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甯侯夫人聞言神色一震,指着程四娘道:“四娘,你……”
程四娘将頭撇在一旁,不敢直視長甯侯夫人。
這幾年,她的婚事尤為不順,相看了不知多少人家。由于他們家的特殊情況,願意娶她的大都是比長甯侯府勢低的一些家族。
但無一例外,那些人都生得難看。
至少在程四娘的相看生涯當中,沒有一人是比得上眼前的這個趙二郎君的。
誠然,程四娘知道趙家是商戶之家,但她是武将家出生的,他們程家能有今天這地位,也是靠了他祖父的功勞,畢竟在前朝的時候,他程家也不過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泥腿子罷了。
所以程四娘的門第之見并沒有傳承的世家那般深厚。
再者說,方才趙二郎不是說明年春闱他也會參加嗎?程四娘總覺得這個趙二郎不是凡物,或許他能憑自己的本事謀得一官半職。
她的父母替她相看這麼多年,都沒能覓得一個如意郎君。前段時日,淮陽侯府那個不要臉的庶子又賴了上來,想要娶她,與其嫁給柳二郎,她還不如嫁給眼前這個趙二郎呢。
程四娘方才的那番話一出,便意味着這事朝着難以預料的地步發展了。便是甯玖也無法再插手此事。
長甯侯夫人覺得丢臉至極,最後帶着程四娘與趙二郎一同離開了永樂觀。
甯玖領着長甯侯夫人等人出門的時候,正巧撞見了遠遠朝着她這方而來的太子和端王。
端王顯然也聽說了方才發生的事情,落在甯玖身上的目光略有些陰沉。
這個洛陽趙家是他早就看中的,正想借着此次機會接近他,可誰知今日的事情一出,這事兒便朝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發展了。
這個長甯侯府乃是齊王太細的人,若真叫這長甯侯府和趙家聯姻,那他接下來的一些計劃……
甯玖和太子的距離隔得雖遠,但她卻清楚的感受到了端王此時的不快。他的眉頭緊緊的蹙着,肌肉有些僵直,顯然是在極力的隐忍着自己的怒意。
見此,甯玖的唇角勾起一個極淺極淡的笑意,轉身朝另外一處方向行去。
甯玖走了不久,便見迎面朝他而來的另一郎君。
甯玖見狀一笑,“阿兄。”
“六娘。”與此同,時一道人影從甯珏的身後走了出來。
方才甯玖離得遠還未察覺,此時走近見韓嫣出聲,才知她也在。
韓嫣見甯玖的目光在她和甯珏之間遊移,心下不由微慌,怕甯玖有所誤會,忙解釋道:“方才我欲要尋你,但遲遲未見你人影,中途遇見你兄長,便與他一道而行。”
甯玖見韓嫣有些微微慌亂,心下了然,面上卻不戳破,點了點頭,對甯珏道:“我有事要同二娘兩個單獨聊一聊。”
甯珏見狀道:“那你們兩個慢慢聊,有什麼事情叫我便是。”
甯玖将韓嫣引入了自己的瓊華殿。
今日為了摘清韓嫣的嫌疑,所以甯玖提前便讓她不要過多露面。
方才韓嫣一直在暗處,自然也聽說了程四娘與趙二郎的事情。
雖說那程四娘出言十分驚人,一反常态的将自己與趙二郎捆綁在一起的态度讓人很是匪夷所思。不過,若她朕看中了趙二郎,那她便不用嫁給他了。
雖是如此,韓嫣還是覺得心中起伏不定,下意識問道:“六娘,你覺得我表兄與程四娘有幾成希望?”
甯玖笑道:“原本我也隻是五成把握,如今見程四娘對你表兄的态度,我倒是覺得有七成把握。”
韓嫣聞言點頭,不安的絞了絞手中的帕子,接着道:“那六娘接下來可要我做什麼事情?”
“什麼事也無需去做,接下來我們隻需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等。”
韓嫣不由疑惑:“等?”
“沒錯,現在隻需看趙家與程家的反應,屆時再做出相應的應對之策。”
韓嫣點了點頭。
甯玖見韓嫣有些出神,想了想,啟唇在她面前輕聲道:“二娘,你不想嫁給你表兄,除了不喜他為人之外,可還有其他原因?”
韓嫣下意識便否認,“并無其他原因。”
甯玖顯然不信,狐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真的沒有?”
韓嫣繼續搖頭。
甯玖抿着的唇忽然露出一抹笑意,語帶幾分唏噓道:“若你有中意的郎君,或許我能幫你探聽一二。”
韓嫣下意識搖頭,但見甯玖目光灼灼,眼底含笑的看着她,臉頰立時羞紅起來,她佯怒道:“好你個甯六娘,竟敢如此笑話我。”
說到後頭,韓嫣臉紅的跟柿子似的。
是了,甯玖素來心細如發,她的這點小心思,又怎能逃得過她的眼呢?
韓嫣能和甯玖玩兒到一塊兒,也并非是那一闆一眼的人,她猶豫片刻,呼出一口氣,擡眸對甯玖道:“他……喜歡什麼樣的小娘子?”
這個他指的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她兄長喜歡什麼樣的小娘子?甯玖聞言眉頭不由得一皺,這個問題倒是将她難住了。
上一世,她兄長因中了蠱的原因,平日裡渾渾噩噩的,宛如稚子,哪裡有心思去想這些兒女私情,而她剛及笄便匆匆的嫁了人,對于她兄長這塊兒所知甚少。
甯玖目光落在韓嫣身上,她性情柔和,為人堅韌,心地善良……若是她能與她兄長修成一對,甯玖也自然樂見其成的。
甯玖坦誠道:“你這問題倒真是将我問住了。不若等到此事罷了,我便替你探探口風。”
見甯玖如此說,韓嫣怕甯珏覺察出什麼,想了想搖了搖,語氣有些不确定道:“還是……不要了吧。”
到底是初嘗情事的小娘子,總是有幾分害羞的。
甯玖笑道:“那可不行。方才我既已答應了你此事,便要幫忙到底。”
韓嫣見狀不由得失笑,搖了搖頭。
十一月初五的法會上,除了朝臣募捐的事情備受矚目外,永樂觀内程家四娘子發生的這件意外也成了永安城内勳貴們議論的熱門話題。
事情過去幾日,也不知那趙二郎有什麼本事,最後竟說動了長甯侯夫婦,讓他們願将自己的幺女嫁給趙二郎為妻。
據聞淮陽侯府的柳二郎聽得此訊後,還上長甯侯府的門前鬧了一鬧。
這長甯侯府的人也是臉皮厚的,直接以永樂觀的事情為由,堵了淮陽侯府等人的口。是的,如今這永安城内人人皆知程四娘與趙二郎的事情。程四娘的身子都被那趙二郎瞧了去,這個時候柳二郎橫插一腳上去,不是鬧笑話是什麼?
柳家人再在長甯侯府呆下去也于事無補,最終隻好灰溜溜的走了。
趙二郎及其父母上了永安城後便一直住在韓府,趙家人向先韓嫣父母表明欲向程家人結親的時候,韓嫣父母二人的心情很是複雜。但趙家人擺出一副此事出于意外,他們也是迫不得已的姿态,韓嫣父母也不好書哦什麼,遂點了頭。
韓嫣父母原本就是不同意這樁婚事的,如今也好,趙二郎想要娶長甯侯府的小娘子,便由着他去吧。
解決了這件大事,韓嫣的心情便輕松許多,心裡的那塊石頭終于落了下來。
初五法會過後,甯玖如原本所言于臘節在永樂觀内開設粥棚,免費為百姓送出七寶五味粥,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求個好兆頭。
永安城作為南秦皇城,自然甚是繁華,百姓安居樂業。
但再太平的地方,也總會有些吃不飽穿不暖的人。
是以永安城及周圍的窮苦人和乞丐,聽聞永樂觀要施粥,早早便聚集在永樂觀外。
吃到永樂觀送出的七寶五味粥的百姓們個個都喜笑顔開,對甯玖和宣德帝贊不絕口,十分感激。
此次施粥消息一出,來永樂觀的人日不曾斷絕,三日過後,施粥終于結束,甯玖不由得松了口氣。
她忙完一切瑣事後便回到自己的瓊華殿中,倚在窗前,看着泛着灰藍的天色,心有些微沉。
此時天空泛着灰蒙蒙的藍,雖有幾絲日光,但卻仍然透着一種窒悶的氣息,仿佛一場暴風雨即将來臨。
甯玖的手扶在窗框上,不知不覺指骨已然有些微微泛白。
臘八已過,那麼距離今年初雪降下的時間也越來越近……
雖說宣德帝已按照甯玖的請求下達了命令,讓各地做好準備,但甯玖心中仍是不安。
上一世的雪災尤為嚴重,死傷慘重,最後是由端王出面北上,解決了北邊幾處重要城池的雪災。且他災後的安撫和善後事宜做得極好,是以赢得了不少的贊譽。
這一世,若是端王前去赈災……她雖已提前做了這麼多事情,但若不出意外,端王或許會再次赢得百姓的心和宣德帝的稱贊。
于情,她本該不惜一切代價阻止端王北上,好讓這等功勞落入旁人之手。
但此事關乎成千上萬的人命,甯玖不敢輕易來博,她怕她若是用其他事情将端王扣下,宣德帝派旁人去赈災,會造成不同的結局。
甯玖幾乎是這樣在窗邊枯坐了半日,直到落日時分,她終于忍不住深深的歎了口氣。
畢竟此事重大,事關蒼生性命,她不能為一己之私,便輕易的更改此事……
上一世此事是如何的,這一世便讓它如何吧。
*
十一月十五,是個難得的黃道吉日,宜出行,宜嫁娶。而早先被封為太子良娣的甯瑜也是這日被擡入了東宮。
甯瑜此番入東宮,說的好聽一些是太子良娣,說得難聽些,不過是太子的妾室,她的婚事本不宜操辦。但宣德帝顧念着她肚腹中的孩子,有心想要擡高她的身份,于是便像模像樣的在甯府擺上了幾桌,并用花轎将她擡入了東宮。
當然,這酒席和花轎的規模,比起名媒正娶的正室,自然是差了很長一截。
但一個庶女能得此殊榮,落在旁人的眼中,已是天大的恩惠。
甯瑜走後,甯府上下仍是一副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的畫面。鄭氏本在前廳招待賓客,但她席間一直都在強顔歡笑,忍到終于忍無可忍之際,她便假裝身子不适,匆匆離開了宴席。
回到自己的房中之後,鄭氏恨得牙癢癢,本想撒氣,但又害怕隔牆有耳,有所顧忌,最後隻好将一肚子的火憋在心中,直直磨牙。
“賤人!真是個賤人!以往還沒看出來,沒想到這個甯瑜竟是個扮豬吃虎的,往日裡屁都不放一個,如今倒好,不聲不響的便入了太子的東宮,如今還懷上那太子的骨肉。她這一胎若能生個兒郎下來,那她這胎便是太子的庶長子,日後她與她那個卑賤娘親的地位,也會在我們府上水漲船高!”
鄭妪小心翼翼的看了周遭一眼,到二夫人跟前安慰道:“娘子莫氣,這三娘子如今出息了,好歹也是甯府的人,如今郎主的官職擱置了,說不得很快便能因為她的緣故官複原職。”
鄭氏咬牙怒道:“正是因為如此,我才隐忍不發,否則你以為這麼些日子來,我如何忍得了她和她母親方氏那個賤蹄子的氣!”
自從與大房分家之後,甯濮便沒來過她的房中,日日都和方氏那個賤蹄子黏在一起。
鄭妪見鄭氏神色憋屈,不由歎道:“此事若是娘子娘家那邊能夠施以援手,也不至于如此。”
鄭氏聞言神色一滞。
自從王和崔家出事,齊王被聖上罰去守太廟之後,鄭家行事便愈發小心謹慎,唯恐一個不慎便觸怒聖上。
鄭氏被下入牢房之後,甯濮便去向鄭父求過情,說是讓他們出手相助,結果那邊卻是一副要與這鄭氏撇清關系的姿态,叫甯濮很是寒心,最後無奈之下隻好将希望放在了甯瑜的身上。
鄭妪對鄭氏語重心長道:“娘子,眼下府中還要靠着三娘子,娘子暫且忍忍,不過娘子還是要盡早為自己打算的好!”
鄭氏聞言,垂在大腿上的手收緊,呼吸重了幾分,狠狠道:“此事我自然知曉,先捧着那個賤人,待到甯濮官複原職之後再說,你的當務之急還是要先讓二郎立起來才是。”
是呢,隻要她的兒子有出息,她何必去愁堂的事情?
鄭妪聞言欣慰點頭道:“娘子能這樣想再好不過了。”
鄭氏思索片刻,唇畔忽然勾出一抹笑意,面色由沉重變得輕快,她道:“眼下甯三娘入了東宮,那方氏在這府中便是一人,之前有那甯三娘在旁邊出謀劃策,我暫時不敢動她,如今我将方氏拿捏在手,我看她敢搞出什麼幺蛾子來。”
時間飛逝,眨眼半個月便過去,昨夜永安城内下了一場大雨,今日一早便降了溫。
永安城好似在一瞬間變得寒冷無比,昨日穿着正好衣裙,今日拿來穿便讓人感覺嚴寒至極。
端王剛剛醒來,便接到了暗衛發來的消息,信上稱南秦境内,尤其是靠北的各城池,五六日前便開始降溫下雪,雪下不停,有種連綿之勢,北方的諸多城池都開始結冰封凍,官道上積滿了厚厚的雪,來往車馬無法通行,若是這雪繼續這樣下下去,那可不妙了。
端王将消息看罷後,眉頭一沉,忽然想起半個月前甯玖在永樂觀内舉辦的法會,籌集錢糧資金的場景,心中沒由來的一跳,而後面上浮現出一種難以置信的神色。
莫非甯玖早在半月前便知南秦會遭逢雪災,所以便借宣德帝的名義舉辦法會,籌措錢糧?
不,這不可能。
這世上怎會有未蔔先知的事情。
端王的眉頭先是緊緊的蹙着,可沒過多久,他的眉頭便舒展開來,唇畔勾起一抹笑意。
這場大雪來的似乎正是時候,正好他可以一展身手,赢得民心。
思及此,端王連忙揮手喚來下屬,将自己的安排部署下去。
“繼續盯着南秦境内的各個城池,尤其是靠北的重要城池,有什麼消息務必要以最快的時間送到。”
下屬聞言退下。
端文是不信未蔔先知的,但三日後的朝會上,宣德帝的那番言論卻是狠狠的打響了他的臉。
宣德帝端坐于上首,對着下方的文武百官道:“想必諸位愛卿也知近日南秦多處降雪,綿延不停。便是北邊與突厥毗鄰的平城,以及其他城池早已冰封,方圓不見糧草,百姓正受着煎熬。朕甚感心痛。”
“陛下乃仁慈之君,天災難擋,如今我們能做的便是竭力補救。”
宣德帝道:“好在前幾日先帝托夢給朕,提前警示了這場雪災,否則眼下必然受災會更為嚴重。”
“南秦周邊的城池還未降雪,目前受災的主要是靠北的城池。”
宣德帝的話一落,滿場嘩然,朝臣皆是不由自主交頭接耳起來。
前些日子,永樂觀的法會,竟是因為這個?
衆臣聽見宣德帝此言,不由得連聲嗟歎,“吾皇聖明,吾皇乃真龍天子,幸得先祖庇佑,有先帝托夢,那此次的雪災,我南秦必會逢兇化吉才是。”
宣德帝的手往下壓了壓,面上一片平靜,但他的心中仍是有些驚駭的,此事竟還真讓甯玖給說中了。
好在他提前聽了她的建議,讓永安城周邊的城市早早做了防備,是以眼下永安城周邊的城市,雖也是一連下了數十日的雪,但由于提前留有存糧,所以這饑飽問題并不足以擔憂,更為令人擔憂的反而是百姓們的禦寒問題。
宣德帝道:“諸位愛卿靜一靜,此事我們稍後再議,眼下應及時将禦寒之物下發百姓。”
頓了頓,又道:“另外北部諸城距離永安尚遠,鞭長莫及,這次北部的赈災儀式,需有人帶陣赈災才是。”
宣德帝此話一出,朝中重臣,人心浮動,忽然一名齊王派系的官員站了出來,對上面的宣德帝拱了拱手道:“啟禀陛下,齊王殿下三年前便往黃河治水,收到一片贊譽。以臣之見,此事正好可派齊王前去。”
若是将齊王放去赈災,他将差事辦得完美,屆時必會收獲一片贊譽和百姓愛戴,這并不是宣德帝想要看到的結果。
宣德帝心下不悅,正要回答,便見太子派系的官員道:“齊王殿下三年前那是治水,而如今是雪災侵蝕,這雪災和水災又怎可混為一談?依臣之見派齊王王殿下前去怕是不妥。”
“是極……是極……”
太子目光微動,本想親自北上赈災,但卻又有些猶豫。
他身子不佳,每到冬日便發寒疾,雙膝疼痛難加,太子害怕此次北上會對他的身子不利。
太子正猶豫着,忽然聽到他身旁的端王勸道:“太子殿下,此次赈災機會千載難逢,若你此番北上,将這樁差事辦好,屆時必會大受贊譽,而北方的百姓也會更加稱贊陛下賢明。”
太子聞言心思一動,見上首的宣德帝目光也帶了幾分期盼的落在自己身上,想了想,咬牙出列道:“啟禀陛下,兒願意今次北上救北方的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
太子此言一出,贊聲連連。
“太子殿下一心為民,宅心仁厚,實乃我南秦之幸啊!”
“是也,若太子殿下願親自前往,百姓們心思必然會更加堅定,這小小雪災又有何之懼?”
宣德帝的目光變換了幾瞬。最後落在太子身上,點了點頭道:“那好!既然如此,便由太子代朕親自北上處理此事。”
*
遠在太廟的齊王接到南秦北方諸地深陷雪災的時候,本還有些慶幸。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借這次機會返回永安,于是便讓自己派系的官員上則了無數折子,奏明他願自請赈災一事。
可誰知,他最後得到的消息,卻是此次由太子領命親自北上赈災,已于三日前啟程。
齊王怒不可遏,緊緊咬牙,一拳重砸在牆壁上,對着他跟前的王四郎道:“這樣的日子,何日才是個頭?”
王四郎眸光微沉,微微歎了口氣對齊王道:“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小不忍則亂大謀,殿下需得要沉得住氣才是。”
齊王聽聞此話,下意識吸了幾口氣,但如此之後仍覺心中郁結不堪,目光落在王四郎身上,不由憤憤。
他忽然有些後悔,當初答應宣德帝來太廟的要求,否則此時他怎會處于這般被動的境地?
王四郎一見他的眼神便知他在想什麼,不可見的搖了搖頭道:“殿下,眼下我們瞧着局勢被動,實則正是修身養息的好時機。殿下以為晉王是如何倒的?其中最重大的原因還不是因為他沉不住氣,所以才會将把柄落入聖上之手。”
齊王聞言一陣,立刻醒神幾分,“四郎說的是,方才是本王着相了。”
王四郎點頭道:“殿下知曉便好,殿下放心,你走的這幾個月,京中局勢并無大變。”
齊王不由得松了口氣。
王四郎眸色微沉,有條不紊分析道:“太子此番北上,表面上看的确風光無限,實則卻是困難重重。此前太子并未處理過類似的事情,此為困難其一。太子身子不佳,冬日裡時有寒疾反複,若是路上他身子不适,屆時還指不定會生出什麼樣的事來,此為困難其二。”
齊王聽到此處,眼眸不由得一亮,看着王四郎道:“四郎的意思是,趁着這個機會……”
齊王目光灼灼,架着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個手勢。
王四郎面色微沉,搖頭道:“不可!太子路上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屆時必然會被人懷疑到殿下的頭上來,就算要對太子動手,也不該是在此刻。”
“總歸殿下先耐着性子,休養生息。”
齊王雖然不甘,但最後聽了王四郎的這番話,覺得的确有幾分道理,下意識點了點頭。
然後咬牙憤道:“這種憋屈的日子,不會太久的。”
王四郎所料果然沒錯,太子領命帶着一幹大臣北上的第十日,忽然傳來太子寒疾複發,身子不适的消息。
這次赈災的大部隊已然到了北邊的一座城池,由于太子身子不适,隻好撥下一隊人配太子一道在一座受災較輕的城池将養,而其他人則是随端王和朝中其餘大臣一起前往受災嚴重的城池。
齊王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笑得開懷,歡喜的不得了。
而甯玖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面色極沉,五指微微收緊,果然,端王還是借此事作了他的跳闆。
時間飛逝而過,眨眼便至除夕。
除夕這日,永安城内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挂上紅燈。
團圓佳節,甯玖自然不可能獨自一人孤零零的留在永樂觀内,她讓陳香紫蘇二人收拾行囊,一道回到了東陽侯府。
東陽侯府的布置是按照,甯玖父女幾人的喜好來布置的,亭台樓閣,回廊假山,園間綠植呼應,頗有意趣
不過此時此刻,庭院中積了厚厚的一層積雪,偶有不堪負重的樹枝上的雪落下,發出簌簌聲響,在一陣銀裝素裹的世界裡顯得尤為突兀。
甯晟父子二人早早便侯在前院迎接見甯玖歸來,見甯玖到達父子二人很是開心,連喚她到了屋子裡,又差人将甯玖的祖父請來,一家人和氣圍在一塊用團圓飯。
晚膳罷,甯玖回了侯府的瓊華院。
是了,甯玖居住的這間屋子仍叫做瓊華院,依舊是按甯玖的喜好布置,與原先的院子,幾乎沒什麼兩樣。
甯玖揮退沉香沉雪,聲稱乏了,一人在屋中。
空氣中似乎還帶着幾分過節的喜氣味道,耳邊不時傳來幾聲熱鬧聲響……合家團圓,親人在側,本該是十分歡喜的事情,甯玖卻由來的覺得心有些空落落的。好像,有什麼東西,缺了一塊似的。
甯玖覺得有些冷,将屋内碳火生旺後,踢了繡鞋,縮到自己的榻上用被子将身子摟住,膝蓋弓起,下巴抵在膝上,若有所思。
思緒飄忽,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她與翊兒兩人在宣政殿内,孤零零的,過着除夕的場景。
崇德二年,是端王登上帝位後的第二年,除了第一年在宮中設宴宴請群臣,回宮之後,三人在一起過了除夕之外,旁的都是甯玖與翊兒二人一同度過的。
這一年的除夕宴後,甯玖與翊兒聚在一起,本想差宮人邀他前往宣政殿,一家三口在一塊兒唠唠閑話。
結果他卻稱事務繁忙,讓他們母女二人先歇。
當時甯玖信以為真,以為他是真的繁忙,可眼下想起,他對于她們母女二人的态度,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轉變的。
崇德三年開春之後,他對甯玖二人的态度越來越冷淡,直至後來甯瑾和崔婉二人入宮,甯玖與他的關系更是降到冰點。
憶起這些往事,甯玖不由得搖了搖頭,将端王的身影從她的腦海中驅趕出去。
端王的腦海很輕易的便被她驅趕走了,但是那道幼小的,稚嫩的臉任憑她怎麼驅趕都揮之不去。恍惚當中,甯玖似乎置身于幽幽深宮,她聽到,翊兒在喊,“阿娘,阿娘。”
甯玖心中一陣酸澀,猛然将頭揚起,發現自己正抱膝坐在自己的床榻上,而并非置身于那巍峨皇宮裡,這才不有恍然。
她忽覺面上冰涼一片,伸手一觸,雪白的面頰上不知何時,竟挂了幾行冰涼的淚痕。
甯玖吸了吸鼻子,咬牙,手指緊緊的收在一起。
心中不住呢喃,那個她想叫卻不敢,叫出口的名字
翊兒,翊兒,我在這兒,阿娘在這兒……
甯玖的眸光漸漸暗沉,眸中隐有哀色。
這一世他們母女二人,或許便沒有緣分了吧!思及此,甯玖的心中不由得一陣抽痛。
甯玖将額頭抵在膝蓋上,感到眼中有幾滴溫熱滾落,而後落入錦被之中,消失不見。
甯玖正兀自神傷,忽然聽到窗框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她心神一凝,目光忽地落在窗上,心中隐隐的含着一種,自己都未曾覺察的期待。
“簌簌――”
響聲再次響起,隻不過細聽之下才發現那聲響并非是有什麼東西敲擊窗戶發出,而是樹枝被落雪壓彎兒發出的簌簌聲。
甯玖先是微愣,而後不由得搖頭,唇畔揚起一抹有些自嘲的笑意,她伸出手掌,抵住額頭苦笑。
說起來,自上次在永樂觀,見過他後,她已有将近一月未曾與他碰面,也不知他這些日子在忙些什麼。
意識到的自己在想什麼,甯玖先是一愣,而後唇畔的譏諷更濃。
她在想什麼呢?以往不是厭煩他嗎,怎麼今日倒盼起他來了。不過像今日這樣的日子,他應當在府中團圓才是,怎麼可能來見她?
這樣想着,甯玖繼續埋收伏在膝上,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竟是睡了下去
天色漸暗,湛藍的天幕愈發幽深,隻有幾顆可憐的心子高挂,不時閃耀着些虛微弱的光芒。
甯玖的窗框忽然響起了,一聲輕微的啪嗒聲,接着窗框被人從外頭撬開,一道玄紫色身影,十分靈活的翻窗入内。
來人入内之後,連忙将窗戶掩上,唯恐窗外的風雪,驚擾了室内的溫暖。
薛珩的右手還拎着兩罐酒。
薛珩這還是第一次來的甯玖的這件新屋子,他下意識環顧了四周。
室内由一道十二幅山水插屏隔開,插屏将甯玖的房見隔成裡外兩個空間,繞開插屏和三道紗幔之後,便是甯玖起居的床榻所在,屋類的多寶閣上擺着各式的珍稀物件,比之甯玖先前房中的擺件看起來,價值更高。
薛珩将手中的兩壇酒放在甯玖房屋外間的桌案上,而後起身輕手輕腳的進屋。
意外的,他看到甯玖屈膝抱着雙臂,坐在床榻上。
以往這個時候甯玖,還是醒着的,薛珩顯然有些意外,甯玖今日這麼早便睡下。
薛珩回首,眸光透過層層紗幔,落在外間的兩壇酒水上,略有些惋惜。
原本他今日來此是想和甯玖一同慶祝除夕佳節的,但眼下甯玖既然已睡熟,那他也不好打擾。
薛珩見甯玖的肩背都露在外頭,眉頭微蹙,上前一手扶着甯玖的後頸,一手拖着她的腰,想将她放平在床榻之上。
誰知他的手,剛剛觸及甯玖的肩背,甯玖的頭便突地從膝上擡起,她身子往後挪了些,看着他道:“除夕佳節,你不在府了過節,跑來我這做什麼?”
甯玖的話聽着是斥責的,但她的語氣卻有種微妙的雀躍。像是一件期待已久的物事,忽然到了自己面前。
她的眸子在方才看到他的瞬間無可抑制地微微亮了幾分。
薛珩見狀忙收回落在她肩膀上的手,讓開身子,透過幾層紗幔,指了指外間桌案上的兩壺酒,“你都說了除夕佳節要與人團聚,我來此找你自然是,同你一起過節。”
“良辰佳節,怎可無佳人作陪?”
“過節?”甯玖有些狐疑目光落在薛珩的身上。
今日他身上穿了件紫色團窠繡金的圓領袍服,一頭墨發以紫金觀束之,外頭披了一件鑲狐狸毛的玄色大氅,叫他看起來與往常相比,多了分冷肅的氣息。
甯玖目光微沉,覺得他這般冷肅的感覺,竟有些似曾相識,仿佛在哪裡見過一般。目光又往下,落在他玄色大氅之上,上面被雪打濕,還沾着些泥點子。
她的眉頭下意識一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