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琅琊郡,開陽縣城西面,一處不大院子裡頗是熱鬧。院中一棵大樹,大樹西面是兩個壯碩少年在吆喝着你來我往練拳,東面是兩個青年文士在悠閑對弈。
一陣秋風吹過,樹上秋葉紛紛灑灑飄落下來,對弈中的白面青年看着落在棋盤上的幾片枯葉,怅然搖了搖頭:“蕭索落葉,亂人思緒。”
他一邊說着一邊拂去棋桌上落葉,卻順手偷偷拂去了幾枚白子抓在了手心。
這時,屋裡一個端着茶壺的青年走出來,正好看到這一幕,不禁指着白面青年大笑:“哈哈哈哈!孝直,區區秋意豈能亂汝心緒?比之元直,汝棋差一招也!”
對弈的另一個佩劍青年擡起頭來,搖頭笑道:“汝個法孝直,諸事皆是謙謙君子,獨在棋道之上卻是個無賴!”
對弈的兩個青年文士赫然正是徐庶徐元直和法正法孝直,從屋裡端茶走出來取笑法正的則是徐庶的發小石韬石廣元。
法正偷棋子被捉了正着,也不羞惱,反是一副理直氣壯的姿态,笑吟吟的道:“亂世之下,人生多艱,諸事不可回,若是連棋局也如人生,豈非太過無趣。”說罷又補了一句:“此主公之言也!”
對于法正這番無賴的姿态,徐庶和石韬隻能苦笑,他們也知道法正不拘小節的性格。
這時,那兩個練武的壯碩青年也走了過來,石韬招呼着他們飲茶。
這兩個青年一名高遠,乃鎮北将軍高順之子;一名張雄,乃平東将軍張燕之子。高遠和張雄俱是靖遠武堂學生,而法正、徐庶和石韬則是一邊在軍中或地方任職,一邊就讀于河東書院。
河東書院有個規矩,凡是學子就學肄業前的最後一年,都要去四方遊學,了解民生疾苦,增長見識閱曆,最後要将前幾年所學與這一年所見所思形成于文,上報學院,納入成績。
這是張遼提出來的,得到了河東書院老師的高度認同,也讓河東書院的學子非常喜歡。河東書院又鼓勵學子三兩人結伴遊學,遇事能辯論,行事可互補,更增裨益。
除此之外,在這亂世中這些學子的安全也是極為重要的,因此張遼也同樣給了靖遠武堂的武生肄業前最後一項任務,就是與一名或數名河東書院學子結伴遊學,既可保護學子的安全,也能跟着學些謀略,增長見識,這對彼此的成長都是極為有利的。
法正、徐庶和石韬一批學子都将于明年肄業,法正在書院交遊廣闊,徐庶性格豪爽,二人關系不錯,法正便約徐庶一起遊學,徐庶又叫上了石韬。
恰好高遠和張雄也将從靖遠武堂肄業,上層知道他們都是張遼重視的人,便将他們文武搭配安排到了一起。
高遠性格與其父高順相近,言語不多,内心忠貞,性格堅定,張雄也是好爽之人,幾個青年結伴同行,三個月下來,很快成了親密好友。
法正好下棋,常拉着徐庶對弈。徐庶少年時好為遊俠,每日習武弄劍,時常俠客行,直到年近弱冠才折節向學,雖然天資過人,但論及學識與謀略比之法正還是有所不及,可偏偏他的棋術卻壓過法正,法正常常是敗多勝少,隻能耍無賴手段。
一群人喝茶,張雄卻是個藏不住話的主,幾番欲言又止,終是忍不住問法正道:“孝直,呂奉先将軍聽從汝之斬首計,去任城殺曹操,如今該與曹操打起來了吧?不知有沒有殺了曹操?我們真不用管任城的事?”
法正悠哉的品了口茶,笑道:“何必杞人憂天。”
張雄擔憂的道:“若是呂将軍失手怎麼辦?”
法正擺擺手,笑道:“吾計一石二鳥,呂布勝也可喜,敗也可喜。勝則曹操亡,為主公去一大敵,敗則丢徐州,為主公消除他日之患……又何須擔憂?”
張雄一時不知說說什麼好,一旁一直沉默的高遠突然開口道:“若呂将軍死于曹操之手,隻恐主公他日責怪。”
高遠的父親高順曾是呂布舊部,雖然早已離開呂布,但畢竟還有雇主之情,而且高遠小時候也常去呂布家中,是以心中難免擔憂。
法正哈哈笑道:“建忠多慮矣,呂布猛虎也,東征西讨二十餘載,用兵猶如群狼,若處守勢,困于一地,多半自相生亂,唯有敗亡,但若處攻勢,劫掠侵襲,來去如風,即便戰敗,亦足以逃生。此番他又是兵分兩路,還有于毒策應,便是未能刺殺曹操,也能攪得任城大亂,讓曹操元氣大傷,實不必擔憂!”
高遠默然點頭,張雄忍不住贊道:“孝直之謀,真是當世少有,鬼神懼之。”
“伯義過譽了。”法正搖搖頭,歎道:“論謀略,主公麾下可謂人才濟濟,不說賈、荀、郭、李、沮五大軍師将軍,便是孔明、仲達也勝于我,更何況有主公在前,其謀方是深不可測,令人望塵莫及也!”
石韬聽了法正的話,在一旁忍不住道:“孝直,賈、荀、郭、李、沮五大軍師不必說,孔明、仲達也實在了得,隻是主公……雖有文治武功,又愛民如子,有聖人之德,然論及謀略,恐不及諸軍師吧?”
法正大笑道:“廣元此言差矣,我等與軍師不過謀一事,謀一隅,而主公是謀全局,豈能相提并論?”
看石韬若有所思而高遠、張雄一副茫然的模樣,法正又道:“真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善謀者無赫赫之名!便以初平以來天下大勢論,自董卓入京,數年之間,諸強并起,公孫瓒威震幽州,袁公路虎踞江淮,袁本初坐擁河北,曹孟德雄居河南,關中涼州李傕郭汜、馬騰韓遂聚兵十數萬,尚不提青州黃巾、并州白波、太行黑山,而主公起初不過一軍司馬,手下兵馬不過千數,五大軍師尚未歸附,而數年之間崛起諸強之隙,成為一方諸侯,豈非善謀于無聲無息之間?”
法正頓了頓,又道:“且觀主公掃平諸強之戰,不動則已,發如雷霆,多是一戰而定,事後思之,主公料事如神,令人歎為觀止。”
高遠和張雄直聽得熱皿沸騰,石韬連連點頭:“細思之,實如此。”
法正卻又道:“然此皆不過謀一隅耳,諸軍師便可謀之,我道主公之謀,乃在戰場之外,民生、經濟、軍事、文化無不在棋局之内,不拘于一域而謀全局,不用一兵一卒,而令敵人寝食難安,令敵人自相争鬥,此方大謀略也!豈是曹操、劉備諸井底之蛙可比?
此番我等能策動呂布與曹操開戰,豈非正是因主公将主力兵馬遠調北疆與西域,為彼等内亂提供了良機,否則曹操豈會急于謀呂布?而呂布亦難安心誅曹操也!此主公局外無聲大謀,令彼等不得不動,而我等局中順勢謀也!”
“孝直之言是也!”一旁徐庶道:“猶記主公昔日曾講過一課,道,諸侯之間,可拼者不唯軍事實力,而是綜合實力。譬如雄厚的經濟實力,會為軍事布局提供諸多主動優勢。而政治和文化上的優勢,也會在戰場外削弱敵人的實力,且看這些年,河東書院聲名遠揚,招來很多關東投奔的人才,主公愛民如子的政令與聲望,也令關東百姓和流民紛紛來投,大片的荒田得以耕種,數年之間民生全然恢複,處處安居樂業,一副日新月異、蒸蒸日上景象。此消彼長,再看關東州郡,則因人口流失,再無可用之才,無耕田之民,無可募之卒。主公不動幹戈而敵人自弱,此謀大局也。”
徐庶這番話說的直白,别說石韬,就是高遠、張雄也都聽懂了,二人不由連連點頭,本就受父親影響的他們心中對主公張遼更是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