首頁 女頻 千秋

第8章

千秋 夢溪石 4021 2024-01-31 01:12

  沈峤醒過來的時候,頭頂是陳舊的橫梁,經年腐朽,好像随時都有砸下來的危險。

  邊上有人在搖他的肩膀。

  他一時還沒有弄清自己身處何地,下意識就喃喃說了句:“師弟,别鬧。

  “誰是你師弟?
”陳恭沒好氣,“你可睡了整整兩天兩夜了!
我把身上的錢都墊上了還不夠,先拿了你的,可也隻能頂三天房錢,明日交不出錢,咱們就要被趕回去住破廟了!

  沈峤哦了一聲,盯着房頂橫梁發了半天呆,雙目無神,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陳恭見了他這模樣就來氣,好像萬事都與他不相幹似的,忍不住又推了他的肩膀一把:“你倒是說話啊,别看了,現在是在客棧裡!
我怕咱們被尋仇,把你從破廟裡給挪出來了,還給你請了大夫,大夫說你氣什麼什麼淤,體内有什麼寒氣,反正就是很棘手,開了許多藥,錢都花光了!

  沈峤回過神:“讓他别開藥了,吃了也沒用,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一時半會急不來的。

  陳恭:“你現在說還有什麼用,藥都抓回來了,難不成還能退回去啊?

  沈峤:“噢,那就算了。

  陳恭半蹲下來與他平視:“喂,你既然身手這麼好,要不有咱們去街頭賣藝,或者幹脆去加入*幫,本縣就有*幫的分堂,以你的功夫,肯定能謀到一個不錯的位置,到時候再帶上我……”

  沈峤:“*幫是什麼?

  迎向他茫然無辜的眼神,陳恭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釋:“是一個水陸兩吃的幫派,陸面上主要的生意是運镖,聽說也幫人打探消息什麼的,反正……總之,是個很了不起的大幫派就對了!
我也是偶然聽人說起過才知道,怎麼樣,咱們去投奔*幫罷!
若能謀個好差事,你就不用日日去算命了,我也不用抗米袋了!

  說到最後,語調已然興奮起來。

  沈峤搖搖頭:“我和你說過,我想不起許多事情,那招式不過是昨夜靈光一閃,再說我眼睛也不好,去了能謀得什麼差事,不如安安生生在這裡繼續掙錢罷。

  這話登時猶如一盆冷水澆在陳恭頭上,把他的笑容都澆沒了。

  即使看不大見,沈峤也能感覺到少年的沮喪:“你小小年紀,别總想着一蹴而就,我們又不是江湖人,貿然去投江湖幫派,什麼規矩也不懂,你不覺得格格不入麼?

  陳恭老大不高興:“我不知道什麼叫格格不入,我隻知道單憑我每天去扛米袋掙的錢,還不夠咱們支付房租的,抓藥要錢,吃飯又要錢,你倒是清高得很,可錢難道從天上掉下來麼?
我又不偷不搶,你别說得我成天沒事幹就總想琢磨着錢财砸自己頭上似的……喂喂,你怎麼了,别吓我啊,我不就是說你兩句嗎!

  沈峤抱着腦袋,等那一陣疼痛過去,方才慢慢道:“我不去*幫,我要去玄都山。

  陳恭奇道:“玄都山?
那是什麼地方?

  他自小在撫甯縣長大,又沒讀過書,見識有限,聽說過*幫,那是因為*幫在本縣也有分堂,至于其它,那就稍有耳聞了。

  天下江湖于他而言,太過遙遠了。

  沈峤搖搖頭沒說話,又開始發起呆。

  陳恭惡聲惡氣道:“喂,你倒是說話啊!
我拿我自己的錢給你看病抓藥,你别是不想還了罷?

  沈峤:“明後幾日我依舊去擺攤算命,不多時便可還你。

  陳恭見他絲毫沒有去投奔*幫的興趣,不免覺得喪氣,如果沈峤不去,單憑自己扛米袋的那點力氣,誰能看得上?

  “玄都山是什麼地方?

  沈峤:“一座山。

  陳恭:“……”

  他快要被氣死了:“廢話,我當然知道是一座山!
我是問你要去那裡作甚!

  沈峤:“我也不知道,有人說我是從那裡出來的,我想回去看看。

  陳恭:“那座山在哪裡?

  沈峤:“靠近齊、周、陳三國邊境。

  陳恭吃了一驚:“那麼遠?
那你是怎麼從那裡跑到這裡來的?

  沈峤無奈:“我不是和你說過嗎,我忘記了許多事情,現在也沒能全想起來,若我知道,何必還說回去查證的話呢?

  陳恭想了想:“要不這樣,我與你一起過去,我也不用你還錢了,你隻要教我一招半式,讓我也能像你一樣,把六七個人都打趴在地上,等到了陳朝,我去投奔*幫,你就去你的玄都山,怎麼樣?

  沈峤:“撫甯縣是你的家鄉,此地安甯少兵禍,與外面截然不同,離開了這裡,我要一路往西,越靠近齊周邊境,就越亂,我是不得已而為之,你又何必去走這趟險路?

  陳恭木着臉:“我親爹親娘都死了,屋子也被後娘生的弟妹們占了,與其留在撫甯縣扛米袋,倒不如索性去外頭走出一條生路來,你不是說我适合投軍麼,那也要去了戰火頻起,急需兵員的地方才能投罷,我不願一輩子都這麼窩囊着過,連幾個乞丐都能欺負我,瞧不起我!

  沈峤靜默片刻:“那好罷……”

  這話才剛開了個頭,陳恭撲通一聲就跪倒在他床前:“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沈峤抽了抽嘴角,哭笑不得,“你起來罷,我不收徒弟,也收不了徒弟。
現在那些招式,我未必能記全,頂多隻能将記得的教與你一些,管不管用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你不用拜師。

  聽得這話,陳恭利落起身,爽快道:“好罷,不過你年紀比我大,往後我就叫你兄長了,要是有人再欺負我,你可得幫我出頭啊!

  沈峤笑了笑,沒說話,又開始發呆了。

  陳恭無語地瞅了對方片刻,見他沒有回神的意思,隻好轉身先離開。

  ……

  沈峤從崖上跌落下來,受了重傷,渾身骨頭盡碎,當時十分兇險,但這些傷勢早在别莊那三個月裡就已經調理得差不多了。

  真正傷及根本的是五髒六腑,和他一身武功,俱在那一次變故裡幾乎蕩然無存,如今隻剩下殘缺不全的記憶和半殘廢的身軀,要恢複談何容易。

  放在别人身上,這幾乎就是五雷轟頂的打擊,然而沈峤和陳恭在一起,生氣的多半卻是陳恭。

  兩人沒再回破廟裡,而是跟客棧掌櫃談了個便宜的價格,直接租上一個月,這一個月裡,沈峤繼續去姜公廟前摸骨算命,陳恭則繼續去扛米袋打短工,晚上回來則跟着沈峤學功夫,他根骨資質不錯,一個月下來倒也打得有模有樣,隻是沒有内息之助,說到底就是個空架子,對付一般的地痞流氓還行,要是碰上真正的練家子,照樣白搭。

  一個月到了,沈峤與陳恭二人就離開撫甯縣,啟程往西走。

  自打離開别莊之後,沈峤就再也沒見過玉生煙等人,雖說撫甯縣離先前住的别莊很近,但他每日去姜公廟擺攤算命,所見所聞,俱是再尋常不過的平民百姓,再鮮活不過的市井生活。

  江湖仿佛離他無比遙遠,遙遠得沈峤有時候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必要去玄都山,就在撫甯縣過上一輩子,其實也是不錯的選擇。

  然而兇口偶爾仍舊會隐隐發悶,接續不久的斷骨在陰雨天也會像針刺般疼痛,腦海裡一閃而過的前塵往事,四肢百骸時不時流竄的真氣,這些都在提醒着他:現在的沈峤,依舊不是完整的沈峤。

  撫甯縣往西是懷州,那裡是個大州,又因臨近周朝,防守嚴密,此地刺史通常為皇帝親自指派,又有檢校禦史時常過來巡視,三不五時就戒嚴。

  天下雖然分裂已久,各國卻不禁邊貿互市,唯獨懷州刺史申不易行事怪誕,自他上任之後,就下令将兩國邊境互市關閉,被抓到參與互市的商賈一律嚴懲不貸,又上報皇帝,說互市容易混入周朝細作,洩露本國邊境布防等,建議齊國其它地方也關閉互市,齊帝高緯雖然沒有采納申不易的建議,卻對他的忠心大加贊賞,下旨表彰。

  申不易在政事上用力過度,對齊國的達官貴人同樣極盡巴結,所以時常有皇帝近臣為他說好話,他才能從一個小小的縣尉升到如今的一州使君,平步青雲。

  考慮到進城之後開銷大,沈峤和陳恭便打算在城外寺廟借宿歇腳,隔日再直接進城補給,下午就又可以出城上路了。

  寺名出雲寺,說是寺廟,其實比他們之前在撫甯縣栖身的破廟也沒好多少,寺内僅有三個僧人,一名住持老和尚,和兩名被老和尚收養的小僧人。

  寺廟簡陋,廂房僅有兩間,一間讓老住持住,一間給兩個小和尚住,除此之外都是通鋪。

  陳恭是過慣了苦日子的人,在撫甯縣那破廟裡,别說通鋪,連床被子都沒有,現在這樣的條件對他而言已經算很好了,沈峤随遇而安,很好說話,自然也沒什麼意見。

  進了廂房,才發現比他們來得更早的還有一撥人,一共四個,俱是年輕男子,廂房裡還有兩口大箱子。

  陳恭對生人抱着一種敵意和警惕,輕易不會開口跟人家套近乎,沈峤眼睛不好,想打招呼都看不清人家長什麼樣,對方四人同樣沒有拉近關系的意圖,不着痕迹打量了陳恭和沈峤二人,見他們腳步虛浮,衣裳簡陋便不再注意。

  不多時,兩個小和尚抱着鋪蓋過來了。

  本就不大的通鋪再加上兩個人就顯得更擁擠了。

  陳恭滿心不願意,忍不住嘀咕了聲:“六個人夠多了,怎麼又來兩個!

  小和尚聽見了,小聲對他說:“施主,那邊幾位施主中有位年輕娘子,不方便和我們住一間,所以小僧等人将廂房讓出來,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既然是女眷,肯定要單獨住的,陳恭心裡不爽,也不好再說什麼,等到看見那四個人随身都帶着刀劍,就更不敢張口了,隻是他餘光一瞥,忽然好像發現了什麼,興奮不已,借着去吃飯的機會,他拉着沈峤小聲道:“你看見沒有,那幾個人是*幫的!
我看見他們衣裳上和箱子上的*幫标記了,和撫甯縣那個一模一樣!

  沈峤笑了一下:“我眼睛又不好,如何能看見?

  陳恭也不減半絲興奮:“你說我要是找個機會和他們搭話,他們一個高興,會不會答應讓我進*幫?

  沈峤知道陳恭一心向往*幫,就算走了這麼多路,也沒改變過初衷。

  他慢慢道:“我覺得你最好不要開這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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