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道熟悉的聲音,甯玖面色一僵,目光下意識掃過薛珩還落在自己腰上的手,面色一紅,連忙将他推開,像極了是做了虧心錯事被抓包的孩子。
甯玖看着負手遠遠立在另一頭的甯晟,神色有些不自在的道:“阿爺。”
甯玖輕咬下唇,已經做好了面對甯晟盤問的準備,可誰知甯晟隻淡淡地‘嗯’了聲,而後點頭道,“快回前院吧,那頭的宴席要開了。”
甯玖不由得一怔。
甯晟視線落在薛珩方才摟着甯玖腰的有手,神色有幾分冷,“六娘走後,楚王殿下再出去吧。”
甯玖意外得不得了,走了幾步,頓住,回頭忍不住道:“阿爺沒有話對我說的嗎?”
甯晟對着她一笑道:“說什麼,快些去吧,宴席要開了。”
甯玖聞言更加狐疑,回頭看了一眼薛珩,見他也是一臉坦然之色,隻覺得腦袋裡充滿了一頭霧水。她父親見到楚王摟着她,按理來說不應該是這種反應。
而薛珩看見他父親撞見他們二人的事情,也是一副絲毫不心虛的模樣。
總覺得,什麼地方怪怪的。甯玖心中揣着疑問,率先疑出了這間院子。
待到甯玖走後,甯晟走上前對着薛珩一哼道:“在六娘正式同意之前,殿下還是自重為好。若讓我知道你膽敢欺負她,我必然不會輕饒。”
自己的女兒,自己自然最是清楚,方才她看到他時流露出來的那一抹驚慌,不經意間紅了的臉頰,便已說明了一切。
若是甯玖對薛珩真的一分心思也無,她必然會十分鎮定,絕不可能流露出如此小女兒的嬌态。
她既然臉紅……便說明她也有些心虛的。
薛珩聞言一笑,恭恭敬敬的一禮道:“伯父放心,九郎自會注意分寸。隻是剛才太子和端王尋了過來,事出緊急,我隻好帶着六娘翻牆到了這頭。”
甯晟看他,神色依舊不太好看,“什麼伯父,楚王殿下乃是聖上的嫡親兄弟,臣可萬萬當不起這聲稱呼,你還是叫臣的官職吧。”
薛珩也不糾結這稱呼上的事情,面上不動聲色便順着甯晟的意思喚他一聲‘甯将軍’。
心中卻暗想,甯伯父的确不大好聽,待到日後喚一聲嶽父或是泰山,自然順耳得多。
甯玖二人走後,端王帶着太子在花園裡繞了半天,太子都沒瞧見端王所言的那般景緻。
太子不由有些奇怪道:“二兄所言的獨特景緻在何處?我們轉了半天也沒見着。”
端王故意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道:“許是我記岔了路。”
太子見此搖頭笑了笑道:“二兄辦事素來穩妥,竟也有這般迷糊的時候。”說着太子看了天色道:“時候已然不早,甯将軍的壽宴怕是要開始了,若是離席太久,怕是有些不妥。我們二人還是速速回去吧。”
端王聞言點了點頭,與太子相攜歸去。
歸去的途中,端王目光微垂,眉頭輕鎖,攏在袖袍裡的手緊緊的握着。
剛才他明明差人跟在甯玖身後,見甯玖走後薛珩也随即消失不見,他便愈發确定了二人會借今日的機會碰面。
于是他故意将太子引到此處,希望能讓太子撞見一些不怪撞見的東西,可誰知,轉了半天都沒瞧見這兩人的身影。
正在此時,端王忽然看見不遠處回廊有一個身影閃過,他眼眸微微一眯,随即心中一喜。
是了,剛才那個丫鬟,他很眼熟,乃是甯玖身邊的丫頭,丫鬟都在此處,沒道理她不在此處。想必那甯六娘必然不會走得太遠。
端王心念微動,看了眼旁邊太子的神色,心中生了幾分猶豫。
眼下太子趕着回去,若繼續引他前去,到時候若還尋不到甯玖,怕是會引起太子懷疑……
權衡利弊後,端王咬了咬牙,将心中的不忿沉下去,故作輕松,随太子一道回了前廳。
甯珍在被擡回她的院子後便醒了。
方才所謂的昏迷,自然是裝的。甯珍以前的确不會水,可後來有一回落了水後,她便逼迫自己會了水,以備不時之需。
畢竟她們這些庶女可不像嫡女那般金玉尊貴,若有哪日真的不幸再次落水,自己若是不自救,把希望寄托在前來營救的奴仆身上,極有可能便是悔恨一生的事情。
甯珍的丫鬟為她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拿了巾子将她頭發絞幹。
此時此刻,甯珍正躺在床榻之上等待郎中前來替她診治。
很快,郎中便來了,就在郎中正要替她施針時,她掐準時機,将提前喝了的水從口中吐出,做出一副悠悠轉醒的模樣。
郎中見此一喜,随後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寫了方子給丫鬟後才退下。
待郎中走後,甯珍連忙從床榻上扒開被子,招手喚來貼身丫頭問道:“如何?方才我們走後,畫舫那處的情況如何?”
秋雁回道:“禀五娘子的話,方才我們走後,太子殿下和東院的其他男賓便上前……”
聽見秋雁的話,甯珍面上揚起一抹喜色,很好!這次之後,甯玖必然會在太子的跟前落得一個無容人之量、善妒、小肚雞腸的印象。
秋雁看着甯珍面上的喜色,為難地上前一步道:“五娘子,太子殿下并未追究此事。”
甯珍聞言難以置信道:“什麼!怎麼可能!人證物證俱在,莫非她還想抵賴不成?”
秋雁道:“方才咱們走後,奴婢派人去打聽了。好像是楚王殿下忽然從畫舫旁邊的那棵榕樹上跳了下來,替六娘子作證,說是,說是五娘子您自己跳到湖裡的。”
言下之意,擺明了是甯五娘自己跳入湖中,想要嫁禍甯玖,誰知偷雞不成蝕把米,被楚王撞見了這等下作的行徑。
甯珍聞言一怒,恨恨的伸手捶了捶被子,這個甯玖運氣也太好了吧,這次都這樣了,都到了這種地步,這盆髒水還是沒有潑在她的身上。
甯玖!又是甯玖!真是可恨至極!每次都壞她好事。
這次她辦砸了鄭氏母女二人交代的事,想必在鄭氏母女那邊也讨不了好。
甯珍的心中湧起一絲恨意。
方才她落水的時候,甯珍瞧得清清楚楚,是端王殿下将她救上了岸。思及此,甯珍的心中有些自得,她想,必然是上次自己親自登門還端王的玉佩,從而讓他對自己有幾分印象,所以今日見她落水,才會如此果斷的跳下水營救。
今日本是個極好的機會,可這楚王殿下這麼一鬧,那她在端王的心中豈不是成了一個心思極深,善于鑽研的女子?這樣一想,甯珍心中對甯玖的恨意也就愈濃,尖尖的指甲将身下的被褥都拽得皺成一團。
不過,好在此次端王救了她。
日後,她便可以借此機會接近端王,否則今日她便是什麼都沒撈着了。
在甯珍和端王各懷心事中,宴席開始了。高朋滿座,觥籌交錯,今日為了熱鬧,東陽侯府的人還請來了耍雜戲的班子前來表演助興。
鄭氏與甯珊、甯珍聯手唱的這一出戲,并未在壽宴上掀出什麼風浪。
時光一晃而過,眨眼間,甯晟的壽辰便在熱鬧當中謝幕了。
日近黃昏,崔婉在屋中無聊的擺弄着自己的首飾。
阿綠掀開簾子,雙手并在身前恭恭敬敬的對崔婉一禮道:“四娘子,您吩咐奴婢的事情,奴婢已經打探清楚了。”
崔婉聞言點了點頭道:“今日東陽侯府的壽宴上可有什麼稀奇事情?”
崔婉與甯玖素不對盤,她父親的壽辰,她自然不願出席,今日假稱身子不适,便留在了府中。
不過她雖不願出席,不代表她對此事并不關心。
宴會一般都是使計下套的好時機,她就不信有些人能坐的住。
阿綠看了她一眼,神色有幾分小心道:“今日東陽侯府的确是發生了一場鬧劇。據聞是宴會前衆位貴女們在乘坐畫舫遊玩時,東陽侯府的五娘子掉進了湖裡,然後東陽侯府的甯二娘說是她親眼看見甯六娘将五娘子推下去的,可後來楚王殿下出來作證,說是五娘子并非是被六娘子推入湖裡的,而是她自個兒當着六娘子的面跳下去的。”
崔婉聞言立馬也來了興趣,面上也揚起一抹笑容,“哦?後來如何了?”示意阿綠接着說下去,阿綠點頭繼續道:“後來太子殿下面對楚王和甯二娘各自的說辭,自然是信任楚王殿下,況且那甯六娘再怎麼說也是太子未過門的未婚妻,自然是要偏向于她。是以這事兒就這樣以姊妹之間的玩笑打鬧不了了之,甯六娘也未受到什麼懲罰。”
崔婉想了想,随後唇畔揚出一抹輕笑道:“這個庶女還真是膽大包天,竟敢設計陷害府中的嫡女。”想了想,她搖頭又道:“一個庶女必然沒有這樣大的膽量,想來她身後當是有什麼人給她撐腰。對了,剛才你說那甯二娘出面證明是甯玖推甯五娘落水的?”
阿綠點了點頭。
崔婉心思一轉,笑道:“看來今日鄭氏母女連同這位庶女是想要讓甯玖今日吃點苦頭,可最後未想卻是自己吃了排頭。”
崔婉笑着的時候,阿綠忽然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崔婉眼光從她身上掠過道:“有什麼話直說,莫要做出那副吞吞吐吐的樣子,看着讓人難受。”
阿綠道:“四娘子,今日那甯五娘子落水之後,是端王殿下将她從水裡救上來的。”
崔婉聞言神色一怔,不由道:“什麼!”
聽見阿綠的話後,崔婉臉上的神色帶了幾分陰沉,雖然她對端王并不太在意,但不日後,她便要成為端王的正妃,若是端王在外頭勾三搭四,這要傳出去,豈不是讓她沒臉。
崔婉聞言唇畔揚起一抹冷笑,“甯五娘?哼,真不愧是個卑賤的庶女,真是下賤的很。還未出閣,便敢勾三搭四。阿綠,你日後好好盯着那個甯五娘,若是她膽敢再出手勾搭端王,就立馬給我回禀,看我怎麼收拾她。”
阿綠連連點頭應聲。
明月西沉,日頭東升,眨眼一夜便過去。
今日便是餘下幾國使臣回國的日子。
突厥早已按照按照南秦的嫁娶規矩,将六禮走了個七七八八,眼下隻差将甯二娘子迎娶回國。
早在兩年前,鄭氏便開始為甯珊準備嫁妝了,加之此次甯珊被封為平陽縣主,代表南秦和親嫁給突厥,宣德帝那邊自然也備了一套極為豐盛的嫁妝。
此去路途遙遠,甯二娘自然不可能一路都穿着嫁衣,但從東陽侯府出門的時候,她還是和南秦的新嫁娘一樣,花钗翟衣,打扮得十分光鮮亮麗。待吉時到了,便由突厥小可汗上府迎接甯二娘出了東陽侯府,直往城門而去。
鄭氏心疼不已,眼中含淚,追着甯二娘一直目送她到城門才肯離去。
待到突厥使臣和甯珊的影子完全瞧不見後,鄭氏在城牆上由丫鬟攙扶着瞧了半晌,站在鄭氏身旁的甯璋臉上也帶着幾分澀然,他回頭對鄭氏道:“阿娘回吧,妹妹已經踏上了前往突厥的路。”
待鄭氏回過神,便覺得臉頰一涼,這才驚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然淚流滿面。
她伸手抹了抹眼淚,對甯點了點頭道:“是啊,回去吧。”
走着走着,鄭氏的目光忽然變得冷凝,神色也變得有幾分陰沉,若不是甯玖,她的二娘也不會就此遠嫁突厥,從今以後,母女二人想要見一面都困難。
“都怨她……都怨她!”鄭氏的口中忽然喃喃出聲,甯璋聽着母親口中的話,也是一陣恍然,他上前扶着鄭氏,拍了拍她的肩道:“母親,他們欠了我們二房的,遲早要讓他們還回來。這一日,不會太久。”
鄭氏聞言點了點頭,唇畔揚起一個笑容道:“對,大房欠了二房的,遲早是要連本帶利吐出來的。”
李氏母家的那對兄妹也快到永安城了,拿大房開刀,首先便從甯玖兄妹二人身上動手吧。
*
晉王雖死得十分憋屈,但他的葬禮卻十分盛大。他在晉王府足足停了七天,出殡的日子定在十一月初八,是個吉日。
出殡前日,前來吊唁的賓客比前些日子多了許多,尤其是朝中衆臣聽聞宣德帝今日将會親自來見晉王最後一面後,更加不敢怠慢。原本怕前來晉王府調閱惹禍的官員也紛紛出動,連忙趕往晉王府,唯恐落後于宣德帝,免得到時候落人口舌。
是以十一月初七這一日,晉王府可謂是十分熱鬧。
随着門房一聲“聖人到!”原本在晉王府坐着的賓客一起站起來朝着宣德帝行禮。
宣德帝擺了擺手,然後徑直往内。
此時府内到處挂滿了白帆,飄動着白色的旌旗,越過衆人到達正廳,正廳裡坐了七七四十九個和尚,在為晉王念經超度。
這四十九個和尚前面停了一口漆木繪彩棺,棺内停放的便是晉王的屍首。
宣德帝看了一眼陳德,陳德立時心領神會,從旁邊尋來三根香,将三根香點燃後,遞到宣德帝的手中。
宣德帝上前将三根香插在棺前的香爐中,對晉王道:“大郎,今日阿爺來見你最後一面。”
言罷,宣德帝的面上似乎浮現了幾分神傷之色,他盯着面前晉王黑底白字的靈位牌,心情頗有些複雜。
興許是晉王已死,宣德帝忽然覺得心中湧出許多話想與他說,但他自是不可能當着衆人的面開口說出,于是便在心中與晉王對話。
“大郎,朕雖屢次削弱你與齊王的實力,但這都是為了南秦江山不得已而為之。你與齊王皆出身門閥,未免朕百年之後有外戚之禍,為匡扶正統,朕必須削弱你們。但隻要你們肯老老實實,不肖想不該想的東西。待太子繼位後,朕會下旨放你們去各自的封地,互不幹擾。”
“可眼下卻出了這樣的事情,這次的事情要怪,也隻能怪你的外祖父崔缇多年前欠下的債,若是當年他沒有做出那種事情,如今那秦瑟也不會報複到你的頭上。”
忽有一陣風過,吹動屋内的魂幡,魂幡搖動,仿佛是在回應宣德帝的話。
宣德帝見此眸光一凜,接着在心中道:“甘泉行宮的事,朕知曉此事乃是你所為,而并非齊王。但這個削弱齊王的機會千載難逢,朕便順着你的意思,順水推了個舟,治了齊王的罪,罰他去守太廟。”
宣德帝面色的神色忽然一變,暗自搖頭,“未想,最終你下的蠱卻還是得逞了。”
“既然是你欠下的因,朕今日便借你的晉王府來償還這個果吧。也算是了結這最後一樁因果。”
宣德帝在心中将想說的話說完之後,舒服得多,想着該說的都說了,自然沒有多大的必要再呆在這兒。宣德帝最後看了一眼晉王的棺木,便帶着陳德頭也不回地往外而行,在晉王府的官員紛紛向他行禮,走到晉王府門口的時候,宣德帝想起他與楚王二人的約定,心下一狠,故意踢着門檻,‘咚’的一下便倒跌落在地,當場倒地不起。
陳德并不知曉此事的内情,見宣德帝摔在地上不省人事,當下惶然至極,厲聲道:“陛下,陛下,來人,快來人!”
王府内的衆臣聽到陳德的呼喊,一窩蜂湧了出來,見宣德帝昏倒在地,當即大駭。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就在宣德帝在晉王府摔倒的同時,東陽侯府的門前停了兩輛青布馬車。
馬車上的人自曝身份後,門房連忙進去禀報,很快便見一身華服,滿頭朱翠的李氏帶着丫鬟婆子前來迎接。
最前頭的馬車上下來的是一個二十來歲,身着藍色圓領袍服,頭戴軟腳幞頭,腰束革帶的青年郎君。
後頭的那輛馬車上下來的則是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生得弱柳扶風,姿容不俗,杏眸如水的小娘子,她身上着藕荷色對襟齊兇襦裙,裙上點綴着細緻的繡花,臂彎挽了一條煙霞色的團花披帛,頭梳雙螺髻,整個人清清淡淡,溫婉極了。
李氏一見這兩人,目光便湧起一抹懷念之色,連忙拉過兩人,“七郎和十娘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姑母已然為你們備好了房間,先下去梳洗一番,姑母再介紹府中的郎君、娘子給你們認識吧。”
李七郎和李十娘聞言點了點頭,忙向李氏行禮道:“七郎(十娘)謝過姑母。”
李氏連忙擺手道:“謝什麼,都是自家人。”說着李氏看着二人,心中不由一歎:唉,我那可憐的幼弟。
李氏乃是離家的嫡長女,下頭還有三個庶妹,唯有這個幼弟乃是與她一母同胞的,也是她李家唯一的男丁。
當年李氏嫁來東陽侯府的時候,她的這個弟弟才六歲。
一年前,李氏的幼弟與其妻出門,不幸遇上山賊,夫妻二人雙雙離世,隻留下這一對可憐的孩子。
李氏在娘家到時候便與府中的姊妹不大親近,這個幼弟除外。
是以李氏幼弟留下的這雙兒女隻好遠道而來,投靠于她。
三人又說了些話,李氏便讓二人下去梳洗,打算今夜設宴款待兄妹二人,介紹給府中衆人認識。
漪瀾院。
鄭氏聽到丫鬟回禀李氏的那侄女侄兒已然到府,心中不免揚起了幾分快意,擺了擺手,吩咐道:“去替我備好的見面禮拿出來。”
第一次見面自然要給對方留下個好印象,日後行起事來,也方便得多。
時間很快便到了晚上,李氏兄妹來東陽侯府的消息早早便傳了下去。
今夜東陽侯府的人難得聚在了一起,就連東陽侯也出席了。
李氏與東陽侯二人坐在上首。
屋内左側的席位,以甯晟居首,其下便是甯璞夫妻二人,在下面便是三房夫妻二人,最後便是李氏兄妹。
右側的席位則是甯珏為首,其下便是甯璋,再往下便是甯玖,甯璇,其後是甯瑜和甯珍。
李氏在上首對着衆人道:“這二位便是我前些日子同你們說起的七郎和十娘,他們兩個是我一母同胞的幼弟的孩子,希望日後大家能與他們好好相處。”她的目光又落在小輩那邊道:“你們也要将這二位當做自己的長輩來尊敬。”
說完又向李氏兄妹一一介紹在座的各位。
鄭氏聞言忙笑道:“阿家請放心,日後我們定會将七娘、十郎當做自己的兄弟姊妹相處的。”
蔣氏也笑着附和。
李氏見此不由得滿意的點了點頭。
甯玖盯着對面的李氏兄妹二人,若有所思。
她記得很清楚,上一世并沒有這對李氏兄妹前來東陽侯府投親,這一世怎麼突然就多出了兩個人?
甯玖素來小心,直覺覺得這二人出現在此時刻有些奇怪,心中不由十分戒備。
尤其是那個李十娘……她發現方才她進來之後,她阿爺的神色似乎有些異常。
甯玖下意識的在空中與她兄長的目光交彙,見對方也是一臉茫然無解的模樣,隻好将心中的疑問按捺于心。
*
宣德帝昏迷之後,陳德連忙将其送回自稱,請來了宮中的禦醫,禦醫們把脈之後,都說束手無策,不知道宣德帝的身子何處出現了什麼異常。
陳德隻好差人去楚王府遞帖子請溫琅來看。
誰知道溫琅看過之後,也說查不出宣德帝昏迷的症結所在。
無奈之下,太子忽然想起白雲觀裡有半仙之稱的妙覺真人,聽說此人對于疑難雜症很是有一套,加之之前宣德帝對他也頗有信任,便将此人請進了皇宮。
妙覺真人是道士,自然用不着号脈,他進了宣德帝的寝宮便拿着一個羅盤,左看右看,最後舉着一把桃木劍在殿中舞了舞,燒掉幾個符箓後,忽然露出恍然之色,口中喃喃歎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太子見妙覺真人如此做派,便知他心中應是有了對策。
太子上前忙問道:“妙覺真人可是查出聖上症結所在?為何聖上會遲遲昏迷不醒?”
妙覺真人一臉恍然地對太子道:“啟禀太子殿下,聖上之所以會昏迷不醒,并非是病症所緻,而是邪風入體。”
邪風入體?太子不解,“此話怎講?”
妙覺真人撫了撫胡須,侃侃道:“所謂邪風,便是至陰之物。聖上乃是真龍,自有紫氣護體,但最近由于憂思過度,紫氣有所減弱,加之去了陰氣重的地方,便讓那邪風侵入了體内。”
太子又問,“那有何法可解?”
其實太子心裡并不大信得過這些道士的,但眼前的這個妙覺真人與其他的道士的确有所不同,這一年來他在永安城内屢顯神通,好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都被此人化解。加之此人有未蔔先知之能,是以心中才對此人有了幾分信任,寄托了幾分希望在他身上。
如今宣德帝陷入困境,若是此人真有辦法能夠讓宣德帝恢複如初,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此人膽敢在皇宮行騙,屆時斬了他的腦袋便是。
妙覺真人伸出五指,掐了掐,似乎在算着什麼,随後道:“陰陽相生,陰陽相克,陰為載體,引陽入陰。太子殿下隻需尋九名生于九九重陽,且命中帶貴的未出閣的女子出家向道做女冠,為聖上祈福九日,聖上自可恢複如初。”
太子道:“此法真能解陛下眼前之圍?”
妙覺真人背上有些汗,想到這出戲,下意識的餘光往宣德帝的帳内掃了一眼,然後咬牙道:“千真萬确。”
太子點頭道:“好!”
随即便派了人去搜尋永安城中生于九九重陽,命中帶貴的女子名冊。
未過多久,太子便将搜尋來的人的名冊交給妙覺真人,妙覺真人便拿着朱筆,根據太子所呈上的那份生辰八字,開始推算起來。
“這個生于九九重陽,但命中無貴,不行。”說罷,便拿着手中的朱筆将一個名單劃掉。
“這個命中帶貴,但生的時辰,陰煞之氣太重,也不行。”名單再次被劃掉。
劃到最後,太子盛上來的名單,最後被劃得剛好隻剩下九人。
妙覺真人将名單恭敬的帶到太子跟前道:“啟禀太子殿下,名單已然确定,讓這些小娘子出家為女冠便可。”
“對了。”妙覺真人補充道:“切記!這些小娘子須得誠心為陛下祈福九日才是。到時候陛下自會蘇醒。”
“但陛下是真龍,與旁人不同,所以為了陛下聖體安康,待陛下醒來之後,這些小娘子還須在觀中祈福一年。若是未滿一年,到時候對聖上的身子恐怕會有所妨害。”
太子聽罷點了點頭,拿起名單掃了一眼,視線猛的一頓。
名單的第三列寫着:東陽侯府,甯氏六娘。
這,甯六娘的名單為何會出現在這上面?!
太子皺眉指着甯玖的名字道:“妙覺真人,此女乃是聖上禦賜給孤的太子妃,她怎能去做女冠?”
妙覺真人聞言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貧道就說此女為何命格如此之貴!原來是有這層原因。”
妙覺真人的面上忽然浮現出一抹為難之色,“太子殿下,此女乃是這次九九祈福陣的關鍵,萬萬缺一不可。”
正在此時,宮婢禀報楚王求見。
楚王向來是無法無天慣了,雖有宮人禀報,但他不經通傳直接便入了殿内。看見了太子,他面帶擔憂道:“三郎,聖上的身子現在如何了?”
楚王的眼光忽然掠過妙覺真人,便忙向太子問道:“聖上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太子不答,妙覺真人吞了一口唾沫,忙道:“陛下的身子,并非是生病,而是中邪。眼下隻需九個生于九九重陽的女子出家為女冠,為陛下祈福一年,這症狀自然可解。”
楚王道:“那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辦。”
“可是……”妙覺真人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眉頭緊蹙,對楚王道:“這妙覺真人所言的什麼九九陣須讓甯六娘出家,可她身份到底不同,怎能出家做女冠?”
言罷,太子的目光落在妙覺真人的身上,似乎想要借機将他看穿。
妙覺真人見此忙道:“太子殿下若不信,不妨将這九人召到宮内,由貧道傳她們一段經文,讓她們吟誦,聖上便可蘇醒。”
楚王道:“既然能讓聖上蘇醒,還不快去!”
太子聞言也想了想,覺得有理,且事關宣德帝的安危,點了點頭。
東陽侯府家宴未散便有皇宮的内侍忽然造訪,宣甯玖即刻入宮。
宮中有事,甯玖自不敢耽擱,整整衣物,便要與内侍一起走,甯晟見此十分擔憂,拉過那内侍,塞了滿滿一錢袋到他手中道:“宮中出了何事?”
内侍收了甯晟的錢,加之甯晟位高權重,自是不敢怠慢道:“今日聖上從晉王府回來後,便昏迷不醒。眼下妙覺真人說是要找九個生于九九重陽的女子為陛下祈福。”
聽此,甯晟不由得放心點了點頭。
甯珏聞言也出來了,父子二人對視一眼,想起那日在永安城外楚王對他們倆說的話,心中立時雪亮。
看來,這是楚王要出手了。
很快,名單上的九人便被請入了皇宮,這些人甯玖大都不識,不過其中倒是有個熟面孔,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柳若靈。
不等甯玖她們多問,妙覺真人便将她們引至宣德帝的榻前。
塌前的不遠處,已然放置好了九個蒲團。
九人上蒲團跪好之後,妙覺真人又于每人跟前擺放一本道家經書,讓她們對着經書虔誠吟誦。
未過多久,宮殿中便響起一陣吟誦之聲。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後,床榻上昏迷已久的宣德帝垂在床邊的手指動了動,陳德見此滿心歡喜道:“聖上的手方才動了!”随着這一聲話落,宣德帝緊閉的眼顫了幾顫,然後悠悠轉醒。
宣德帝看着榻前跪了一地的小娘子,眸中滿是不解道:“這是怎麼了?”
随後,太子等人便将此事來龍去脈與宣德帝說了清楚。
宣德帝聽罷,思索半晌便道:“既然是邪氣入體,必不能怠慢。就按妙覺真人所言,讓這九人速速出道為女冠,替朕祈福一年,待一年之後,若朕身子無礙,便可還俗。”
太子聞言,心中一震,忙上前對宣德帝道:“陛下,甯六娘也在其中。”
宣德帝的眼風落在甯玖身上頓了一頓,有一瞬的凝滞,而後歎氣看着太子,“此事……事關朕的身子。”
太子聞言一震。
是了,事關聖上龍體,他有何理由阻止?
别說是還未過門的太子妃,便是今日在此的是已經和他拜過堂成過親的太子妃,他也必須恭恭敬敬地送人出家做女冠。
若他不應,不用想,明日參他的折子也會如雪一般堆滿宣德帝的桌案。
太子連忙道:“陛下說得是,兒這就讓她們出家為女冠,為您祈福。”
就算甯六娘真做了女冠又能如何?待到一年之後,他再娶她便是,總歸不過一年,他自是等得起的。
宣德帝眸光沉沉,眼風掠過站在一旁,一半在明一半暗,面容掩在燭火裡的薛珩。
薛珩似是有所感應,忽然擡頭對上了宣德帝的目光。
宣德帝對薛珩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黑沉的眼中似乎在說:記得你對朕的承諾。
薛珩同樣對宣德帝點了點頭:阿兄放心,九郎許下之諾,必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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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冠就是女道士。
要給阿玖封個什麼道号呢,求踴躍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