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快樂
三日已過。
邪王入土的日子到了。清早,冷霧充斥在邪王府的上空,稀薄的涼煙蔓延在整個封城上空。好似連老天都為這樣的日子做了準備,天空陰沉稀冷。
當冷月一身素白長裙,秀發滑落在身後,一直白花點綴在發髻之中,讓她看起來沉涼又靜默,如同風雪中屹立的白蓮,孤寂卻堅強。
終于,平日裡稀稀疏疏來到邪王府悼唁的人,在寅時三刻全部聚集在王府的靈堂之中,就連封遠和卓青柔也難得一次出了宮。
畢竟是入土為安的大事,冷月望着眼前這些神色各異的人,在他們不知真情假意的寒暄中,冷漠的回以點頭。
“臣等參見皇上!”
滿室的大臣,當看到封遠出現在邪王府的時候,不禁都有些驚詫,但是旋即便行禮問安。猶記得當年大太子出事的時候,京城似乎也沒有這般興師動衆。
封遠棄了一身明黃的龍袍,反而一身素色的長衫,配着身後暗黑的狐裘,身邊跟随的是面容安詳的卓青柔。
“起吧!”
封遠好似一夕間老了十歲,頭上的白發更加刺目。站在靈堂正中間的位置,兩側是無數百官定睛相望。
偌大的‘奠’字,似乎在嘲諷這個老人,白發送黑發的痛苦。封遠混沌的眸子看了看黑壓壓的靈堂,當見到一側低眸不語毫無存在感的冷月時,漫步上前。
“月兒……”幾日未見,此時封遠看着冷月緊繃的俏臉上,任誰都能夠看出那決然的疲憊和深埋的痛苦時,有些話忍不住想要出口,但最終還是隐沒在一片沉默之中。
“父皇,冷月有一事相求!”忽然間冷月清冷如月的聲音響在原本熙攘嘈雜的靈堂中,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有同情,有漠視,也有好奇。
封遠點頭:“你說吧,隻要父皇做的到,一定準了你!”
“父皇,冷月别無所求,隻希望父皇能夠恩準,不要将封柒夜葬入皇陵!”
‘咝——啊?’
大臣中,此起彼伏的傳出不敢置信的驚呼聲。紛紛看着冷月正色的臉頰,難道她傻了。
葬入皇陵本就是天大的厚待,再說邪王的身份葬入皇陵也是天經地義。但現在邪王妃竟然失口反對,實在令人費解。
“哦?為何?”封遠聞聲僅僅是挑起一側的濃眉,似乎對冷月的話一點都不詫異。但此刻若是冷月擡眸,必然能夠發現他眸底閃過的欣慰。
“父皇,皇陵重地,重兵看守!若是真的将他送去皇陵安葬,那将來我想和他說話的時候,就連他的墓碑都看不到,太狠心了不是嗎?”說着,冷月倏地擡眸,睇着收斂了神色的封遠,慘然一笑。
她的堅強終于在這樣的日子裡,有些皲裂。可是她的肩膀上還有他未了的心願,她卻必須要堅強。
“不可!冷月,你可知道皇子葬入皇陵乃是老祖宗的規矩,怎能因你一言就違背了先祖的法則!冷月,母後知道你心裡難過,但你不能因此而為難你父皇啊!”卓青柔快步走到封遠身邊,還不等封遠開口,就直接看着冷月十分不贊同的說着。
那語氣中,似乎還夾雜着一點斥責。
冷月無懼迎着卓青柔的視線看着她,堅韌的眼神中,透出決然的堅定:“皇後娘娘,喧賓奪主你似乎做得太多了!這次,可否讓父皇做決定?即便是先祖的規定,但也都是人定的!”
喧賓奪主!
單單這句話,就引得大臣竊竊私語,冷月望着卓青柔更是閃過暗嘲。
卓青柔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冷月當衆奚落,直覺自己的身份被冷月多次挑釁,當下柔柔一笑,眼神卻冰冷刺骨:“冷月,母後知道你難過,所以你的話母後權當沒聽到!但是葬入皇陵一事,毋庸置疑,勢在必行!你若是想多看幾眼夜兒,不如趁早吧!”
“你閉嘴!”
卓青柔還如曾經那樣,自以為封遠對她事事順從,卻不曾料到身邊的封遠忽地龍顔大怒,轉眸看着她閃過厭惡,甚至聲音凜冽剛硬。
“皇上?”
卓青柔一閃而過的錯愕,上下打量着封遠,語氣有些不善:“皇上,難道連你也不顧朝綱,為了她的一句話,就要泯滅良知嗎?若是老祖宗知道了,你将來如何面對他們?”
“放肆!朕如何決定,還需你來插手嗎?還不退下!”封遠怒瞪着卓青柔,難得一見的帝皇帝後當着這麼文武百官第一次針鋒相對,而原因還是來自冷月。這下,冷月自然就成為了衆人目光的聚集處。
封遠見卓青柔甩袖站在了一旁,不禁回眸看着冷月,柔聲問道:“既然不想葬入皇陵,那你可有更好的選擇?”
“回父皇,就葬在城郊吧!”
冷月話音落下,耳邊清晰的傳來大臣的低語聲:
“這邪王妃莫不是瘋了,不入皇陵,卻偏偏把邪王葬在城郊,難不成非要讓他當一個孤魂野鬼!”
“哎,作孽啊!邪王若是知道,恐怕也難以接受吧!”
冷月心中早已有最好的地方可以安葬封柒夜,她不想讓他孤零零的進入皇陵,她想陪着,哪怕是天人永隔。
“父皇,兒臣以為不如就按照弟妹的意思來辦!”
封亦晗忽然站在衆人沉默的時候開口,封遠和冷月雙雙看向他。
“賢王也同意?”
封遠挑眉問了一句,這下卓青柔氣結的低吼:“晗兒,你說什麼!”
“父皇母後!雖然弟妹此舉看起來有違組訓,但是請看在她失去皇弟的份上,就按照她的意思吧!”封亦晗的幫腔,讓卓青柔臉色更加難看,但自己的兒子如此說,想來應該有她的用意。
卓青柔冷着臉頰不語,而封遠見此,臉上和煦一笑:“好!冷月,父皇答應你的要求!你隻管按照你的想法去辦吧,父皇會賜你五千精兵,用來守護夜兒的靈柩!你以為如何?”
冷月感激的看了一眼封遠,知道他心中疼愛封柒夜,卻沒想到竟然也能愛屋及烏,點頭颔首:“冷月謝父皇海涵!”
封亦晗聽到封遠的話,臉上明顯一僵,沒想到父皇竟然會當衆給冷月精兵,雖然五千并不多,但他的舉動卻讓他心底更加不忿。
他做的一切,似乎父皇從未看在眼中!那他還有什麼必要感念父子恩情!
*
邪王出殡的場面,并未有多麼恢宏盛大。不過整個封城中,即便冷氣涔涔,但街道上也人頭攢通。紛紛看着被侍衛擡着的棺椁,和走在最前方的邪王妃。
“你說這邪王妃也夠可憐了,年紀輕輕就做了*!”
“誰說不是呢!依我看,邪王肯定是得罪什麼人了,才死的這麼慘!”
窸窸窣窣的對話,全部被冷月收入耳中,然而走在整個出殡隊列的最前方,她卻什麼都做不了!
數百精兵跟在隊列的後方時刻保護着,冷月倩影帶着落寞,一衆隊列在陰冷孤寒的天氣中,走向了封城郊外。
邪王府的門外,百官目送着隊伍離去,封遠目光沉沉,眼底時而閃過多種情緒。卓青柔身邊站着封亦晗,母子倆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但誰都沒有說話。
一場出殡,簡單又凄涼!
郊外,冷月并非第一次來這裡,曾經波光粼粼的湖面,現在都被積雪所覆,屹立在旁的八角飛檐涼亭,也孤獨的立在風雪之中。
這一方天地,是曾經封柒夜因為她第一次殺人,帶着她來此,為她排解心頭的陰霾。而在此回來,竟然如此諷刺。
連日不散的陰沉天氣,此時又飄起了小雪。冷月落寞的站在封柒夜的陵墓前,望着石碑上刻好的字迹,‘亡夫封柒夜之墓’,落款是封氏冷月。
精兵全部靜候在郊外百米之處,從此後這一方天地,便成為冷月傾訴柔腸之地,也變成了外人無法涉足的禁地。
龍修和龍晴站在冷月的斜後方,望着她站在陵墓前孤寂的背影,兄妹倆面面相觑,隻能陪着,别無他法。
落雪越來越多,冷月身上僅有的溫暖被漸漸驅離,從心頭中透出的寒涼,似乎已經和她融為一體。
*
皇宮
“晗兒,你今日到底是什麼意思!怎麼能任幫着你父皇說話!賀蘭冷月真是越來越不知好歹!”
卓青柔一臉怒容的看着封亦晗,對于他之前在邪王府的做法,十分不贊同。
封亦晗聞言表情一厲,“母後,已經無需過多查證,封柒夜的确是死了!兒臣幫着父皇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兒臣萬萬沒想到,父皇竟然會給她精兵!”
“哼!什麼舉手之勞!死了就是死了,你父皇老糊塗了,難道你也不明是非嗎?”
“母後!你又何必如此生氣,兒臣這樣做,才擔的起賢王的稱呼!你難道沒發覺,當兒臣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有不少大臣雖然不解,但卻暗暗對兒臣贊歎有加嗎?這隻是收攏人心罷了,況且就算父皇給了她五千精兵,但将來若是兒臣坐上了皇位,有了玄甲軍的庇護,還有什麼可怕的呢!”封亦晗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封柒夜的死,的确了了他的心頭大患。
“玄甲軍?!說的倒是輕松,本宮跟着你父皇這麼多年,雖然隻知道玄甲軍是守護天子的強大暗衛,但卻從未見過!你父皇近來對本宮是越來越抵觸,這樣不是個辦法!”卓青柔看着封亦晗,兩人眼底都表情一時間都有些難看,
玄甲軍,是整個皇宮最神秘的軍隊。也隻有身為皇帝之人,才能得見真容。而如今封遠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但他們卻始終無法參透玄甲軍的所在。
“母後别急!這麼多年的謀劃,又何必執着!别忘了,還有一個空白聖旨,如今不知在何處!看來,兒臣要想個辦法,讓父皇再将聖旨拿出來了!”
“你想怎麼做?”
卓青柔狐疑的看着兇有成竹的封亦晗,不解的問着他。
“母後,這麼多年父皇都不肯冊立儲君,無非是因為天下太平!但若是忽然間封夙發生動蕩,這樣一來你說父皇還能坐視不理嗎?若是沒有合适的人選去平息暴/亂,那朝堂震動,父皇還能高枕無憂?!”
“這……”
*
天色漸晚,郊外的寒風愈發凜冽,臘月的天氣,本就陰晴不定,雖然落雪已停,但空氣中愈發幹澀的沁骨冷意,就連龍晴都有些受不了。
“王妃,回去吧!”
僵硬的走到冷月身邊,龍晴勸慰了一句。見冷月微微顫了一瞬,回眸目光渙散。
“王妃……”
“嗯!回吧。”一整天下來,冷月身上隻穿的單薄長裙,根本受不住這天寒地凍。所以,當緊抿的嘴角剛說出一句話,整個人就直直倒在了龍晴的身上。
龍晴驚呼一聲,方碰到她的身子時,卻感覺她整個人猶如火爐般炙熱,此時高燒的冷月早已暈厥,不省人事。
翌日
冷月渾渾噩噩間,感覺自己的嗓尖疼痛難忍,鼻頭酸澀阻塞,身體乏力像是灌了鉛一樣。櫻唇上毫無皿色,蹙眉睜開眼之際,還感覺有些天旋地轉。
“王妃,王妃……”
龍晴眼睛紅紅,見冷月終于醒了,不禁激動了喚了一聲。
冷月轉眸,恰好看到龍晴暗自擦了一下眼角,嗓音幹澀:“哭什麼!我沒事!”
“王妃,你不能有事!如今我和大哥就隻剩下你了!”
“放心吧,我還死不了!來點東西吃,好餓!”冷月撐着身子,靠坐在身後的軟榻上,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似乎昨日那種蝕骨的痛苦已經消失不見。
龍晴端起身邊早已經準備好的清粥,正要喂給冷月,門外便響起了敲門聲。
‘咚咚咚——’
龍晴将白碗放在一邊,開門見到來人時,“有什麼事?”
“回龍姑娘,奴才有事要禀告王妃!”牛不二恭謹的對着龍晴說着,整個人看起來不再似曾經那般卑微。
“等一會……”
“龍晴,讓他進來吧!”
原本想着讓冷月多休息一會,龍晴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冷月自内室傳來的聲音。暗暗歎息一聲,讓開了身子,牛不二順勢進入。
冷月坐在軟榻上,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看到牛不二的時候,眸色幾不可查的閃了閃。
牛不二低眸說道:“回王府,如今王府共有一百二十三名下人!但從昨日開始,共有三十六人去找管家,想要拿走賣身契離開王府,管家不知該怎麼處理,所以奴才來請王妃定奪!還有…還有……”
見牛不二說話吞吞吐吐,冷月直覺出了事,聲音冷了一分:“說!”
“還有就是,最近幾天晚上,府裡有幾名下人想要潛入王爺的書房,但好在被奴才及時發現,現在他們都關在王府的柴房之中。”
“呵,做得好!你在廳外等着,待會帶我們去柴房!”冷月話落,便直接端起軟榻邊的白粥喝着,牛不二恭敬的看了一眼冷月,旋即轉身走出内室。
“王妃,你身子還沒好……”
龍晴的話透着無奈,特别是發覺冷月白希過頭的臉頰,實在不想她如此勞累。
“我沒事!看來要盡快肅清王府了,竟然有人在他死後還敢打他書房的主意!你收拾一下,從今兒起,咱們以後就宿在他的書房吧!”
“好!”
冷月雷厲風行的穿上衣物,匆匆用過早膳,便帶着牛不二來到了王府柴房。柴房門外,幾名小厮正瑟瑟發抖的站着,見到冷月的時候,紛紛挺直腰闆,“參見王妃!”
“嗯!”
牛不二走在前面,看到幾個下人凍得鼻尖通紅,低語說道:“你們幾個輪番站崗吧,兩個時辰換一次!”
“是!”
冷月旁觀着牛不二的舉動,微微有些詫異于他的領導能力。當時她不過是随意之舉,沒想到她似乎撿到寶了!
“王妃,裡面請!”牛不二伸手示意冷月,而自己則走在她的面前,當推開柴房的門,牛不二還不時的回頭看着冷月,當兩個人入内,柴房内昏暗的光線下,似乎能夠看到幾個人躺在稻草之上。
“你們幾個還不快起來參見王妃!”牛不二聲音不大不小,但絕對能夠讓柴房的人聽個清楚,然而他說完,稻草上的人卻什麼反應都沒有。
見此,牛不二不解的回眸看了看冷月,旋即自顧自的上前,走到稻草邊正要說話的時候,卻差點驚叫出聲。
暗自吞咽了一口,牛不二看着冷月,“王…王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