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琏摘下了頭盔,神情平淡,仿佛一些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李璟臉色變了變,在這一刻,他已經做出了決定。李璟掙紮着站直了身子,一副松了一口氣的表情,道:“楊愛卿,你還活着?那就再好不過了。燕王造反,目無君上,當斬!”
楊琏看了他一眼,笑道:“陛下放心,微臣自當為國效力,為陛下除殘去穢!”
李璟心中猶豫不決,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他咳嗽了一聲,道:“楊愛卿,國家的興亡就擔負在你的肩頭,勿要讓朕失望啊。”
楊琏點點頭,道:“陛下放心,大唐的江山還在。”
“夠了!”李弘冀見兩人說着話,渾然沒有在意自己的樣子,忍不住出言。他遲疑着,現在該怎麼辦?
這時,禦書房外,喊殺聲逐漸響了起來,嘈雜的腳步聲更是如同驚雷一般,不知道有多少人朝着禦書房趕了過來。
李弘冀驚疑不定,這些人是誰的人?如果是自己的部下,未嘗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陳可言也有些弄不清楚,便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楊琏不緊不慢地盯着李弘冀,笑了起來,道:“李弘冀,怎麼,殺的還過瘾嗎?”
李弘冀咬牙切齒,道:“隻恨沒有殺了你。”
楊琏含有深意地看了李璟一眼,道:“我已經是死了幾次了的人了,上天想要收我這條命,恐怕沒有那麼容易。”
李弘冀失聲,道:“是你,果然是你!”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這麼多年過去,仇恨已經消失了。”楊琏說道,畢竟他的靈魂來自于後世,而不是真正的楊琏,他雖說有借着楊琏的名義行複國之願,但仇恨卻沒有那麼濃。
李弘冀冷笑道:“仇恨已經消失?”
楊琏哈哈大笑了起來,道:“你不信?”
“如果仇恨已經消失,你為何還要如此?”李弘冀問道。
楊琏看向了李璟,問道:“陛下,你明白嗎?”
李璟沉默了好一會,道:“原來你做的那麼多事情,是想要複國。”
“不,應該說不止是複國那麼簡單,當今天下闆蕩,群雄逐鹿,我志在天下,才不負男兒壯志。隻是在這條路上,幾多艱辛。”楊琏說道。
“而在這一步前,你要複國。”李璟苦笑了一聲,他低頭,看着死去的妻子,沉吟了好一會,眼中流露出悲傷的情緒。
“這是一個過程,隻是我沒有想到,在這場政變中,有一些事情超出了我的管控,比如說周司徒、李從嘉,還有鐘皇後的死。”楊琏搖頭,這些事情不在他的計劃内。
李弘冀冷笑了一聲,道:“楊琏,你既然要争奪天下,怎會容忍前朝舊人,莫要在這裡假惺惺。”
“真也罷,假也罷,成王敗寇,這一場搏殺,你死我活。李弘冀,從我進入金陵城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這場結果,而今,是分出勝負的時候了。”楊琏說着,從身邊一名親兵的腰間拔出了長刀,扔給了李弘冀。
“李弘冀,我給你一個機會,你殺了我,就能活下去。”楊琏慢慢說着,從腰間拔出了長刀。
李弘冀抓住長刀的手青筋暴露,楊琏給他一個機會,但他知道,這個機會非常渺茫,可是再渺茫,也總比沒有的好。李弘冀慢慢握緊了刀柄,點點頭,道:“好!”
禦書房已經夠大,當即有幾人散開了,李璟慢慢地退到了一旁,曾憶齡的目光始終盯着他,這時候沒有了弩箭的威脅,曾憶齡可以肆無忌憚地做她想要做的事情了。
李弘冀抿着嘴,死死地握着長刀,他與楊琏搏殺過,都是以失敗告終,所以這一次,他需要打足了精神,才有可能擊敗楊琏,畢竟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楊琏也不敢大意,他握緊了長刀,又撕下了袖口,用碎布纏住了刀柄。
兩人誰也沒有搶先動手,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對方的破綻。
這時,陳可言匆匆走了進來,看見兩人,便是一愣,随後他高聲道:“吳侯,陳棟慎已經被殺,而且得到可靠消息,燕王府已經被攻破。”
楊琏點點頭,這些在他預料之中,畢竟米詩薇這顆棋子不是擺放的。
李弘冀一愣,道:“這不可能。”由于緊張,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嘶啞起來,自己去卻渾然未覺。
楊琏示意陳可言先出去,這才開口,道:“李弘冀,你可知道,郭榮獻給你的那名女子,實際上是我的安排。”
“你是說張婉兒?”李弘冀反應還算快。
楊琏點點頭。
李弘冀忽然明白了,楊琏既然這麼說,那麼這件事情肯定是真的,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因為他知道,就算這件事情是真,他也不能亂了陣腳,因為他還有最後的機會。
兩人繼續對峙着,忽然,楊琏動了,他揮刀直取李弘冀,這一刀帶着風聲,幾乎勢不可擋。
李弘冀見勢大力沉,不敢直接硬碰,身子向左邊一晃,手腕一帶,刀尖挑向了楊琏。楊琏眼疾手快,刀勢還沒有老,腳尖一點,刀勢一頓,旋即平平地削了過去。
“铛!”刀鋒相交,一聲脆響,兩人迅速分開,李弘冀的手掌微微顫抖着,楊琏似乎比以前更厲害了。
“死!”李弘冀鼓足力氣,揮刀殺向楊琏,他自知九死一生,隻有拼命,才有活命的機會,所以每一刀都全力以赴。
兩人正在激戰的時候,曾憶齡已經盯上了李璟,李璟也發現了,他磨蹭着,想要逃走。可是前方楊琏與李弘冀正在搏殺,前面沒有路,他隻能向後逃走。曾憶齡哪裡肯給他這個機會?曾憶齡雖然是個女子,可是伸手敏捷,李璟根本無法反抗,兇口被刺中了一刀。
李璟捂着兇口,目光中帶着驚懼,連連後退,蝼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他?
“救命啊!”李璟終于不顧身份,大聲的叫喊了起來。
曾憶齡毫不動情,一把抓住他,匕首朝着他的身上狠狠地刺去,鮮皿飛濺,濺落在曾憶齡的臉上,她也不去擦,繼續一刀一刀地刺向李璟,李璟一開始還慘叫着,後來叫的聲音嘶啞了,最終無力,隻是躺在地上呻吟着。
曾憶齡在李璟身上一連捅了二十幾下,臉上、脖子上已經全部是鮮皿,李璟最終一動不動了,曾憶齡慢慢坐了起來,跪在地上,朝着前方拜了幾拜。
“爹,娘,女兒終于為你們報仇了。雖然他不是李昪,不是下令殺死你們的人,但父債子還,這筆賬他不冤。”曾憶齡說道,又磕了幾個響頭。這才慢慢地站了起來。
曾憶齡向着屋外走去,這時,楊琏與李弘冀的搏殺正激烈,不過從情況上來看,楊琏已經占據了上風,李弘冀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曾憶齡靠在書櫃上,冷冷地看着這一切,大仇得報,她的情緒卻十分複雜,說不上特别開心。
李弘冀落入了下風,情緒變得越來越焦急了起來,激戰中,他看見了靠在書櫃上,有着說不出疲憊的曾憶齡,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知道曾憶齡與楊琏關系不錯,為了報仇,兩人甚至聯合了起來。既然殺不死楊琏,那麼他至少要抓住曾憶齡作為人質。
李弘冀大喝了一聲,一刀劈下楊琏,勢頭很猛,楊琏閃身躲過的功夫,李弘冀抽刀就走,朝着曾憶齡的方向殺了過去。
曾憶齡正靠在書櫃上沉思着,李弘冀突然殺來,她沒有太多的準備,等她發現的時候,逃離得有些倉促了。李弘冀這一刀勢大力沉,一刀劈中曾憶齡的頭上秀發,連帶着書櫃也被劈中。
“轟!”書櫃被擊中,發出一聲脆響,竟然倒塌了,書籍散落了一地。
李弘冀一擊不得手,見曾憶齡十分狼狽,便選擇了繼續追擊。楊琏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三個人你追我,我追你,局勢非常混亂,但禦書房的空間畢竟有限,曾憶齡逃着,她知道不能這樣下去。
逃跑中,曾憶齡忽然一揚手,道:“看镖!”
李弘冀聞言,條件反射地躲開,但卻沒有飛镖過來,曾憶齡是在騙他的。
李弘冀反應過來之後,勃然大怒,他繼續選擇了追擊。他剛跑了兩步,曾憶齡又大喝了一聲,道:“看镖!”
李弘冀再度躲開,卻發現曾憶齡又在騙他。
“找死!”李弘冀大喝了一聲,沖了過去,這小娘子幾次騙他,着實可惡,他決心殺死他。
李弘冀又跑了兩步,曾憶齡回頭,又道:“看镖!”
李弘冀喝道:“賤人,你敢騙我?”說着,不躲不避,迎面沖了上去,忽然他覺得眼前一亮,頓時覺得不妙,但這個時候已經晚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朝着他飛來,這時候已經避無可避,匕首正中他的額頭。
“啊!”李弘冀慘叫了一聲,條件反射地用手捂住了傷口,匕首插得很深,令他痛入骨髓。
楊琏這時從身後趕上,長刀一劈,落在李弘冀的後腦上。
李弘冀慘叫了一聲,倒在了地上不停地翻滾着。
曾憶齡這才松了一口氣,她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楊琏也松了一口氣,他停下來,握緊長刀,又補了李弘冀兩刀,見他終于不動彈了,這才停止了。
“今天的事情,恍如在夢裡。”曾憶齡說道。
楊琏環視了一眼禦書房裡,好幾具屍體胡亂擺放着,這一次的政變,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楊琏搖搖頭,奮力把不利的情緒清除,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改朝換代帶來的陣痛。曆來的兵變,那一次不是腥風皿雨,那一次不是踏着無數的屍體?
曆史,始終是由成功者書寫的,今日的事情,不管日後如何評價,始終是濃墨一筆。
楊琏沉默了片刻,放下了長刀,握緊了曾憶齡有些顫抖的手,他看着她那滿是鮮皿的臉頰,伸出另一隻手,替她捋着秀發。
“結束了。”楊琏摸着她的頭發,畢竟她還是一個女子,就算在狠毒,也有脆弱的時候。
“結束了。”曾憶齡喃喃自語,目光迷離,很快就又笑了起來,笑容裡,夾雜了太多的感情,高興、難受、又或者有劫後餘生的慶幸。
“以後的事情,交給男人,你,不用負擔太多。”楊琏說着,深深呼吸一口氣,用力握緊了她的柔荑。
“好!”曾憶齡簡短地回答着。
兩人說着話的時候,禦書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了,米詩薇闖了進來,看見滿地的皿迹,她心中一緊,快步走了過去,當她看見楊琏與曾憶齡安然無恙的時候,同樣松了一口氣。
“米姑娘,辛苦了。”楊琏不動神色地松開了曾憶齡的手。
米詩薇看在眼中,問道:“燕王府裡那些被囚禁的禁衛軍家人,我都救了出來,燕王府的侍衛也都被擒。”
“米姑娘立功不小,楊琏多謝了。”楊琏攏了攏淩亂的頭發,頭上的噗頭松了。
“不知道吳侯該怎樣賞賜呢?”米詩薇問道。
楊琏笑了笑,道:“就封米姑娘為天下第一女俠。”
米詩薇一愣,搖搖頭,輕輕歎息了一聲。
楊琏慢慢走了過去,道:“米姑娘你就留在這裡,外面情況還十分混亂。”
米詩薇點點頭,楊琏快步離開了。
曾憶齡靠在了牆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米詩薇慢慢走上前去,看着她這副模樣,問道:“殺人的感覺,是不是很奇妙?有快感,有後悔,有害怕。在報仇之前,一心想要報仇,可是當殺了人報了仇,心中覺得放下了一顆石頭,可是又空蕩蕩的。”
曾憶齡默默點頭,她現在的情緒就是這樣的,米詩薇說的有一些道理,可是又不完全,這種感覺,難以述說。
米詩薇蹲下身子,撿起了匕首,上面的皿迹已經開始凝固,她慢慢地說了起來,她第一次殺人,也是有這樣的感受,不過後來總算挺了過來。
“其實放下仇恨,你會快樂許多。”米詩薇淡淡的道,她想起了往事,當年,米氏差點被殺個幹幹淨淨,她的父親米志誠,還有她的哥哥弟弟,都被殺死了。這麼多年了,殺她全家的人已經死了,她早就絕了報仇的願望,隻有放下仇恨,一個人才會快樂。
曾憶齡慢慢擡起頭,看着她,道:“所以你才不恨我,才會幫助我?”
米詩薇淡淡的笑了起來,仿佛早就知道一樣,淡淡的道:“當我得知你的身份的時候,同樣很不高興,可是師傅告訴我,放下,才有所得。所以我選擇了放棄。而且,當年的事情與你無關,而且,你的經曆與我非常相似,所以,我選擇了寬容。”
曾憶齡愣住了,原來大夥兒,都知道彼此的身份。或許,放下才有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