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王後發出一聲輕歎,身子往後退去,重重地坐在王位上。
往日驕傲柔媚的王後,像是一瞬間褪去了所有的美麗,變得憔悴頹廢,不堪一擊。
宮婢小心翼翼望着王位上沉默不語的王後,雙手顫抖地将一隻錦盒放在了地毯上,“王後……這是東陵人給您送來的東西。”
“是什麼?”王後擡頭,雙眼赤紅地盯着她,聲音暗啞。
宮婢縮了縮身子,搖頭道:“奴婢也不知道,聽說是送給王後您的東西,這一路上送來誰也不敢打開來看。”
“打開它!”東陵人送來的又能是什麼好東西?
“是……”宮婢看着錦盒外沁出的皿迹,兩隻手兀自顫抖個不停。
錦盒上的搭扣松開,宮婢小心地掀開了蓋子,随即發出一聲尖叫聲。
“娘娘,裡面是個人頭!”
王後從王位上站起身子,頹然地,絕望地一步步走下,一直走到這隻錦盒的面前。
盒子中的人頭已經腐爛,但她還是認得出來,那就是昭月的人頭。
無數個夜晚,她凝視着這張臉,跟他親吻,跟他纏綿。
而今天,他被人割下了頭,送到了她的面前。
腐爛醜陋的模樣,再也不能跟往日榻上纏綿的人聯系在一起。
王後望着錦盒中的頭顱,像是失了魂,随後迸發出驚人瘋癫的大笑聲。
“答應要為我赢下勝利的人竟然死了,男兒啊,果然都是廢物,依靠不住。”她望着頭顱,露出妖冶冰冷的笑容,“這是神要亡我南诏嗎?我們祭祀它,遵從它,它竟不庇佑我們!”
宮婢顫抖不已,小聲說了一句,“娘娘,神靈說不得!說了是會遭天譴的!”
王後唇邊的笑意更豔麗了,“天譴?國之将亡,還怕什麼天譴!若真有神靈,它就該保佑我們大獲全勝,吞下東陵!靠那些所謂的神靈,不如依靠本宮自己!”
“娘娘……”宮婢又懼又怕。
王後合上了錦盒,“你做不到的事情,神靈做不到的事情,本宮一定會做到!南诏的太平盛世,一定會在本宮的手裡締造而出。”
王後将錦盒遞給了宮婢,“拿下去喂狗!”
“這……這是大祭司的頭顱!”宮婢吓得面無皿色。
這雙桃花眸中一片無情,“神殿中的大祭司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本宮手裡的一條狗!他如此沒用,難道還想留有全屍嗎?”
宮婢不敢再說話,抱着錦盒準備退下,還沒走出大殿就被王後叫住了,“去把盛将軍給本宮招過來,這一戰必須赢!”
一月之後敗退的南诏大軍重新反撲,由盛将軍帶領了十萬大軍直逼東陵的邊境。
東陵軍隊退守到落陽關後,避戰不出。
幾日雪停,落陽關城樓上正好能望見天際層疊如墨暈染的鉛雲。
屋檐鈴響,吹落了未化的積雪,亦吹開了狐裘大氅,凝着一縷悠遠的寒香。
許是看見城樓上有白色的人影出現,下面的叫罵聲更難聽了!
“什麼南陵王,根本就是個縮頭烏龜!敢下來與我們将軍一戰嘛?”
“哈哈,我聽說那個南陵王譬如朝雪,長得比娘們還美!等我們抓到他,就把他帶回營裡,讓弟兄們爽快爽快如何!”
冷月握緊了手中的彎月刀就要跳下去跟他們拼命,卻被一隻美如玉雕的手擋住了,“想去找死嗎?”
冷月不甘心道:“他們滿嘴噴糞,說得實在是太難聽了!非要割下他們的舌頭下酒不可!”
“噴糞的舌頭你也吃得下。”君頤淡淡說了一句,神色凝着微妙的鄙夷,從身後士兵的手中拿過了一張弓。
雙箭同射,不等城樓下叫罵的喽啰反應過來,就被釘穿在了地上。
耳邊又恢複了安靜,隻聽見檐鈴輕響的聲音。
“加急書信已送到了皇城?”君頤擦了擦手,問了一句。
冷月點頭,“早已送到了!可是一直沒有回信!玉宣帝那狼心狗肺的玩意,竟一直不肯派兵增援。三萬士兵對十萬大軍,能有一點勝算?他根本是想主上戰死在這裡!”
“你倒是不笨。”君頤若有若無地輕笑了一記,“他不派增援,本王也未必會輸。”
“主上有什麼好法子?”冷月眼睛發亮。
君頤輕聲平靜道:“讓出落陽關,請君入甕。”
“那南诏姓盛的身經百戰,倒也不笨,他們真的會入關嗎?”冷月有些懷疑。
“狗餓了就會想吃肉,可不管這肉能不能吃。南诏離東陵邊境較遠,十萬大軍糧草消耗巨大,後勤補給定然跟不上。關内糧草充足,不管姓盛的怎麼想,遲早都會入關搶奪糧草。隻要再走漏一點風聲,讓南诏人自以為十拿九穩,此戰必勝,必然就會踏入關中。”君頤将兩隻手操入狐裘内,姿态雍容地望着天際邊森寒的雲色。
“兵者詭道,以跪行道,方能獲勝。兵馬武力是一方面,腦子才是決定成敗的關鍵。”語罷,狐裘劃過優美弧線,回身走下城牆。
冷月一咧嘴,主上您說話真傷人!他們這些沒腦子可怎麼過呀!
史冊有記,來年春,南陵王身染重病,讓出落陽關,退守西鳳關。關外南诏敵軍在雪地中苦守三月之久,糧草不足,皆想入關搶奪糧草。然,其大帥盛恐其有詐,堅不肯入,又一月,落陽關民衆已去,徒留空城。
南诏帳内糧草将盡,人馬懼餓,實無耐心再等。又命探子入關查探,回報曰,關中無人,帥可盡入。複幾斟酌,盛率兵入,搶奪糧草,燒毀房屋,無惡不作。
出城之際,城門忽落,成甕中捉鼈之勢,東陵大軍從密道中出,一時殺聲震天,火燒一夜。
翌日,城中南诏将帥及其萬軍皆被誅滅。城外軍隊群龍無首,三萬東陵軍擺出雁回陣,攔其後方欲逃之路。
九萬南诏軍,均被坑殺,無留一個活口。
此一戰,耗費近一年的光景。
又是一年歲末,府外爆竹聲響,好不熱鬧。而府内卻是亂成了一團。
“快一點,主子馬上就要生了!”文嬷嬷帶頭走在前面,腳步有些慌亂,後面是找來的十幾個穩婆。
為了能讓柳雲錦安全生下小世子,文嬷嬷把城中所有的穩婆都找來了。
屋中,柳雲錦躺在羅漢床上,整張臉痛得發白,身下的羊水已經破了。刑嬷嬷在一旁握着她的手,不住地給她擦汗。
桃兒在一旁見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主子又那麼的疼,簡直都快哭了。
自己一個人悄悄溜出了院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給上天磕頭。
十幾個穩婆進了屋子,刑嬷嬷站起身子道:“趕緊過來幫主子接生!”
“是!”知道要生的人是南陵王妃,十幾個穩婆都不敢怠慢,掀了被子幫柳雲錦查看。
文嬷嬷,刑嬷嬷兩個人退出了門外,隻看見一盆盆清水送進去,一盆盆皿水端出來,兩個人都有些站不住了。
看着文嬷嬷發白的臉色,刑嬷嬷安慰道:“主子吉人自有天相,絕不會有事的。”
文嬷嬷用手絹擦了擦眼角,“王爺征戰在外,主子生産都不能回來,真是苦了我們的主子。”
“别說了,叫主子聽見傷心。”刑嬷嬷捏了一下文嬷嬷的手。
文嬷嬷擦了眼淚,焦急地望着屋裡,感覺自己的心都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不行,我再去檢查一下針線,尖刀之類準備好了沒有,你在這裡守着小姐。”
屋中傳來女子壓抑痛呼的聲音,刑嬷嬷也皺了眉頭。
床榻上的柳雲錦死死地攥着被單,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幹的地方,全被冷汗浸濕了。
“不行!王妃你再用點勁!小世子頭卡着出不來!”
她已經使不上勁了,隻覺得又痛又累,想要閉眼睡下去。
“君頤!君頤……”劇痛之下,她一聲聲用力喊着他的名字。
“王妃差一點!您可千萬不能睡過去!”
這時屋子的門被打開,一襲黑色勁裝的男人走到了床邊。
“你是……”接生的嬷嬷都不認識。
柳雲錦睜開眼睛望着他,眼底閃過一絲驚喜,“蒼狼你回來了?”
蒼狼握緊她的手,在她耳邊說:“王爺已大獲全勝,明日就能到達皇城,接風宴之後就能回南陵看你。王妃,你一定要堅持下去!王爺日夜都在想你,你不能辜負了王爺,獨留王爺一個人活在世上。”
柳雲錦含淚點點頭,終于在撕裂的劇痛之後,一聲清脆的啼哭聲響起。
喜婆們驚喜叫出了聲,“恭喜王妃!是一個白白胖胖的世子爺!”
……
南陵王三萬兵馬擊殺了南诏十萬大軍的消息,傳入了東陵與南诏兩國。
東陵乾坤宮中,這樣的喜報沒能換來玉宣帝臉上的喜色,就連鳳儀宮中的常德太後也病重了幾分。
“竟叫他赢了!”玉宣帝呢喃了幾句之後,猛然起身掀翻了書桌,吓得宮女太監們噤若寒蟬。
王皇後也瑟瑟地望着他,勉強笑道:“皇上能赢不是一件好事嗎?您怎麼發這麼大的火?”
“你懂什麼!”玉宣帝不屑愠怒道,“你就是個深宮裡的無知婦人!”
王皇後挨了罵,委屈不甘地閉了嘴,起身道:“那臣妾先告退了。”
待王皇後出了乾坤宮,玉宣帝就招來了身邊的常侍,“去春月殿把孫妃給朕招來,快去!”
不一會擡着柳雲熙的轎辇就從皇宮大道上一路行過,正好遇見從乾坤宮中灰頭土臉出來的王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