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侍女已經端了茶水過來,年風岚道了謝之後,伸手接過。
在這過程中,那年輕的婦人一直在打量着面前這個少年,見他舉止斯文有禮,長得又是清秀,心中也不免生出幾分喜歡來,她想着,若是自己的兒子能像這個少年一樣就好了,可惜自己那個兒子頑劣得很,跟這少年一比實在是天差地别。
“我還沒問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年,叫風岚。”
婦人點頭,“年風岚,是個好名字。”
“夫人,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您能不能讓我參觀一下您的府上,我第一次見到這樣漂亮的宅院,想要在這裡走一走看一看。當然,如何不方便就算了。”
“沒關系,我帶着你去看就是了。”從剛剛進來的時候,她就發現了這個少年一直在觀察着四周,如今他有這樣說,也正好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既然他想看一看也沒什麼不妥的,難得見到這麼一個叫人喜歡的少年,如果能讓他做自己兒子的陪讀就好了。不過也不知道他願不願意,最重要的還是要打聽清楚他的底細。
“多謝夫人。”
然而這府裡的下人們都覺得很是奇怪,怎麼夫人就陪着這個少年逛起來了?不是要帶着小姐出去的嗎?
少年每走一步,心中都不由得輕顫一下,對于他來說,這裡既陌生又熟悉,曾經他也在這塊他踏足的地上奔跑玩耍,那個時候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會有産生多大的變故。隻是如今地還是這塊地,周圍的景色卻是完全不一樣了,完全找不到一點往昔的痕迹。
就在那年輕的夫人醞釀着要怎麼開口的時候,年風岚卻是突然開口問道:“這宅子看起來挺新的,應該剛建沒多久吧?”
“也不新了,得有好幾年了。”
“這宅子買下的時候隻是一塊空地嗎?如果原先就有房子的話,隻需要修繕一下就成了吧,不必全部都拆掉建新的。”
“你這孩子怎麼會關心這種事情?”那夫人有些奇怪。
“隻是好奇罷了。”
“原先這裡的确是有房子的,隻是全部被拆掉了,這宅子原先的主人一家都死光了,不吉利,怎麼可能再住在他們之前住過的房間裡?全都拆掉重新蓋的。”要不然他們當初也不可能以那樣低的價錢把這宅子買下來。
“都死光了?為什麼?”
“聽說是因為觸怒了先皇,被株連的。”那夫人說到這裡,不由壓低了聲音道:“一家上下幾十口人,連下人們都沒放過,全都殺光了,聽說,是跟皇上的一個妃子有關。這件事整個渝州都知道,當年可是鬧得沸沸揚揚……罷了,你看我,跟你一個孩子說這些事情做什麼。我們說點别的吧,你剛剛說你有師父,還有哥哥們,你是江湖中人嗎?”
年風岚搖頭,“不是,我師父是……藥鋪的掌櫃,我父母相繼去世之後,我就到處流浪,後來是我師父救了我,然後我就一直跟着他了,至于我說的哥哥們,是指藥鋪裡的夥計們。”這段話雖然不全是真的,但是也算是跟事實很相近了,說複雜了,她也搞不明白。
“哦,原來是這樣,這麼說你如今就是藥鋪裡的一個學徒了?”
“可以這麼說吧。”
“如果我說我想你留下來做我兒子的伴讀,你願意嗎?”有這樣一個少年陪在自己兒子身邊給他做樣子的話,他應該也會比以前好很多吧,如果他能跟着這個少年學好,那自己真是謝天謝地了。
年風岚愣了一下之後,卻是搖頭拒絕。
“為什麼?你放心,隻要你答應給我兒子做伴讀,我不會虧待你的,肯定要比你在藥鋪裡做學徒好好得多了。在藥鋪裡做學徒一個月都掙多少錢,做錯了事情,還要被罵,做陪讀不比在藥鋪裡做學徒輕松多了?”
年風岚還是搖頭,“不行,我師父他們都還在等着我回去,我不可能留在這裡的,所謂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師父對我何止是滴水之恩,我怎麼能背棄他呢?這是萬萬不行的。”
那夫人聽了年風岚的話之後,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道:“你這孩子果真是懂事識禮,是我強人所難了,你如今能長成這個樣子,你在天上的父母看見了也一定很欣慰的。”
“有愧夫人的賞識了。”
看完了一圈之後,年風岚卻是開口告辭了,“今天真是多謝夫人,不僅讓我進府來喝了茶,還帶我逛了這宅子,也是開了眼界。已經耽擱您這麼長的時間,我也不再多叨擾了,就此告辭了。”
“哎,你先等一下。我讓你給你準備了些幹糧,你帶在路上吃吧,你還這麼小,路上一定小心一點。”
年風岚從那宅院裡出來之後,在大門口定定站着,隻望着那宅子門額上的牌匾,上面寫着‘趙府’二字,片刻之後才轉身要走。
可是就在他轉身之際,面上的表情不由一僵。
“師父?”
師父怎麼會在這裡,不對,是師父怎麼會知道自己在這裡?
……
師徒二人離開那宅子,兩人都沒有先開口說話,年風岚也不知道高志安要去那裡,隻是就這麼跟在他的後面走。
眼看着高志安走進了一間客棧,年風岚亦是跟着一起走了進去,跟掌櫃了要了一間房,二人進到樓上的房間之中。
關上房門,高志安這才轉身看向自己身後的年風岚,沉聲道:“說吧,為什麼要來這裡?”
“師父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年風岚反問道。
“你師父我不傻,那天你跟我說要出去散心的時候,我就覺出有些不對,再加上你之前的那段日子一直都心事重重,很反常的樣子,我要是再覺不出點不對勁來,那我就枉做你的師父了。那天你跟我提了要一個人出去散心的事情之後,我就讓人盯着你了,你的行蹤我一直都知道。”
年風岚沒有想到高志安派人在暗中看着自己,不由驚訝地看着高志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别怪師父這樣做,如果你肯跟師父說實話的話,師父也不至于會做到這個地步,我隻是不想讓你有危險。”同時也想知道年風岚到底想做什麼。
對于自己的這個徒弟,相處的時間長了,高志安也算是摸索到了一些他的行事風格,他當時跟自己說他想自己一個人出去散心的時候,就說明這個主意在他的心裡是已經打定了的,不可能更改了。自己沒有辦法說服他,隻能讓人看着他,畢竟他還是個孩子,在外面總是有些危險的。
高志安便是一路跟着他來到了這裡,而且他剛剛猜到了一些事情,讓他的心中很受震驚,他必須從年風岚這裡得到準确的答案。
“别站着了,先坐下再說吧,我想這件事一句話兩句話應該也說不完。”
年風岚依言坐下,卻仍是沒有開口,就這麼微微低着頭,好像并不準備要開口的樣子。
“都到了這個地步了,還不打算跟我說嗎?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能猜出個大概了,但是我還是想聽你親自跟我說。你之前說你的家鄉是在菏洲,那是騙人的對嗎?其實你的故鄉就在這裡,渝州,對嗎?剛剛你進去的那個宅子跟你也有關系吧?就在你剛剛在那宅子裡呆着的時候,我正好聽一個路過的老人說了些有關那宅子的事情,我想應該也是跟你有關的。風岚,你還要我說得更明白一些嗎?當年跟鸢妃私通的那個男人他的祖籍就是渝州的,這件事當年鬧得這樣大,整個祈靈國都知道。”
年風岚此時終于開口,“是,師父都猜對了,我根本不是菏洲人,我的家也不是被大火被燒沒的,而是被官兵們給殺沒的。拼着一死帶着我逃出來的也不是我的母親,而是我的奶娘,那個時候我的父母已經被官兵給殺死了,根本就沒有辦法救我。”說到這裡,年風岚苦笑了一下,“當時官兵來到的時候,我正在房間裡睡覺,而奶娘的孩子則在院子裡玩耍,那些官兵誤以為奶娘的孩子是我,當場就給殺了。奶娘在悲痛之下,帶着我悄悄從後門趁亂逃走了,我們逃出去之後,她承受不住失子之痛,又感染了時疾,之後不久就去世了。從此我便無依無靠,以乞讨為生,我那時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去到京城,想辦法給自己的家人報仇。也許是老天看我可憐吧,就讓我認識了澈王妃,我本來是想着借着澈王妃的關系看看能不能想辦法接近皇帝,找機會殺了他報仇,可是沒有想到我還沒有想到辦法,他就已經死了。”
高志安剛剛聽到年風岚說一直在計劃着怎麼樣殺了先皇報仇的事情,很有些震驚,因為他完全沒有想到年風岚的心裡一直在埋藏着這樣的計劃,不過仔細想一想,他這樣想也是人之常情,他全家都因為鸢妃的事情株連被殺,就剩下他一個人,他怎麼會不想着報仇呢?
“所以,你一定要就回來,就是為了回來祭典你的家人的是嗎?”
年風岚點頭,“再過幾天是我父母他們的祭日,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回來過了,今年說什麼也要回來看看他們,告訴他們那個人已經死了,好讓他們在九泉之下得到安息。”
高志安聞言,擡眸看着年風岚:“其實這些事情你完全可以告訴我的,難道你認為我會出賣你嗎?痛苦的事情不必要一個人扛着,就算我能感同身受,但是最起碼你不是一個人悶在心裡不是嗎?”
“是,我知道了,師父。”
“你先休息一下吧,趕了這麼多天的路也是辛苦了。”說完這話,高志安卻是轉身走了出去,年風岚見狀不由疑惑地問道:“師父去哪裡?”
“不是要祭拜死者嗎?該提早準備一些東西才好。”
年風岚聞言心頭一酸,低聲道:“多謝師父。”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
高志安離開客棧走在街道上,他知道自己隻要随便在路邊拉一個人問一問就能聽到很多有關于之前那陸府的事情,當年的那件事鬧得整個祈靈國都知道,皇上後宮裡的鸢妃娘娘跟一個姓陸的那人私通,甚至瞞着所有人生下了一個不是皇家皿脈的公主,皇上震怒之下,不僅殺了鸢妃和那個男人,還軟禁了鸢妃生下的二皇子,流放了那個假公主,更是下令那陸家滿門抄斬,就這樣,那男人的弟弟一家也是全都牽連被殺。
隻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在當年的陸府,竟還有一個幸存的孩子……
……
“風岚你可回來了,你到底是去哪裡了?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啊,你這孩子真是越來越不讓人省心了。”
藥鋪裡的夥計們見着年風岚跟高志安一起回來了,便是圍上前來七嘴八舌地說話。
“好了,既然人都平安的回來了,就不要再提這件事了,病人們都還在呢,趕緊忙你們自己的去吧。”
既然高管事都發話了,這些夥計們自然也不敢違背,當即就散開去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風岚,你先回房去歇一下吧。”
年風岚卻是道:“不用了,師父,我不累,現在就可以開工了。”
高志安想了一下之後,微微點了點頭道:“行,那你先去把自己的行李放下,換一身衣服再來開工吧。”
“嗯,師父,那我先進去放行李了。”
等到年風岚離開之後,高志安才吩咐那些夥計道:“這次的事情,誰都不許再提了,也别問風岚什麼,隻當沒有發生過就好,明白嗎?”
“明白。”
雖然衆人心中都有很多的疑惑,但是高管事都已經發話了,他們也不好再問。
等年風岚再次出來,高志安囑咐了他幾句之後,也便是回去了蘇府。
高志安剛一進蘇府的大門,就有侍女過來跟他回禀說,“二小姐說,等高管事回來之後,讓高管事你給她回一封信。”
“行,我知道了。”
高志安從來沒有離開過這麼長的時間,而且事先并沒有交待去處,隻跟蘇老爺說,他有件私事要外出一段時間。既然他都已經說了是私事,蘇老爺也沒有追問什麼,況且高志安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為蘇家做事,從來都沒有休息過,蘇老爺也就很痛快地答應了。
不過蘇府裡的人都是很好奇,常年無休的高管事究竟會為了什麼事情要離開蘇府這麼長的時間?這可是之前從來都沒有過的,一時間蘇府裡有許多傳聞便是傳開了,說得最多的就是為了女人,但是沒有人真的敢去跟高志安确認就是了。
高志安回到房間之後,在房間裡踱步了半晌,這才提筆寫下了一封信,讓人送去了皇宮。
“小姐,蘇府來信了。”寄雨把手裡的信遞到蘇洛甯的面前。
一旁正在逗着女兒玩兒的司空澈聞言不由轉頭朝着蘇洛甯這裡看了一眼,“蘇家又出什麼事情了?”
“是高志安寫來的信。”
司空澈聞言搖了搖頭,看着蘇洛甯拆開了信來看,也沒有再說話了,轉過頭繼續跟自己的女兒玩兒。
過了一會兒,蘇洛甯把信給看完了,隻輕輕把手中的信紙疊了起來,口中道:“這是高志安第一次對我說謊。”
司空澈聞言卻是不免酸溜溜地道:“你就這麼信任他,确定他以前從來都沒有騙過你?”
蘇洛甯此時不由得淡淡笑了,“這是什麼味道?好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