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泰城下,慕容筠身披铠甲坐于馬背之上,身後随行精兵三千,人數并不算多。
慕容武坐于皇辇之中,身邊儀仗隊就有百人,身前開道的禦林軍亦有千數。
兩人相望而笑,各顯鋒芒。
皇辇之中的慕容武,威儀逼人,便如那真龍天子。
馬背上的慕容筠,肅殺鐵皿,似那荒野狼王。
相見之後,慕容筠翻身從馬背上跳下,來到慕容武的皇辇前跪下道:“參見吾皇。”
“請起!”慕容武擡了雙手虛扶了一把,凝着薄薄的笑意道:“你是我的親弟弟,何必如此拘束。”
“君臣之禮不可廢,先君王,後兄長!”慕容筠跪着,身形不動。
慕容筠的表現倒是讓慕容武極是滿意。
“起來吧!何需一直這麼跪着!”慕容武再聲道。
“多謝皇上……”慕容筠抱拳行禮之後,才起身。
慕容武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漆黑的眸子,總覺得不自在,心中對他晉封的事情猶豫起來。
“你從邊疆風塵仆仆而來,先回宮休息,其餘的事情我們稍後再談。”慕容武親厚道,心中實則算計,等試探出慕容筠的态度之後,再決定是獎還是殺。
慕容筠面對慕容武兄長般關懷的态度,神色不變,保持身為臣子該有的恭敬得體,不顯半分驕縱輕狂。
他翻身上馬,随慕容武的皇辇一同進了皇城。
翌日才是慕容武的壽辰,今日便先安排慕容筠擇一處宮室休息下。
慕容筠還未來得及換下身上的铠甲戰衣,宮人就來傳話,“五王爺,皇上請您去乾坤宮一叙。”
慕容筠索性不解身上的铠甲,重新将戰衣穿好,對宮人道:“我随你一起過去。”
乾坤宮中,金獸香爐中彌散開陣陣龍延香的細煙。
剛入宮殿,慕容筠便跪下道:“參見皇上……”
慕容武将棋子收好,對他擡手道:“五弟過來,這些日子朕都一個人下棋,實在是無趣的很,正缺一個能陪朕對弈的人。”
慕容筠起身,爽朗而笑,“隻怕皇上找錯人了,臣弟并不精通棋藝。”
“怎麼會?”慕容武摩挲着白子,似有不信,“你帶兵打仗,排兵布陣,無往不利,怎麼會不會下棋?不管你棋藝精與不精,都來陪朕下上一局。”
慕容筠也不再推辭,隻道:“過會,臣弟若下了一手的臭棋,皇上可别笑話。”
“不笑話你,且來陪朕下一盤。”慕容武噙笑道。
慕容筠坐上彈墨墊的軟椅,宮人奉上了一杯熱茶。
“一盤白子,一盤黑子,五弟你想選哪一個?”慕容武問道,這又是一次試探。
“臣弟執黑子,皇上先行……”慕容筠從他的手中接過了棋缽。
黑白主陰陽,黑為陰,白為陽。陽走先,而天子之位象征日月,該執白子。
慕容武手捏白子,落在了棋盤“天元”處。
慕容筠也不猶豫,在他旁邊落下了黑子。
隻是一會功夫,白子就占了上風,吃下了不少黑子。
慕容武失笑,“五弟果真是棋藝不精!”
“臣弟早已說過,隻是皇上不信……”捏着黑子,慕容筠細細觀望道。
“朕是該信你,隻是世事如棋,變化無常,朕隻怕輕信錯了人。”慕容武一邊道,一邊落了棋子。
他未登基之前,與慕容閣相争,曾寫信讓慕容筠帶兵救援,他卻一直在邊疆按兵不動。光是這一點,就讓他心有記恨。
若不是南陵王出手幫助,隻怕他早已死在慕容閣這篡位之人的手中。
慕容筠聽出他弦外之音,平靜道:“世事無常,誰也無法預料,皇上隻需盯着棋盤,看每一步落子的位置,也能看出臣弟心中的想法與打算。”
“不錯!”慕容武神色滿意,又将一片黑子收入囊中。慕容筠隻帶了三千精兵入城,區區三千兵能做什麼?想來,是他多慮了。
“明日是朕的壽辰,五弟在安泰城内多呆些時日,再回邊疆也不遲。”
慕容武的話,已表示出對他的信任。
“多謝皇上美意……”他摩挲着黑子,望着仿佛占據了半壁江山的白子,無聲露出了笑意。
棋多不為勝,步步為營,無懈可擊,方能勝。
慕容武掉以輕心,白子之間露出了重要破綻,隻要他手中的這顆棋子落下,就能反敗為勝。
……
關外的大軍日夜兼程,要在慕容武大壽之前趕到安泰城。
陳,易兩将軍先一步得到了消息,慕容筠此番回皇都隻帶了三千大軍。兩位将軍思量之後,打算調集一萬人去皇城。
哪怕是發生叛亂,三千精兵也絕敵不過一萬人之衆。
關外離皇城較遠,若是領兵太多,糧草的運送隻怕趕不上。也不能在慕容筠動手之前,到達皇城。
十三關中最後一關,也是離皇城最近的一關,燕尾關。此處地勢平坦,不容易有埋伏。陳,易兩位将軍便決定今夜在燕尾關外安營紮寨。
夜深之後,天穹之上星羅棋布。
星辰為棋,天下為局,誰主殺伐?
一道曼妙的身影出現在燕尾關的城樓上,她手握玉笛,卻不吹響。一隻手做了手勢之後,無數道灰色淺淡的影子從她身後出現,從城樓上爬了下去,順着月色,無聲地鑽進了駐地營帳之中。
直到有人起夜,才看清從帳篷中流出來的皿。
一聲慘叫響起,号角吹響,軍營之中一片慌亂。稀稀落落營帳間有燈影點起,叫聲,罵聲此起彼伏,而那些鬼魅的影子已經從軍營中消失了。
“怎麼回事?”陳将軍一聲厲喝。
幸存下來的士兵磕磕絆絆道:“将軍,有人來偷襲,幾個營帳中的兄弟死了大半。”
陳将軍環顧周圍似有不信,“死了這麼多人,怎麼會一點聲音都沒有?”
是啊,軍營之中一片夜的寂靜,就連人死之前的慘叫聲都不曾聽見。
士兵蒼白着臉道:“他們都被捂住了嘴,一刀抹了脖子,隻怕一點疼痛都沒感覺到就已經死了。這樣快的手法……”簡直就像是地府間湧出的鬼魅。
陳将軍的臉色一點點沉寂下去,易将軍站在一旁一聲不吭。
銀月被輕雲籠罩,天地間一點點沉下,宛若有無數的鬼魅躲在暗處,睜着幽綠色的眼睛望着他們,伺機而動,比捕食的野獸更叫人恐懼。
“慌什麼!”陳将軍喝了一聲,“先去清點人數,看死了多少人!”
一會士兵來報,“死了有幾百人,隻是這一會的功夫。”
陳将軍冷了臉,沒有再說話。他們不知道暗處到底躲了多少高手,這些高手到底為何而來……
易将軍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趁夜繼續行軍。”
“這大半夜的,能去哪?他們悄無聲息偷襲,定然沒有多少人!我們還有千人之衆,難道還怕他們不成?”陳将軍隐怒道,踢了士兵一腳,“去把他們都叫起來,今夜誰都不許再睡了!”
士兵得令,号角吹了又吹,每間帳篷裡都把蠟燭點了起來,誰都不敢再睡,生怕半夜悄無聲息就這麼沒了。
燕尾關上,女子噙了豔麗冰冷的笑意,像是藏在鞘中鋒利華美的刀刃一點點被展開。
她吹響了玉笛,笛聲肅殺凄厲,直上雲霄。
月過輕雲,冷輝再照大地。
營地間的衆人都向蕭聲傳來的地方看去,陳将軍看清那抹倩影之後,怒罵道:“夜半三更,哪個宵小之輩在城樓上裝神弄鬼?”
城樓上的人不答,笛聲迸出金石之音,刺耳耳膜。陳将軍捂了耳朵,怒視着那抹身影,來人也是個練家子,化氣為音。音律尖銳刺耳,亦可見來人内力深厚。
風過,三千青絲浮動。
易将軍叫道:“竟是個女人!”
“女人?”陳将軍重複一句後大笑出聲,“女人也敢來這?真是不自量力!将我的弓箭拿來,待我将她一箭射下!”
士兵娶了弓箭,陳将軍瞄準城樓上的缥缈身影,一箭射去。
樓上女子也不躲閃,像是被他一箭射中,倒了下去。刺耳刻骨的笛聲也一并消失。
士兵奉承道:“将軍真是好箭術!百步穿楊!”
“那是……”陳将軍幾分自得的笑出聲,笑聲還沒完,一把無聲的冷刀就貼上了他的脖子。
軍營之中頓時一片安靜,士兵看清他身後的人,露出驚豔錯愕的目光。
那是個極美的女子,仿佛是從簪花仕女圖中走下的麗人。而她此刻握着刀,緊貼在陳将軍的身後,宛若是月夜中出現的妖精鬼魅。
這個女子他識得,方才還在燕尾關上吹笛,随後被陳将軍一箭射中,沒想到她竟沒死,還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們身後。
“你是什麼人?”易将軍緊張問道。
話音落下,翩跹驚鴻的身影踏月而來,妖冶的紫色紗衣垂落,寒香襲人,與他一同而至的還有刺人肌骨的寒意。
士兵再次瞪大了眼睛,這個男人可真美!琉璃為瞳,霜雪為發,傾國容顔神授魂與。清冷高貴,不染塵煙,就像是仙人。
陳,易兩将軍同樣震驚至極地望着他,恭敬又恐懼地叫道:“南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