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如此少的兵力,想要控制皇城,那可不容易。”密室裡,李弘冀敲打着案幾上的地圖,經過這幾日的準備,事情基本敲定了,那些被他威逼利誘的将領,也都選擇了服從。
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才能進入皇城?由于兵力有限,若是主攻皇城,他就沒有多餘的兵力去對付楊琏。以楊琏的個性,必然不會束以待斃。楊琏的軍中頗有人脈,一旦得知京城有變,十之八九會聯絡軍中的親朋,反攻皇城。
李弘冀的顧慮郭榮明白,為此,他想了好幾個計劃,但因為各種原因都被否定了,其實最大的問題還是兵力不足,雖說臨時控制了一批将領,并利用皿書把他們牢牢地控制在一起,但臨時組建的隊伍凝聚力太差。
李弘冀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整合,所以他隻能在最短的時間内,辦完所有的事情,可是談何容易?!
隻有盡快拿下皇城,殺死楊琏、李景遂,他才能把整個局勢牢牢控制,這兩件事情缺一不可,若是有一件沒有及時完成,就會功虧一篑。
郭榮在一旁沉思,蠟燭燃燒着,燭淚不斷下滴,燈光晃動,映照在郭榮的臉上,很明顯地分成了兩半,看起來頗為詭異。郭榮也有他的目的,誠如他與耶律喜隐所面談的一樣,他要逃出金陵,回轉開封,培養他的勢力,畢竟他隻是一個養子,若不能早作安排,大周的帝位能到他的手上嗎?
郭榮沉默了好一會,這才開始開口。
按照郭榮的計劃,掌管禁衛軍的部分将領伺機而動,迎接燕王入城掌控局勢,至于楊琏那邊,郭榮表示交給他。
李弘冀知道郭榮十分痛恨楊琏,其中的緣由李弘冀倒是不清楚,不過兩人不對付這卻是真實的。看着郭榮咬牙切齒的模樣,李弘冀相信,他一定會截殺楊琏。
此刻的關鍵,是怎樣才能順利進入皇城。燕王想要進入皇城,一定會帶上他的心腹,不然如何掌控皇城?李弘冀思考了好一會,始終沒有做出決定,他沒有眼睜睜地看着楊琏被殺死,他不放心。可是皇城那邊,同樣重要,而且不亞于殺死楊琏。
兩人聊了半響,最終隻是制定了一個初步的計劃,具體的時間還要再等。最好就是等到已經投誠的将領看守城門的時候,這樣進入皇城就會容易許多。
李弘冀明白,給他的機會隻有一次,錯過了,就永遠不可能再有了,所以這個機會是唯一的,一定要牢牢把握,不然會遺憾終生。
楊琏走出書房的時候,天上星宿明朗,楊琏在院子裡踱步思考着,蕭俨的到來有些出乎楊琏的意料,如果他真的能拿到證據,楊琏就可以展開一波的攻勢,這波攻勢對于李弘冀而言是極好的機會,但對楊琏來說,則是更好的機會,就看誰能把握。
楊琏踱步沉思了好一會,突然,他的耳邊聽見了輕微的聲響,楊琏耳朵一豎,是在樓頂上,他用餘光一掃,就看見樓上有一個人負載屋檐下,此人身着黑衣,十分隐蔽,不過以楊琏的眼力,還是看見了。
這個人是那邊的人?是李弘冀的還是陛下的?楊琏在與齊王聊天之後,幾乎可以肯定了,李璟也知道燕王的事情,隻不過畢竟是他的兒子,所以有些不忍罷了,或者說,李璟掌握的證據還不夠,所以他依舊在等待着。
楊琏沒有去抓探子,他依舊在院子裡,感受着涼風,這時,院子裡響起了腳步聲,楊琏回頭一看,原來是曾憶齡。
楊琏朝着她眨眨眼,曾憶齡何等聰明,立刻明白了楊琏的意思,楊府乃是堂堂的侯爺府邸,居然有人監視,這個人來頭不小。曾憶齡走到楊琏身邊,刻意壓低了聲音。
屋頂上,那個黑影微微一動,豎起了耳朵,想要聽清楚兩人在說什麼,可是曾憶齡的聲音太小了,他壓根聽不清楚,黑影正要移動的時候,突然,一個身影出現在他的眼前。
黑影大吃一驚,正要站起身來,來人已經伸出手,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後腦勺上,黑影昏迷了過去。
“你确定他是徐家的人?”楊琏看着躺在書房裡的人,十分認真地問道。
“可以肯定。”曾憶齡點點頭,在她面前,黑衣人臉上的面罩已經被取下,露出一張有些蒼白的臉。
“他是?”楊琏再問。
“是哪位叔伯的孩子我不太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徐家人。”曾憶齡說着,從黑影的脖頸上,取下了一塊玉佩,放在眼前仔細端詳。玉佩上,刻着一個小小的“徐”字,這一下,他的身份幾乎可以肯定了。
“如果他真的是徐家人,他出現在這裡,究竟有什麼企圖?”楊琏問道。
“目前還不清楚,不過這很容易。”曾憶齡說着,從一旁的書桌上,端起一杯已經冰冷的茶水,朝着黑衣人的臉上潑了過去。
黑衣人頓時被潑醒了,他搖搖頭,甩掉了臉上的茶水,睜開眼,看着眼前的兩個人,失聲道:“你們是什麼人?”
“什麼人?”楊琏湊近了他,笑了起來,道:“你在我的府邸出現,還問我是什麼人?”
“你,你就是吳侯?”黑衣人說道。
楊琏冷哼了一聲,即使這個人是徐家人,也曾經是他的敵人。
黑衣人又看向了曾憶齡,突然,他身子一震,十分不可思議地看着曾憶齡,道:“你,你!”
“你姓徐?”曾憶齡淡淡的問道。
黑衣人點點頭,忍不住脫口而出,道:“你,你怎麼知道?”
“你是徐威?”曾憶齡努力回憶,當年的事情她還年輕,很多東西記不得,哪怕是親人。
“你,你是徐曼?”徐威仔細打量了一番曾憶齡,忍不住開口,據他所知,他這一脈的徐家人大多被殺死了,隻有他和一個小妹。可是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皇城裡,跟囚禁差不多,除了天子還有給他送飯的小太監,幾乎沒有見過其他人。
如今,徐曼在他眼前出現,怎能不令他驚訝萬分?
“我是徐曼,不過現在叫做曾憶齡。”曾憶齡說道。
徐威一愣,道:“你怎麼改了名字?”
“不改名字,當時的那種局勢,我能活下去嗎?”曾憶齡問道。
徐威一陣默然,如果不是當時身為太子的李璟暗中庇護,他的這條命也保不住。可是,李璟保住了他的性命,卻保不住整個徐家人的性命。在那場政治搏殺中,或許沒有誰是誰非,但作為失敗者,眼睜睜地看着全家人逐一被殺死,那是怎樣的心情?
“這麼多年來,你在哪裡生活?”徐威問道。
“就在金陵。徐大哥,這些年來,你又在何處?”曾憶齡不會因為這個人與自己有親戚關系而放松警惕,恰恰相反,徐威突然出現在這裡,必然有他的目的。
徐威先是點點頭,心中佩服徐曼的大膽,但同時心中升起一個疑問,小妹居然與吳侯在一起,他們究竟是什麼關系?
“徐曼,他是?”徐威問道。
楊琏看了曾憶齡一眼,笑了笑,道:“我就是吳侯楊琏,曾姑娘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曾憶齡抿抿嘴,沒有反駁。
徐威臉上陰晴不定,他有些弄不明白,這個吳侯看起來十分年輕,這樣的一個人又不是姓李,必然有他的過人之處。可是天子讓他前來調查,其目的何在?
楊琏忽然開口,道:“徐威,陛下令你前來,你可查到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查到。”徐威搖搖頭,忽然,他意識到這話已經透露出更多的消息了,忙改口道:“什麼陛下?我不是認識他。”
楊琏笑了起來,道:“曾姑娘,就看你的了。”
曾憶齡點頭,在親人和大事面前,她知道該怎麼選擇。
“徐大哥,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也老了。當年徐氏一門慘遭殺戮,雖然時過境遷,可是每每想起來,依然十分痛心。可惜我終究是一個女兒身,不能為父報仇。”曾憶齡說道,言語之間,有憤恨,有遺憾。當年,若不是楊氏、徐氏先後收留李昪,他早就餓死在街頭。可是随後他做的那些事情,太過于殘忍,令曾憶齡心寒。
“可惜,李昪已經死了。”徐威說道。
“不錯,他是死了,可是他還有後人。父債子還,徐氏一門三十多口,這筆賬,難道不找他還?”曾憶齡盯着徐威,問道。
徐威抿抿嘴,道:“可是,他畢竟是我的救命恩人。”徐威口中的他,自然便是當今天子李璟。
曾憶齡明白徐威說的是什麼,隻聽她冷笑一聲,道:“是,不錯,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可是對于徐氏而言,卻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敵人。他救了你一個,可是,難道你就把父母的養育之恩統統都忘記了嗎?難道救命之恩還能大過親情?大過養育之情?”
曾憶齡說的聲嘶力竭,聲音都有些變了,很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徐威張大了嘴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确,徐曼的話非常有道理,生養之恩,大過一切,徐威曾經忘記了一切,是因為他以為徐氏這一支,已經被殺了個精光,頓時心灰意冷,而且李昪已經死了,他還能怎麼做?
可是,這個時候,徐曼的話就像一把錘子,重重地敲打在他的心頭。父母之仇,一定要報,可是,要對李璟下手,對恩人下手,徐威又有些為難。徐威一時沒有說話。
楊琏在一旁,鞥冷地注視着兩人,沒有插嘴,他在等待。
曾憶齡見徐威不說話,幽幽的歎息了一聲,道:“徐大哥,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父母之仇,你當真就不報了嗎?”
徐威慢慢合攏了嘴,握緊了拳頭,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他該怎麼辦呢?
楊琏淡淡的開口了,道:“知有父母之仇而不報,當妄為大丈夫也,即使有七尺身軀,又有何益?”
“不,不!”徐威低沉的聲音響起,猛然間,他捂着臉,居然哭了起來。
楊琏轉過頭,看着曾憶齡,努努嘴,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楊琏道:“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或許,這就是為臣者為兒女者最大的困惑吧。“
曾憶齡會意,上前一步,扶起了徐威,道:“徐大哥,剛才小妹不過是試探你罷了,不用在意。”
“試探我?”徐威放下了白皙的手掌,看着曾憶齡。
“哎,徐大哥,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隻不過是一個女子,能活命已經是僥幸,哪裡還有什麼奢望?剛才徐大哥突然出現,又說是被天子所救,小妹心中懷疑,所以這才出言試探。”曾憶齡解釋。
徐威沉吟了好一會,縱使當年他是多麼的英明,但被關押了七八年,不常常與人接觸,人也變得相對單純了許多。他看了曾憶齡一眼,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曾憶齡點頭。
徐威又看着楊琏,楊琏笑了起來,道:“徐大哥,這幾年來,我為大唐出生入死,立功不小。這些都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徐大哥若是不信,可以随便問一問百姓。”
徐威見楊琏說的真切,忍不住點點頭,心中已經信服了幾分。
楊琏又道:“徐大哥,陛下派你來,難道是對我不信任嗎?”
徐威沉默了片刻,道:“吳侯,不是你想的那樣,實際上我是一路跟蹤人而來,不過此人非常謹慎,進入府中之後,便跟丢了,我隻能四處尋找。”
“徐大哥為什麼要跟蹤他?”曾憶齡忍不住問道。
“因為他是從燕王府出來的。”徐威說道。
“燕王府出來的?”楊琏與曾憶齡相視一眼,看來李弘冀對楊府依舊沒有放松警惕,也難怪,如今正是最為緊要的時刻,李弘冀肯定要加強對楊琏的監視,李弘冀要發動兵變,必然是要殺掉楊琏。
楊琏、曾憶齡相視一眼之後,十分默契地想到了同一點,既然徐威是被李璟派來監視燕王府的,那麼,天子已經知道了燕王府的異動,不然不會如此安排。
楊琏略作沉吟,突然笑了起來,道:“徐大哥,你在燕王府可曾探查到了什麼?”
徐威搖搖頭,道:“目前燕王府雖然有異動,可是還沒有真憑實據證明燕王要造反。”
楊琏呵呵笑了起來,道:“徐大哥,過幾日再來,我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不過目前,我希望你能告訴陛下,還沒有查到任何端倪。”
“更不能把今日的事情告訴陛下。”曾憶齡補充。
徐威凝視着最小的妹妹,用力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