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曆十一月的時候,距離屬九隆冬已經并不算太遠了。凜冽的寒風吹過秋收後荒蕪的大地,即便在接近正午的時候也帶來陣陣鬼嘯聲,遼闊的田野内了無人煙,讓人感覺似乎不是在京畿心腹一帶而似乎是寒冬裡的西北邊陲一般。
蕭軒所率領的一千七百人馬自安定門離開京城之後僅僅在京城周邊一帶做了十分短暫的停留。随後就背向着凜冽的北風向南行去,似乎在一定程度上也讓人馬節省了迎着北風行進的時候耗費的體力。
每十六裡左右一輪大小休息,并在比較開闊的地方不在臨夜之外的大小休息時過多浪費體力開鑿工事的情況下,很快就在三天左右的時間内南行二百餘裡。
至于去巡視哪一帶的皇莊,蕭軒在出發之前從龐天壽那裡對情況稍有了解之後就早已有了主意。當然是保定府一帶的皇莊,一則這一帶因為距離京城較遠,是弊端和隐瞞最有可能發生的地方。此外哪怕到了抗戰時期,保定府一帶田地産出也明顯高于北直隸其他地方,因此是曆史上八路軍同日軍曾經争奪的冀中重點。
不過從秋收賬冊上看,很詭異的各處皇莊的畝産竟然都是六鬥有餘左右,即便稍有出入也相差不遠,這讓蕭軒覺得有些貓膩。天下的地力,哪兒有這樣整齊劃一的?除此以外,保定府高陽縣還是朝中重臣孫承宗的故鄉,此時的孫承宗自從天啟年間被魏忠賢罷免,而且甯錦之戰之後就一直閑居在家。此人在後世的風評還算不差,蕭軒也有一些想法打算同孫承宗探讨一二。
不過隊伍倒是沒有直接停留在高陽縣,而是保定府東南的清苑縣。相比較來說,保定府西貧東富,因此不少皇莊也位于距離太行山有一定距離的府城東南平原上,也算是整個北直隸的膏腴之地。讓蕭軒有些臆想不到的是當隊伍在清苑縣的一處鄉野之地臨時紮營沒有多久,外出購買馬匹草料的遊騎少年官兵們就以京師水準的平價買賣還有同其他“軍爺”大不相同的态度引來了不少膽量還算不小的當地鄉民。
這些鄉民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像是整個北直隸相比較而言最富庶一帶的普通百姓,完全跟晚清民國災荒時期那些骨瘦如柴的流民差不多。而且也不是來做賣買的,竟然膽大到直接向蕭軒所在的南下隊伍乞讨起來。
對此為了了解更多更真實的情況,蕭軒也不拒絕布施,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施舍給百姓的錢不久後蕭軒就打算從盤剝百姓的“自己人”那裡重新撈上來。
這樣一支從來沒有見過,連就地取水都付錢的仁義之師很快就在這寒冬時節裡吸引到了方圓幾十裡數以千計貓冬躲寒中的百姓。也就到了整個時候蕭軒才确信:之前那些看起來讓人心驚膽顫的貧困百姓并不是少數貧者,而根本是整個皇莊一帶的莊民大多數都到了如此境地。
“你們家鄉一帶的民衆,都也是如此麼?”蕭軒此時對親衛營中的一些人詢問道,同時也才發現,自己身邊這些很多來自北直隸一帶民間的少年官兵們也都有些詫異。不過仔細一想,蕭軒也明白了這當中的關節。自己這些隊伍裡的少年就算有貧困者出身的,絕大多數也都是京城首善之地内的貧困市民。而黃得功周遇吉從各地挑選的少年們,雖然也有不少貧困的普通百姓,卻也是當中身體尚可的。舊時代的鄉村是一個更加弱肉強食的世界,如果一個人身體不算太差,可以推斷他一定不是備受欺壓的人,而且很可能家裡勢力還不算太小。不知民間最悲慘境遇的人什麼樣兒也就不足為怪了。
為了防範可能的意外風險,蕭軒當然沒有打算學影視裡的帝王那樣微服私訪。同時安保技術沒有現代大國的水平的時候,就算保镖就在身邊也不敢“深入群衆”而是直接命令官兵抽選了十來名各個方向各個年齡段的尋常百姓來到了自己所在的中軍營長中問話。至少這樣也未必比所謂的“微服私訪”效果差。
“保定府乃北直隸富州,清苑縣乃保定府尚可的地方,怎麼會窮困到如此的地步?”蕭軒在自己的營内并沒有在套上尋常少年官兵們的衣服了,而是毫不隐諱的表明了自己天子的身份。少年官兵在請這些清苑縣的當地百姓進來的時候也聲明了這一點兒。
問道這裡的時候,那些神色有些麻木的貧民才開始有人哭訴起來:“聖上!聖上可要為我們做主啊!讓我們離開這莊内另尋出路吧。。。”
這些下層百姓在倉促之間并沒有能夠組織起太好的話語,可在蕭軒仔細盤問之下也大緻搞清了一二:原來龐天壽所謂的“七成論”在這保定皇莊一帶還算是少說了。粟麥平均下來,中下等的年景這一帶的田地也有百斤左右的畝産,然而這裡的盤剝比例可不止七成,而是八成。人均十來畝上下的田地,留給當地人的原糧人均算下來也不過二百來舊斤。如果是類似民國時期的北方下層貧雇農,口糧一年二百來斤,那麼就算平時的活重一些也勉強能湊活活下去。然而在這保定府一帶的皇莊卻似乎遠遠沒有民國時期階級矛盾最嚴重的“黃金十年“時期漢族地主那水平的操守了。
如果類比的話,這似乎根本不是傳統概念意義上的封建意義上的生産關系,而更類似于舊西藏農奴。莊頭日常盤剝根本無需也不屑于什麼高利貸或者辦壽宴喜宴上門吃拿這些手段。
在聽完這些人的叙述之後蕭軒沉思了許久,卻做出了一個身邊的一些親兵也有些不解的決定。當皇莊内的總管太監領着莊頭武裝們趕過來的時候蕭軒下令将營外前來乞讨的百姓驅散。之前詢問的那十來名百姓在問清情況之後則直接讓少年官兵們将這十來名百姓交給了那些前來的總管太監還有莊頭們。
“聖上?為什麼要如此?這些皇莊内管事的人如此欺上瞞下,聖上為何。。。為何還要如此做。。。那十來名百姓肯定會因此而慘死。還有如果不威懾這些人,就是之前得到的那些淺薄的皇恩,想來也全會被這裡的人們掠走。。。”
“是啊,聖上?為何如此。。。”
在少年們的印象裡,身為上位者出巡遇到這樣的事情當然是伸張正義除暴安良,怎麼能像個壞人同黨一樣讓這些本來保有巨大期望的百姓們蒙冤呢?
蕭軒則有些無奈的冷然道:“為何如此?呵呵,因為現在的你們所以朕才不得不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