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炘念跑了,林澤皛坐在樓下客廳分外忐忑,傅淵頤還跟沒事人一樣坐在沙發上,讓林澤皛倒咖啡給她喝。
“哎喲大寶貝兒,你還有心思喝咖啡啊。不快點去把遊炘念找回來?”林澤皛在這兒苦口婆心,“就算你不怕臨邛回來拆家,也得考慮遊炘念是不是又出去害人了。你怎麼還能坐得住?”
傅淵頤拿過咖啡,慢悠悠地喝了一整杯,這才将體内的三昧真火給壓了下去。
“我也不是沒找她,也不是沒阻止她,你看到了。”傅淵頤一攤手,“結果顯而易見的丢臉,我不是她對手。”
“你怎麼能說這種話!”林澤皛急了,“你怎麼不是她對手了!你根本沒用心!”
“我就是太用心。”
“你完全是在讓着她!”
“不,其實是她在讓着我,不然剛才她就能要了我的命。”傅淵頤不知道回憶了什麼,嘴角揚起一丁點兒笑意,“真是要命啊。”
“大寶貝兒……你看着我。”林澤皛目光炯炯。
“我看不見你,大寶貝兒。”傅淵頤說道。
“别貧嘴了好嗎?你就是被她鬼迷心竅了,論實力你絕對在她之上!”
“美色也是實力的一部分,還是最有殺傷力的一部分。”
林澤皛說一句她回一句,句句被堵個正着,簡直沒法說了。
“那你就要眼睜睜地看着她再去殺人?你就要眼睜睜地看着她變成惡鬼?!”
傅淵頤無奈了,一擡眼,林澤皛被她灰藍色的雙眸弄得一愣。傅淵頤面無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林澤皛敗北。
“放心。”傅淵頤渾身不适,靠在沙發上,眼前浮現出g城各處的畫面。這些畫面來自于小鬼們的眼睛,三小時前傅淵頤就透過它們的眼睛開始監視盧漫,有些事頗有趣味。
“放心?”林澤皛正要去做飯,疑惑地回頭。
“遊小姐不會真的變惡鬼。”傅淵頤說,“盧漫也死不了。”
遊炘念沖出國泰金典大廈,撞入人間。
她在人潮洶湧的街頭徘徊,一時想着要去殺盧漫,一時又忘了自己是誰;一時覺得那個拿傘的混蛋太礙事,一時又忍不住眼淚橫流對傅淵頤道歉——
對不起傅小姐,對不起。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雖然我一直口口聲聲說,查到了兇手就一定要殺了兇手為我父母報仇,可我心裡明白,我無法真的動手去殺一個活生生的人。
如果那個人是個無所謂的路人,或是有仇的仇家,我可能還會不斷鼓勵自己,拿出勇氣結束對方的生命。即便要下地獄我也在所不惜。因為是他毀掉了我的一生,毀掉了我整個家,作為遊家的長女,這是我應盡的職責——我要為父母和我自己讨回公道。
可那個人是盧漫。
從一開始我就有了心理準備,多少線索将“兇手”二字指向盧漫,但又有多少證據為她開罪。我私心不想是她,不能是她,不可能是她,但如今我怎麼再騙自己?
盧漫是兇手這件事我沒法再逃避,我要直面它,可我發現一件更糟糕的事,我下不了手。
我殺不了盧漫,即便她害了我父母害了我,有一種聲音依舊在我心裡徘徊,讓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猶豫:“盧漫不會是兇手,她為什麼要殺你?為什麼要殺你的父母?她沒有理由這麼做。如果你殺錯了人,你會後悔嗎?你會痛恨自己嗎?你肯定無法接受這種彌天大錯帶來的巨大遺憾。”
可是——為什麼我要這樣假設?她是兇手不已經是明擺着的事了嗎?她為什麼要殺我?這世界上有那麼多事我不知道為什麼,可它就是發生了。所以盧漫是兇手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一遍又一遍的,遊炘念在盧漫是否清白之間無限遊移。最後她明白了,隻要她還清醒着,這份猶豫和遲疑就會一直伴随着她。就算她能做到不再愛盧漫,她也無法痛下殺手。
隻有變成惡鬼才能狠下心取她性命。
隻有變成惡鬼才能交還遊家一個公道。
對不起,傅小姐,我辜負了你一直以來的期望,最後還是被仇恨戰勝。我不能放下沾滿我親人鮮皿的劍與敵人和解。我要殺戮,我也隻能殺戮。
g城冬季最後一場雪從天而降,遊炘念浮在人車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魂魄飄飄散散。
她忽然睜開眼睛,深黑的雙瞳如一去不返的深淵。
蔣铮青雙腿沒有大礙,都是外傷,倒是手臂骨折比較嚴重,醫生建議她住院治療。
蔣铮青不太想住院,她心慌的厲害,總覺得最近古怪的事兒一件接一件,全都圍繞在盧漫周圍,遲早會出大事。
“我不要住院,我要在你身邊保護你。”蔣铮青說得很堅定。
盧漫見她渾身被包得跟木乃伊似的還要逞強,拍了拍腦袋:“你就安心在醫院休息吧,我不需要别人保護。”
“可是……”
“就這麼說定了。你好好養傷,等你好了之後我教你潛水吧。”
蔣铮青不說話了,目光不自覺投向盧漫手指上的戒指。
自從盧漫戴上這枚戒指之後,總有些說不出的變化。
放在以前,蔣铮青絕對想不到盧漫會舍生忘死地救自己,她一直都覺得盧漫隻是屈服于生活,甚至她沒有屈服,隻是想要忘記一些事,才會和她在一起。
而這場飛來橫禍讓蔣铮青心下感動不已,一直都很崇拜盧漫的她,現在更是把盧漫當成無所不能的英雄。偏偏這位英雄還變得溫柔了,要主動要教她潛水,蔣铮青覺得自己在做夢。
“好。”蔣铮青說,“我聽你的,一定會好好住院,快快痊愈。”她用牙咬着沒斷的那隻手的袖子,露出布滿淤青纖細的胳膊,屈了屈,鼓起軟軟的一小團肌肉,“我很強壯的!”
盧漫看着她笑。
“你也要小心。”蔣铮青依舊憂心忡忡,“我總覺得……還會出事。”
“不要想太多,安心休息。這次這件事的确有些古怪,我會聯系警察向他們要個滿意的答案。一有結果我就會告訴你。”
“嗯。”
陪着蔣铮青又聊了聊,一直到她爸媽和馮塰瀾都來了她才走。
“路上小心。”蔣铮青說,“到家了給我電話。”
盧漫笑道:“大白天的會出什麼事。”
在蔣铮青的一再堅持下盧漫才答應。
從醫院出來,盧漫在車中坐了很久。
遊炘念悄聲無息地從天而降,落在她的車後座上,靜靜地看着她的背影。
隻有她們兩個人。
多久了。遊炘念還記得曾經無數次的單獨相處,每次都是美好的回憶,多久了她們已經不似從前。而現在看起來那些回憶充滿了虛僞和矯情,一丁點兒都不願回想。
她隻想殺了她。
而今天,是最後,也是最好的機會。
盧漫紮着長發,露出細細的脖子。這脖子看着無比嬌弱,隻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将它擰斷。遊炘念手指控制不住地躁動起來。
将她掐死在這裡,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她知道窒息有多痛苦。
遊炘念飄了起來,黑色的鬼氣像有生命的觸手一般沿着車椅背悄聲無息地向盧漫爬去。鬼氣漸漸繞上她的脖子,盧漫卻渾然不知。
遊炘念心裡躁動,一種即将複仇的快意激得她渾身顫抖。
很好,就是現在!
鬼氣陡然變成一雙黑色大手,用力往盧漫的脖子上掐去!
就在鬼氣即将要牢牢掐住盧漫脖子的瞬間,盧漫突然将後視鏡上的錦囊取了下來,錦囊一被打開,一道猛烈的光柱将遊炘念撞飛出車。遊炘念大喊一聲差點被吹得魂飛魄散,好不容易才在空中穩住了陣腳。
她兇口劇痛,像被火燒過一般。
遊炘念太大意,一心想着在幽閉的環境裡殺死盧漫簡直易如反掌,卻沒想她居然還有護身之物。
遊炘念重新鑽下來在車河中尋找盧漫的蹤影,很快便找到了她。
這次遊炘念不打算再靠近,一路尾随在盧漫的車後。隻要盧漫從車裡下來,她會在第一時間将她殺個屍骨無存!
盧漫的車平穩地在車流裡前進,漸漸地,她身邊的車越來越少,上了高架之後再從匝道出來,周圍的景色越來越荒涼。
她沒有回家,也沒有去福明山,而是開出了市區。
遊炘念覺得有些古怪,事到如今,難道還有什麼事是她沒發現的嗎?
遊炘念牙關緊咬,鬼氣潑天。
想要殺戮的念頭在她心中左沖右突,心裡不住地勾畫盧漫一下車就被她開膛破肚的場景。
盧漫将車停在空曠的停車場,下車之後随手關上門,沒有任何裝飾物的左手裡捏着一枚鑽石戒指,她擡頭往陌生的前方看了一眼,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上面寫着“二十排,九号。”
她把紙團起來塞回口袋,立了立領子,冒着風雪往上走去。
她沒死。
遊炘念沒動手。
遊炘念并不是突然大發慈悲,也不是還在感懷前程往事想要饒她一命。而是盧漫來的這個地方大大超出遊炘念的設想。
她怎麼都不會想到盧漫居然來到了墓地。
g城郊外沉睡園,這裡一年四季都很安靜,遊炘念的爺爺奶奶和外公都安葬在此。
寒冷的冬季,又下着大雪刮着強風,墓地裡除了盧漫之外空無一人。
台階很陡峭,盧漫腿受了傷,扶着台階扶手走得很緩。
雪打在她的頭發上、臉上,很快就模糊了她的視線。盧漫并沒有理會,越來越紅的眼眶中擒着淚。
遊炘念跟在她身後,本是通黑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灰色的光。
她來這裡做什麼?她來祭奠誰?
有一種可能性已經繞在遊炘念的心裡,但她又覺得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五年多了,你從沒來過,為什麼現在卻來了?
當一座小小的石碑忽然出現在盧漫面前時,盧漫終于停住了腳步。
她知道快到了,卻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
石碑上最熟悉不過的三個字将她的目光死死抓住,一瞬間盧漫呼吸都靜止了。
遊炘念望着她的側臉,她的表情沒什麼變化。
雪漫天而來,遊炘念靜靜地望着盧漫,以及那座小墓碑。
遊炘念回到人間這麼久,一心想着複仇,卻從來沒有想過來看一眼自己的墓碑。或許這是出于本能的拒絕,可盧漫呢?
她為什麼來?
盧漫僵凝了許久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她走上前去,擡手撫摸着“遊炘念”這三個字,指尖微微顫抖,眼淚毫無預兆地大顆大顆砸落。
“小念……”盧漫想微笑,卻無法将這個笑容支撐起,眼淚洗刷她的面龐,隻說了兩個字就已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