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位太醫趕到鳳儀宮之時,看見三皇子跪坐在太後娘娘身畔,淚流滿面。就連玉宣帝也匆匆趕了過來。
禦醫看着太後唇邊的皿迹暗覺不妙,太後娘娘年事已高,驟然吐皿,隻怕是兇多吉少。
“你們一定要治好太後娘娘!”慕容玉擡頭,眸中難掩緊張與惶然。
幾個禦醫都無十足把握,隻能拱手,“還請殿下松開太後娘娘的手,我們才能為太後娘娘診脈檢查。”
望着鳳椅上臉色發白唇間染皿的太後,慕容玉緩緩地松開了手。
慕容玉剛一退下,幾個禦醫就圍了上前,臉色凝重地小聲交流。慕容玉失了魂一般走到玉宣帝的面前,用盡力氣一般,給玉宣帝重重跪下。
玉宣帝想要扶他起來,而慕容玉卻動也不動。淩亂的墨發下,淚痕四溢,滴落進錦毯之中。
“到底發生了何事?皇額娘她身子一向康健,今日怎會突然暈倒?”玉宣帝目色沉沉。
“都是兒臣的錯!”慕容玉以頭點地,“如果不是兒臣惹太後氣急傷身也不至于如此。”
玉宣帝目有隐怒地盯着慕容玉,看着他身上濕透還未換下的喜袍,疑惑道:“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你不在三王府中,怎會在皇宮裡?”
慕容玉遲疑了一會,沒有回答。
太後已為這件事昏厥不醒,他擔心玉宣帝也會禁不住打擊。
“你快說!”玉宣帝厲喝一聲。
慕容玉長跪不起,“兒臣與南陵王的新娘被人調換,在卧龍山上,花轎跌入了峭壁山崖。轎中的婼兒妹妹,如今是下落不明。”
玉宣帝身子微微一踉,他用手扶着額頭,久久沒了言語。
慕容玉擡頭去看,正好看見玉宣帝發青震驚的臉色,他自責一歎,又垂下了面容。
悔恨凝着憤怒如同滾燙的油汁從他心肺間淋過。
是他太無用了,讓君頤那個佞臣攪得天下不甯。他若是謹慎一點,都絕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如果皇太後有三長兩短,他發誓,一定要用君頤的項上人頭來給皇奶奶賠罪。
清潤的眼底泛起皿一般的紅暈。
玉宣帝良久才似接受了這個消息,他垂手微微顫抖,“你好生糊塗!你皇奶奶年事已高經不住刺激!這種事暗地裡去調查也就罷了,你竟來這勞煩太後。她們兩個人的性命安危,怎能與太後相比!皇額娘若有個三長兩短,這天下……”
這天下也要亂了。
朝政都由太後一手操持,決斷之後,他隻需印上玉玺。他不問朝政,醉心風月,這皇帝一位也坐得輕松自在。
太後若死,朝中各方勢力必然蠢蠢欲動。無人制衡之下,他的皇位就像是巨濤之中颠簸的小舟,搖搖欲墜!
這天下當真是要改朝換姓了嗎?想到同在皇城中的君頤,玉宣帝的心口一窒,慌亂害怕如潮湧來。
慕容玉深深叩頭,長跪不起,“兒臣願意衣不解帶守在皇奶奶身邊,以彌補兒臣犯下的過錯!隻希望天憐我東陵,保佑皇奶奶安康無事。”
玉宣帝頹然擺手,事到如今,隻能聽天由命,“你在鳳儀宮中守着,朕……出去走走。”
高位寂寡,他痛失過所愛,但也醉心過權勢。
天下男兒誰不想一呼百應,問鼎天下,這個皇位他不想失去。
玉宣帝的腳步輕浮不穩,不讓身邊伺候宮人跟在,獨自一人踩在月色在後宮裡漫無目地遊蕩。
悠揚琴身傳來,如玉珠滾落,如春雨瀝瀝,悠揚婉轉聲中凝着淡淡哀愁,宛若錦緞上染開的一縷苦墨。
琴身吸引了玉宣帝駐足,他細聽了一會,猛然睜大了眼睛。
莫負春香花好月,留待人間四月天……
玉宣帝停滞的步伐突然動了起來,腳步踉跄慌亂,仿佛慢一點,琴聲就會停止,他就再也見不到彈琴的人。
穿過冷宮宮闱,玉宣帝看清了涼亭間素手撥琴,琴聲曼曼的柳雲熙。
她穿着白色長裙,黑發雲鬓間别着一支潔白木槿,宛若沒有注意到來人,安靜的淡色柳眉微蹙,閃爍微顫的杏眸凝着一抹哀色。
琴曲轉入哀婉,有一滴淚珠砸在琴弦上,被顫動的琴弦打碎,不複見。
玉宣帝癡癡聽着,怔怔望着,仿佛是在回憶當年的景象。
往昔流年,他撫琴,她在木槿花下翩然起舞,夜色朦胧,春香花好。一曲《春香月》再奏,佳人卻不再能歸。
一曲終了,柳雲熙将柔荑按在琴弦上,柔唇間溢出極淡的歎息聲。
這身複雜失落的歎息聲,如一隻無形的手猛然将玉宣帝的心狠狠攥緊。
他提着步子,向涼亭走去。
柳雲熙聽見腳步聲,轉頭看去,看見玉宣帝之後,慌張跪下了身子,隻露出後頸上的白皙皮膚和發間的潔白木槿。
“快起來!”玉宣帝握着她微涼的柔荑,将她拉起。随即借着月光端詳着這張有些清瘦婉柔的面容。
“罪妾不知皇上您會來,罪妾胡亂彈奏影響了皇上心緒,還請皇上責罰。”柳雲熙掙脫開玉宣帝的手,不甚嬌弱害怕地要給他跪下。
“朕隻是乘興而至,你的琴聲婉轉動聽,并沒有打擾了朕的情緻,朕不會怪罪于你,快起來吧!”玉宣帝負手望着柳雲熙,想起她已因穢亂宮闱的罪名被打入了冷宮,這一次沒有再伸手扶她。
柳雲熙站起了身子,身上的白色長裙被晚風吹開,露出上面的破洞裂痕。柳雲熙臉上閃過羞赧,趕緊用手抓住了裙擺,想要遮掩住那些破洞。
這樣的小動作讓玉宣帝心頭一軟,劃過了憐惜之意。
他本想離開,卻站住了腳步,問道:“你原來是會彈《春香月》的?當日侍寝,朕要你彈你為何不彈?”
“罪妾知道這首《春香月》是皇上您譜給自己心愛妃子的,女人就是最貪心不過,總想着自己心儀的男子眼中隻有自己一人。況且,那時罪妾剛剛進宮,懵懂憧憬,哪裡能體會春香花月夜之後的悲涼寂落。繁華再美也是須臾,春景過後徒留殘雪,人間世事亦如此。”柳雲熙垂了睫毛,顫顫地落下一片柔光陰影,手指留戀地從琴弦上劃過。
“原來你也懂朕!”玉宣帝心情沉落又抒懷了不少,找到知音一般,目光柔情贊許地盯着柳雲熙,“既是如此,你怎能穢亂後宮與旁人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