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琏尚未說話,陳鐵一向膽子大,道:“樞密使,陳德誠盜馬在前,雷震挑釁在後,雖說受了傷,卻是咎由自取,為何要道歉?”
“你,是何人?”李征古眯起眼睛,看着陳鐵,這個小子,也是一個愣頭青啊,他怎麼就不明白我的好意呢?
楊琏忙道:“樞密使,此人是末将部下,姓陳名鐵,生性耿直,說話總是缺一根筋,還望樞密使海涵。今日之事,都是末将一時沖動,與旁人無關。”
李征古摸着胡須,連連點頭,道:“好,敢作敢當,光明磊落,倒也不失一個漢子。”
從李征古說話的蛛絲馬迹,已經能看出一些端倪,隻是很多人都想不明白,樞密使看起來有袒護楊琏的意思,這是為什麼?雖然說陳德誠、雷震也有不對的地方,但楊琏的行為也太過了。公然在駐地鬥毆,帶來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
朱匡業倒是挺能沉住氣,負手并不說話,他也知道在這個時候說話,形勢對他不利。畢竟陳德誠、雷震是他的部下,盜馬這等罪過,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就看樞密使如何判定。
不過李征古顯然想做一個好人,樞密院雖然掌管軍事,但這是他第一次領兵,主要的職責還是監督,唐末之後,從牙将變成節度使,從節度使變成皇帝又或者是國王的例子太多了,李昪就是這樣登上九五之尊,痛定思痛,李昪便做出了改革,常以樞密院領兵或者是監軍。不過李昪一朝,大多偃旗息鼓,不像如今,天子頻頻出擊,欲要開疆拓土,隻是運氣查了一下罷了。
楊琏打了雷震一頓,隻是簡簡單單道歉,在衆人看來,楊琏已經占了很大的便宜。李征古抱着息事的态度,解決了此事,朱匡業也覺得丢臉,雖然恨透了楊琏,也毫無辦法,隻得另尋機會了。
高審思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對李征古的做法也很是贊同。
此事暫時壓了下來,但軍中不免議論紛紛,楊琏的大名響徹軍中,都知道此人是個愣頭青,輕易惹不得。大軍在常州停留了兩日,從潤州方面,又有三千人趕來,同時帶來了大量的糧草辎重。加上常州的守軍,李征古的部下頓時有一萬五千多人。
兩日後,南唐大軍浩浩蕩蕩,一路上敲鑼打鼓,直奔蘇州。吳越國方面,中吳節度使錢文奉已經得到了消息,雖說去年兩國就在邊境屯兵,但一直相安無事,到了冬日,軍糧運輸不便,兩國還撤兵了。如今南唐國又派兵前來,錢文奉不敢怠慢,一邊帶兵巡視蘇州防禦,一邊派人回禀。
足足等待了五日,南唐大軍才從常州抵達兩國邊境停下,由于蘇常一帶,幾乎無險可守,隻有河流縱橫其中,錢文奉便在兩國邊境廣築堡壘,大肆栽種樹木,以達到防禦的目的。
李征古到了望亭鎮之後,沒有急着攻打各地的堡壘,而是派兵四處巡查。這給了錢文奉時間。錢文奉親自帥兵一萬,在秦伯渎以西停下,依舊是堅守營寨,每日派出斥候無數,刺探軍情。
按道理,南唐軍應該主動進攻,但實際上,除了每日例行出去的斥候,李征古就躲在大營裡,每日隻是視察士兵訓練,比錢文奉還要淡定。不僅錢文奉摸不準李征古的态度,就連南唐士兵,也都覺得奇怪。
可是,錢文奉卻又不得不将大軍駐紮在此地,死死地擋住南唐軍的腳步,不然南唐軍殺入蘇州腹地,蘇州的經濟必然遭到巨大的破壞。尤其此時已經開春,正是栽種的季節,蘇州土地肥沃,若是耕種受到影響,來年吳越國的軍糧會大幅削減。國力受到影響,這也是錢文奉放棄守城的原因。
雖然雙方沒有正式開戰,但彼此之間的試探不少,斥候每日進出,帶來消息的同時,也帶來了傷亡。
由于南唐、吳越均不産馬,雙方的戰馬少的可憐,不少所謂的戰馬更是隻有半人多高——這也是陳德誠為什麼看見楊琏騎着高頭大馬就動了心思的緣故。
由于缺少戰馬,凡是有戰馬的士兵,主要是都頭及其親兵,以及一部分有錢的将虞侯等人,臨時組成了斥候,往來刺探軍情。
楊琏也被征召,由于他戰馬高大,還被特别委以臨時火長一職,管着十來個小兵。
這一天天氣晴朗,楊琏又與林仁肇、陳鐵等人出外巡查,錢元瞭、錢文奉父子經營蘇州三十多年,沿途多是堡壘,接着河勢,還栽種了許多樹木,這也是蘇州地勢相對平坦,隻能如此才能增強防禦能力。
楊琏一邊巡視,一邊在一塊白布上畫着什麼,林仁肇走過去,見他在正在畫地圖,稍遠的蘇州城、常州,常熟夾在其中,位于東北方向。
楊琏畫的很仔細,甚至還按了比例來畫,若有湖泊,山,便用不同的方式來表示。
受限于這個時代的技術,楊琏也是初次出征,因此隻能暫時做到這一步,心中卻在想,如何改良?打仗要講天時地利,每到一地,若是将地理都探查清楚了,居高而下,可以一覽全局,水源、風向,乃至于氣候都有大的影響,這些東西看似是細節,無關大局,實際上卻非常重要,細節決定成敗,這是楊琏第一次打仗,能學習到很多東西,自然會非常用心。
林仁肇倒想不到楊琏如此,不免對楊琏刮目相看,他這個打過仗的人,居然沒有想到這點,讓他有些慚愧。
一行人總共二十人,沿着秦伯渎緩緩而行,不時停下來勘察。楊琏在秦伯渎邊上停下。
秦伯渎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存在了,後來成為大運河的一部分,經曆了唐末戰亂,多處損毀。而且,處于軍事與政治上的考慮,吳越人将位于吳越國境内的秦伯渎一段,堵塞了一部分,使得南唐想要使用秦伯渎運輸軍糧的企圖落空。
秦伯渎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疏通,河道裡滿是淤泥,天氣晴朗之時,能看見這一段的水深,隻有兩三尺,根本無法行船,達到利用秦伯渎運輸兵力,又或者是軍糧的目的。
走了大約半裡,便看見一座石橋,上面布滿了刀斧的痕迹,可以想象,當初在這裡,發生了怎樣的大戰,恐怕那個時候,遍地都是死屍,秦伯渎河水也都被染紅了吧。
楊琏擺擺手,道:“走,我們過去看看。”
林仁肇作為另一火的火長,自然是點頭答應,二十多人小心翼翼越過石橋,便到了吳越國境内的另一邊。
吳越國的蘇州占地面積極廣,除了包含後世的蘇州、昆山、常熟等地,還包括無錫的一部分。
當楊琏越過石橋,又走了七八裡的路,發現不遠處立着一個石碑,上面寫着常熟兩個字。
衆人這一走,居然走了不短的距離,起碼走了五十多裡,已經是深入敵後了。
看看日頭西斜,楊琏擺擺手,道:“走,回去。”
一行人扭轉馬頭,從另一側回去,走了三裡,遠遠望見一座山。說是山,其實并不高,目測隻有七八十丈的高度,算起來隻能是山丘。不過蘇州沒有太高的山,這樣的地方全是高的了。
一名士兵道:“此地似乎叫做虞山。”
楊琏點點頭,虞山,好像有點印象,隻是記得也不清楚了,似乎是前世旅遊的時候,聽說過。想不到這個時候就有了。
楊琏眯起了眼睛,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個地方雖然不高,但足以俯視四周,可以在這裡建立一個哨點。
正想着,忽然,前方突兀出現了一群人,約有二三十人的模樣。仔細看他們身上的铠甲,應該是吳越人。
那群吳越人看見楊琏等人,也是吃了一驚。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楊琏已經抽出了長刀,喝道:“兄弟們,随我殺!”
說着,雙腿輕輕一夾馬腹,揮舞着長刀殺了過去。
“殺!”陳鐵同樣大喝一聲,手中舞着一杆長長的馬槊,殺了上去,餘下林仁肇等人,也一窩蜂沖了上去。
在吳越人的地盤上,那群人顯然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群身着南唐士兵铠甲的家夥出現,頓時有些驚慌。但畢竟他們人多,在一名文士打扮模樣的人主持下,那群人迅速組成了鋒矢陣型,打算與南唐士兵對陣厮殺。
戰馬的蹄聲瞬間響徹在虞山下,士兵們悍不畏死的上前厮殺。楊琏眯起了眼睛,随着距離越來越近,楊琏已經看見那群人舉起了手中的弓箭,準備來一場箭雨。
楊琏冷笑了一聲,收起了長刀,雖然他箭法不精,但兩軍對壘的時候,箭法是其次,前方密密麻麻的全是人,随便射一箭,恐怕就能射中。
林仁肇也取出了弓箭,旋即,在距離進入射程之際,南唐士兵和吳越國的士兵,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射出了箭雨。
“當當當。”射出箭雨後,楊琏一點也不停留,取出長刀,将奔襲而來的箭雨全部砍落馬下,匆匆回頭一看,有幾名袍澤慘叫着,他們身上中了箭雨,有人已經栽落馬下,有人被射中了肩膀,又或者是大腿。這場厮殺,在一場意外的相遇後,激烈地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