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錢氏兄弟,李璟給予的條件不算差,楊琏去過錢氏的府邸,在金陵城中,也算數一數二的了,隻是錢弘俶十分緊張,連連表示這麼大的府邸不适合他住,好幾次上書拒絕了。
錢文奉也分到一座府邸,不過規模比起錢弘俶的就要小上很多,楊琏抽空去了兩人的府邸,也算安下心來,自己說過的話,當初也兌現了。對于楊琏這個朝廷紅人,錢氏兄弟表現的非常殷勤,好吃好吃的伺候着,末了,錢弘俶還拿出一顆足有拇指大小的珍珠,送給楊琏,拜托他轉交給懷柔公主,就當是新婚的禮物。
楊琏思考了一番之後,還是收下了,這筆賬以後他會通過其他的方式還給錢弘俶。
這段時間,随着戰事的結束,各地的局勢逐漸安定了下來,糧價在官府的主持下,逐步下降,戶部、兵部成為最忙的部門之一,戶部主要是對戰死士兵的撫恤,錢糧的調配等等,楊琏見過戶部侍郎李平,他最近忙的不可開交,預計今年的收支是入不敷出的,尤其是攻下吳越後,相當一部分的金銀被天子收入了内庫,戶部的收入就捉襟見肘起來。
兵部呢,也有難處,戰争曆經了一年多,戰死的士兵數以萬計,士兵的安葬要錢,家屬的撫恤要錢,打仗損壞了兵甲器械,要更新裝備,也要錢。方進昭是喜憂參半,一方面他參與了滅亡吳越國的戰争,受到了陛下的嘉獎,天子賞賜了他五百金,此外還有金陵城外的一百多畝良田,這是喜。戰死士兵的家屬來要撫恤,很多女子、老人帶着家中的孩子,來兵部讨要,可是兵部哪裡有錢?還不是要靠戶部撥款?
方進昭這幾日連連出入戶部,可是戶部也拿不出多少錢來,禮部這邊,要籌備王爺公主的婚事,都沒有辦法呢,平民百姓的事情更要延後了。
兵部、戶部吵得不開交,有時候禮部、工部也去湊熱鬧,楊琏倒是有難得的空閑時間,有時候去齊王府轉一轉,與齊王、懷柔公主說些話兒,有時候就在秦淮河邊上釣魚,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
這一日的黃昏,楊琏在府中正要用餐,太監高澤匆匆來了。高澤奉命而來,令楊琏入宮。
楊琏拱拱手,十分不解地問道:“高公公,這麼晚了,天子突然召見,是有什麼要事嗎?”
高澤笑了起來,道:“吳侯放心,天子召見,是有要事相商。”楊琏凱旋,送給了高澤兩根珊瑚,高澤愛不釋手,對楊琏的感覺更深了一步,因此才會說出天子召見的來意。
楊琏微微愣神,叮囑了府中一番之後,立刻趕往了皇城,一路上他在思考着,大唐朝廷府庫空虛的事情,前些日子曾經談過,天子也采納了,海運獲利雖然頗豐,但不是一下子能奏效的。尤其是吳越國戰事傳來,海外的商人都不敢再來,這時候雖然戰争已經結束,但他們還沒有得到消息,再說了,就算得到消息及時立刻趕來,也至少要一個月以上,經商耗費的時間長久,不是一下子就能奏效的。
這個家不好當啊,禦書房内,李璟慢慢踱步,戶部、兵部、禮部等各部這幾日吵得不可開交,身為大唐君主,李璟自然是知道的,與楚國、吳越國的戰事都是他拍闆的,戶部不會怪到天子的頭上來,可是這樣繼續吵下去,不是一回事呀。
所以,在這個時候,他想起了楊琏,或許楊琏能有什麼好辦法呢?李璟喝了兩盞茶,楊琏終于來了,進門施禮之後,楊琏便站在一旁,有些不解的模樣。
李璟呵呵笑了兩聲,先是問了一些事情,比如回京之後,楊琏是什麼感受,比如說與懷柔公主的婚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楊琏一一回答,心中卻在思考着,天子什麼時候才說正事?兩人聊了一會,李璟咳嗽了一聲,終于說起了财政。
“楊琏啊,這幾年海州的食鹽生産,還算順利吧?”李璟問道。
楊琏見李璟說起海州的食鹽事情,心中猜到一二,便笑了笑,道:“啟禀陛下,海州的食鹽生産倒也順利,不過自從與吳越國開戰之後,食鹽的收入受到了影響。”
“為什麼?”李璟皺起了眉頭,食鹽一向是官營,是重要的财政來源,雖說海州是在楊琏的治理下,但楊琏每一年都會給他幾百擔食鹽,同時地方上也會上繳賦稅,食鹽賣的越好,獲利就越大,李璟自然是關心的。
楊琏道:“陛下,吳越國一向唯周國馬首是瞻,大唐全力南下,周國自然是不願意的,因此限制了大唐鹽商的進入,同時周國在兩池的鹽池擴大了生産,盡量減少了貨币的流出。”
李璟點着頭,如果是在以前,比如說漢國,不僅擁有兩池,還在齊魯煮鹽,大唐的銷售量更少,隻是楊琏後來所産的食鹽品質好,量又大,因此銷量不錯。可是這樣的食鹽價格相對較高,一般的百姓根本吃不起,隻能是富商或者是達官貴人才能品嘗。
李璟問這事情的目的,是想收回海州的食鹽,或者楊琏退步,提供更多的免費食鹽給朝廷,畢竟朝廷有專門的鹽榷機構,一向獨立于各地的官府,楊琏能脫離鹽榷,是因為當初李璟的承諾。
李璟想了想,道:“楊琏啊,如今朝廷的用度超支,雖說戰争也取得了收入,但總的來說,入不敷出,這幾日朕正在為士兵的撫恤而頭疼,而且你與懷柔公主,燕王與周家女子的婚禮迫在眉睫,畢竟是皇室中人,這婚禮可不能寒碜啊。”
楊琏笑道:“陛下,微臣雖然沒有太多錢,但要養懷柔,也不費事。”
“你這人,在想什麼?懷柔雖然不是朕的女兒,但朕一直拿她當親生女兒,如今她要嫁人,豈能寒酸?”李璟搖搖頭。
楊琏點頭,他知道李璟是個極為好面子之人,如今懷柔公主就是皇家的顔面,燕王同樣也是如此,李璟決不能讓旁人指着他的脊梁骨,罵他吝啬。李璟是個揮霍無度的人,前幾年财政不佳,他依然在皇城裡大興土木,足見他的揮霍到了什麼地步。
“楊琏啊,朕找你過來,是商量如何解決财政危機,前些日子你的建議不錯,可是要奏效,卻不是一時半會能成的。”李璟說道。
楊琏沉吟了起來,想了好一會,這才遲疑的道:“陛下,隻要能解決糧食危機,陛下什麼事情都會做嗎?”
“這個,除了出賣大唐的土地,朕都做得。”李璟說道,猛然間又想起來,繼續道:“當然了,大唐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朕也不會出賣。”亂世裡,百姓尤其是青壯年,是極為重要的财富,李璟不可能放棄。
“陛下,微臣的意見依然是開源節流,開源前些日子說過了,不過需要一些時間,少則一兩年,多則三四年,短時間内,無法支付這一次大唐犧牲士兵的撫恤,至于節流也不成,同樣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楊琏說道。
李璟抿抿嘴,他覺得有些口渴了,便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目光依舊盯着楊琏,希望他能有一個好主意。
楊琏咳嗽了一聲,道:“微臣倒是有一個主意,但恐怕陛下不會采納。”
“楊琏,你不必多慮,說出來給朕聽聽。”李璟說道。
楊琏聞言,還是猶豫了好一會,這才說了起來,曆史上,有赫赫有名的三武滅佛,在楊琏看來,佛教有他的好處,但也有壞處,其中最大的壞處,便是佛教的土地非常多,而且他們借着佛主的名義,不納稅,這就使得官府的收入銳減。
而且,往往有一些達官貴人會把土地捐贈給寺廟,一些貧窮的百姓為了躲避賦稅,也會提出把土地兼并入寺廟,這就造成了寺廟的土地龐大,這樣的結果便是寺廟的土地越來越多,而且官府無法收回,造成分給百姓的土地越來越少。百姓缺少土地,賦稅卻不變,收入就越少,迫不得己的時候,就會賣兒賣女。
楊琏知道,除了三武滅佛,還有一宗滅佛,不過這一宗暫時還在金陵,郭榮滅佛之後,周國的可耕土地增加,百姓也變多,實力大幅上漲,後來派兵奪下了大唐的兩淮地區,國力更加強大,相反,大唐的國力就日漸衰落了。
北方一直戰亂,佛教都如此昌盛,南方的大唐、吳越國比起北方,更加興盛,甚至就連國君都信仰佛教。
果然,李璟聽了,不免瞪大了眼睛,從佛主口中奪食,這在李璟看來,太不可思議了,如果這樣做,佛主會不高興的。
“這,楊琏,除了這個辦法,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李璟問道,他不想滅佛,背上背叛佛主的罪名。
楊琏搖搖頭,道:“陛下,佛教占用了太多的資源,微臣知道陛下信佛,原本是不想說的。各地的佛教擁有太多的财富,如果沒收了他們的财産,國庫不說立馬充盈,至少也能度過眼前的危機。陛下,這些士兵都是魏國戰死,如果家人得不到撫恤,日後與周國打仗,誰還會為國賣命?”
這些道理李璟不是不明白,他很是猶豫了好一會。
楊琏見他沒有果斷拒絕,便繼續遊說,楊琏的目的不是想要徹底滅亡佛教,任何事情都是由利弊的,信仰佛教,能讓百姓有寄托,在這個時候,屬于精神鴉片,是必要的。但不能讓佛教太過于壯大,所以楊琏提出了幾個觀點。
佛教可以繼續存在,各地的寺廟也不會關閉,但在人數上,要有一個度,比如說大型寺廟,可以有兩百僧侶,中型寺廟,可以有一百名僧侶,而小型的寺廟,隻能保留五十人,這些人的數量,統統都要在官府登記造冊。
造冊有好處,一方面可以嚴格控制寺廟人數,一方面,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有惡人剃個頭躲在寺廟裡,美曰其名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寺廟靠什麼來養活?官府會根據人數,贈送一定土地,這些土地百年不變,隻要僧侶們用心,就能保證生存,出家人嘛,要那麼多錢做什麼?夠吃就行了。
寺廟不能接受達官貴人的饋贈,尤其是土地的饋贈,如果暗中接受,一旦發現,官府就要收回土地。
楊琏一邊想一邊說着,李璟的眉毛甯成一團,滅佛,難道真的要滅佛嗎?雖說楊琏後來的話并不是要真正滅佛,而是要控制佛教的發展,但這在李璟看來,已經足夠駭人聽聞了。
李璟聽罷,認真地想了想,道:“雖說有前車之鑒,但要朕作出這種事情,實在是不妥。”
楊琏見李璟還是不肯,隻得歎息了一聲,道:“陛下,這是最好的辦法,這些寺廟多年來囤積了大量的錢财,收歸國庫,國家強大了,才能保全佛教的發展,微臣的這個辦法雖然看起來不妥,卻總比三武滅佛要好上許多,至少沒有趕盡殺絕。”
李璟站起身來,慢慢踱步,思考了好一會,還是搖頭,道:“楊琏,這件事情非常重大,就算要采納你的意見,也要讓朕思量思量。”
“陛下英明,一定會選擇利于國家的選擇。”楊琏說着,站起身來,打算告辭。
李璟有心思在身,也不便留下楊琏,便點點頭,示意楊琏出去,繼續向着事情。楊琏退下,走出了禦書房,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明月挂在天上,楊琏搖搖頭,這時候的和尚已經不準結婚生子,極大的限制了人口的發展,如今是亂世,人越多越好,将來養不下這麼多人,還可以朝海外發展嘛。
楊琏在一名小太監的帶領下,走出了皇城。李璟躺在軟榻上,伸出手指頭,揉着太陽穴,半響,問道:“高澤,楊琏的話你都聽見了,你認為如何?”
高澤手中捧着拂塵,走了過來,搖搖頭,道:“陛下,這都是國家大事,奴婢不敢妄言。”
“唉,朕問你你就說,不要有任何顧慮。”李璟有些不滿地說道。
高澤施禮,道:“陛下,佛教的事情奴婢不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似乎楊節度,不,吳侯所做的事情,目前來看,似乎還沒有錯的。或許陛下可以選擇相信他。”
“選擇相信他?高澤,你真的是這樣認為嗎?”李璟輕聲問道。
高澤忙跪倒在地上,道:“陛下,奴婢市妄言,還請陛下責罰。”
李璟笑了起來,道:“是朕問你的,你不必如此。”說着,慢慢坐起來,離開了禦書房,他也覺得有些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