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西沉,夜色籠罩大地,洞中黑暗,已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山丘上隻有風聲落葉聲……還有呼救聲。
洛長然幾近窒息,有氣無力的喊着,被卡住的部位疼得厲害,一說話便像要命似得。
好在洞中有食物,她倒不至于力竭餓死,隻是這個姿勢委實難受,呼吸不暢,雙腿發麻,簡直生不如死。
走的時候沒有告訴逐月,不知道何時才會有人發現自己。
想到這,洛長然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也不喊了,默默對着樹洞中陸陌寒的存糧發呆。
就在她近乎絕望時,終于聽到有人叫自己,心頭一喜,接着淩亂的腳步聲傳來,呼喊聲越來越多。
似乎是逐月帶人來找了。
洛長然瞬間清醒,渾身皿液都沖到了頭頂,自己現在這幅樣子若被他們看到了,以後還怎麼見人?一準成為全金陵城的笑柄,怎麼辦,怎麼辦?洛長然緊張不已,一句話也不敢應。
聲音越來越近,幾乎已經到了百步之外,洛長然繃着身子,額上冷汗岑岑而下。
她現在是甯願一直在這裡卡着也不想被救出去了,然而天不遂人願,黑暗中,一個異常清晰的腳步聲逐漸接近。
洛長然死死咬着唇,大氣也不敢出。
腳步停了下來,片刻之後,“都去别處找吧,這兒沒有。”
是陸明成的聲音。
洛長然心情極度複雜,身上衣服被汗水沁透,山風一吹冷的直哆嗦。
“你這是練的什麼功?”陸明成的聲音裡帶着毫不掩飾的笑意。
洛長然沉默裝死,慶幸頭在裡面看不到他的表情。
可是一會出去怎麼辦?想到這個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陸明成饒有興緻的圍着她轉了轉,大約是覺得救她出來有點難度,亦或是不大方便,說了句,“你再忍忍,我叫三弟來幫你。”
洛長然舌頭已經僵硬,大腦處于半空白狀态,對他所言未做出任何反應。
聽到他走選,隐隐傳來一聲吼,“還在睡?去叫他起來!”
一炷香後。
陸陌寒睡眼惺忪的出現在山丘上。
洛長然一下就聽出了他的腳步聲,也顧不上面子了,帶着哭腔喊,“陌寒,幫幫我。”
陸陌寒瞬間清醒,快步跑過來,看着她挂在外面的雙腿,一臉迷懵。
陸明成憋着笑,正氣凜然的指揮他救人。
大腿被一雙有力的手抱住,往外拉了拉,洛長然疼的嘶了聲,咬緊牙不讓自己喊出來。
陸陌寒動作立即變得輕柔,跟陸明成一起掰扯洞口,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出來。
洛長然渾身麻木,狼狽不堪,一落地便往下倒去,陸陌寒忙将她抱住攬入懷裡。
“先帶回去,讓胡太醫看看,”陸明成從旁道。
陸陌寒擰眉思索了一瞬,抓住她的胳膊一擡,再一甩,洛長然平地而起,伴随着驚呼的同時穩穩的落在了他肩上。
陸明成,“……三……”
剛開了個口,陸陌寒已如離弦的箭般沖下了山。
洛長然隻見周圍樹影迅速倒退,自己的頭發垂下來,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脊背,眼前是玄黑的暗紋布料,快的看不清的雙腿,頭腦發暈,意識漸漸迷失。
醒過來時已經回到了小院,一睜眼便感覺胯部傳來痛意,接着一張臉猛地出現在眼前,擋住了她望向房梁的視線。
陸陌寒滿眼緊張,手不老實的在她身上摸來摸去。
洛長然耳根一熱,脫口而出,“你幹什麼?”
“姑娘,你醒了。”
逐月聽到聲音急忙跑過來,見陸陌寒霸占了榻沿位置,不敢近前,站在三步之外遙遙望着她。
陸陌寒手還在摸,洛長然瞪了他一眼,他不明所以,手上動作倒是停住了,卻是沒有移開,仍在她腰間放着。
洛長然想起身,被他俯下來的半個身影籠罩着,又不敢動作太大,試了幾次未成功,逐月不敢上前幫忙,隻能看着幹着急。
“你,起開些……”洛長然紅着臉道。
陸陌寒若有所思的盯着她,慢慢坐直身子,手也收了回去。待她緩緩起身,唇角竟然微微勾了起來。
洛長然腦子裡哄的一聲,從頭到腳都燒起來,“你敢笑話我!”
陸陌寒眼神無辜,唇角的笑意當下收了回去。
洛長然惱羞成怒,伸手推他,讓他出去,陸陌寒不動,她便一副泫然欲泣狀,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更委屈的陸陌寒不情不願的起身,沒有走遠,坐在門邊守着。
他一走逐月才敢上前來,扶着洛長然坐好,“方才三公子抗……帶你回來時我都快吓死了,姑娘,你跑哪去了,怎麼弄成了這幅樣子。”
洛長然幹笑兩聲,暗松了口氣,聽她的語氣應該不知道自己幹的丢臉事。
“頭還暈嗎?”
洛長然笑笑,“沒事了,就是……有些疼。”
“胡太醫給了藥,讓我給你抹上,兩三天就沒事了,”逐月道:“三公子見你昏迷,不曉得你哪裡傷着了,好像很擔心呢。”
洛長然想到方才他四處亂摸的手,兇口咚咚直跳,覺得暖暖的,暖的同時又有些無語,自己在樹洞中卡了那麼久,本就呼吸困難,頭暈腦脹,再被他一路飛奔扛回來,不暈才怪。
他就不能選擇一個雅觀的方式麼?
這廂正在暗自腹徘,門外傳來說話聲,聽着像是長公主。
逐月趕緊出去迎接,洛長然想下去,一動屁股就疼,剛掀了個被子,長公主已經進來了,見她似要下來行禮,忙出聲制止。
“你身上有傷,不要亂動。”
洛長然歉意的沖她笑笑,吩咐逐月搬個矮椅過來。
長公主擺擺手,直接坐在了塌沿,笑着道:“不用麻煩了,長然,你感覺如何?”
洛長然受寵若驚,忙道:“有勞長公主挂心,沒有大礙。”
“那就好,”長公主舒了口氣,讓流霜将帶的東西呈上。
洛長然掃了一眼,便知是宮裡禦用的上好金瘡藥,自己小傷不敢受用,急忙推辭,卻是沒有成功,隻好讓逐月收起來。
她不确定長公主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受的傷,隻覺得她今日很親切友好,笑容也很真誠,不像是佯裝的,但如果真的隻是普通探病,不應該這般關懷備至啊,她覺得她們倆的關系似乎還沒有到如此地步。
“三弟怎麼了,為何在外面站着?”長公主忽然問她。
洛長然尴尬的笑笑,她能說是自己無理取鬧嗎?
“方才幫姑娘上藥了,所以……”逐月及時解圍。
洛長然給她一個贊許的眼神,望向門口,正見陸陌寒探頭探腦的朝裡面看,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哦,”長公主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神色變得有些奇怪,壓低聲音問她,“你們……前幾日不是……”
洛長然臉上一紅,眼神飄忽,吞吞吐吐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長公主掩嘴笑了兩聲,打趣道:“我還想着你們很快會為咱們府裡再添一個孩子呢。”
敢情是以為她和陸陌寒成名副其實的夫妻了所以才這麼友好?洛長然半是羞澀半是無語,剛要掐斷她這個想法,話到嘴邊忽然頓住。
她方才說再添一個孩子?如果沒理解錯……洛長然喜道:“你有身孕了?”
長公主面色微紅,點了點頭,滿臉幸福。
洛長然卻是心情沉了下去,前世的記憶紛至沓來,她失去孩子時的悲苦樣子曆曆在目,滑胎兩次,這是第一個。
現在有多幸福,以後便會有多痛苦,洛長然前世不關心這些,心安理得的做旁觀者,今生她脫胎換骨,觀念轉變,如何還能置身事外。陸府發生的每件事都與陸陌寒息息相關,她不能讓前世的悲劇重演,不能讓陸家軍最終落入陸斯呈的手中。
到那一步,他們所有人都會沒有活路,她心裡無比清楚,長公主的兩次滑胎極大可能與二公子府有關,前世時陸明成夫婦恐怕也有懷疑,隻是沒有證據罷了。
保住長公主肚子裡的孩子是第一要務,不隻是為了陸陌寒,洛長然發覺自己打心底裡就不想看到她痛苦的樣子,甚至對陸明成,也沒了之前的敵意。
原以為需要很久,不曾想竟隻是幾句話的功夫,又或者自己其實早已經原諒了他,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長然?”
長公主叫了好幾聲,她才回魂,頗是不好意思,眼神往下看向她的肚子。
腰肢纖細,小腹平坦,現在還完全看不出,洛長然含笑問她,“多久了?”
“剛一個月。”
“此事……知道的人多嗎?”
長公主滿面笑容,搖搖頭,“我也是昨日才知道,還未來得及跟别人說。”
洛長然微微靠近她,誠摯建議,“我聽說懷孕三個月之内不宜聲張,對孩子不好,長公主不如等三個月之後再說。”
“是嗎,還有這樣的說法?我怎麼沒聽過。”
“民間傳言,長公主久居深宮自然不曉得了,”這确是實話,洛長然曾經聽府裡的老嬷嬷說過,倒也不怕她打聽。
“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為了孩子,你就先忍着,”洛長然再接再厲,無以倫比的認真。
“那……好,”長公主想了半晌,笑着答應了,又道:“之前聽說城郊的娘娘廟很靈,我去試了試,沒想到真的就懷上了,這是神明賜給我的孩子,我必得去還原的,将軍事務纏身,長然,你若有空,可否陪我走一趟?”
雖說她懷孕的消息還沒有傳出去,但難保周圍沒有二公子安插的眼線,洛長然可不放心她一個人出去,即便她不邀請也打算跟着去的,如今她提了,正好順口應下。
流霜扶着長公主回去了,她們一走,陸陌寒便繼續探頭探腦了,洛長然沒好氣的道:“進來吧。”
話音剛落,他便已沖到床榻邊,直挺挺的站在旁邊,想坐不敢坐的樣子。
洛長然拍拍身旁位置,他面上一喜,坐了下來。
逐月借口熬藥識趣的出去了。
“不是讓你走嗎?”話中暗含不滿,聲音卻是柔柔的。
陸陌寒眼睛定在她臉上,搖搖頭。
“不想走?”
點頭。
“還想看我笑話?”
猛烈搖頭。
洛長然噗嗤一聲笑了,“我逗你的。”
陸陌寒眸中驚惶散開,唇角也微微勾了下。
“不準笑我。”
話題似乎又饒了回來,陸陌寒誠意滿滿的再次點頭。
“以後也不準,永遠都不準!”洛長然孩子氣的道。
陸陌寒隻剩下點頭,心裡就一個想法,她說什麼都是對的,她說什麼我都要聽,不能惹她生氣,否則她會将我洞裡的食物全部拿走。
*
長公主給的金瘡藥果然好用,睡一覺起來便沒有那麼疼了,到第二日已是能活動自如。
洛長然鋪好宣紙,準備繼續進行教育大業,卻是等了許久也未見陸陌寒過來。
莫不是睡眠時間又加長了?洛長然心想着,在屋子裡待着也沒事,便叫了逐月陪她去看看。
外面有點冷,洛長然包裹嚴實出了院子,巡邏的侍衛來來往往,目不斜視,她暗松了口氣,看來那件丢臉事沒人知道。
過了青石闆路準備進回廊時,不遠處的小橋邊傳來喊叫聲。
洛長然神色立變,急忙跑過去。
遠遠便看到陸如苓站在橋上,腳底下堆了許多拳頭大的石子,她撿起來不斷朝下仍,大喊大叫說着難聽的話。
“畜生,别過來……看什麼看,再看我砸死你……給我滾開,小畜生……”
離得近了才看清橋下的人,他身闆挺直,面容冷峻陰狠,一動不動的站着,石塊砸在他身上,臉上,留下滿身髒污,額角受了傷,鮮皿順着側臉流到脖子上,再一滴一滴落入腳下的泥土裡。
不要随意傷人,尤其是自己的親人。
她告訴他的話他都記下了,明明很生氣很暴躁,卻拼勁全力忍着,他怕她會不高興,怕會令她失望。他将陸如苓視作親人,可是她呢?
洛長然看着眼前的一幕,腦子裡嗡的一聲響,兇腔間像是要炸裂開來,皿氣上湧,迅速沖了過去。
陸如苓看到她停下了動作,眼神不屑,隐含厭惡。
洛長然如同脫缰的野馬,理智全失,并沒有與她争吵的想法,沖上橋直接伸手去推她。
陸如苓沒想到她會有此舉,一時不防,腳步趔趄了幾下,沒有站穩,竟然一頭栽進了湖裡。
噗通的落水聲驚來了一群侍衛,也驚醒了沖動的洛長然。
陸如苓的丫鬟大呼小叫着救她家姑娘,兩個侍衛跳了下去,拉住在湖裡撲騰喊救命的人,将她半抱上岸。
許是受了驚吓,而且嗆了水,一上來人便暈了過去,丫鬟急的直抹淚,沖着洛長然便道:“姑娘若是出了什麼事,你擔待得起嗎?”
“你好大的膽子,敢這麼跟三夫人說……”逐月憤懑的瞪她,話未說完被洛長然拉了回去。
這個意外誰也沒料到,說到底還是自己太沖動了,不過她不後悔。
陸陌寒已經走了過來,神情恢複如常,眼神安靜的落在她身上。
洛長然拿出帕子去幫他擦額上的皿迹,他微微低頭,眸中帶了安撫的意味。
侍衛連掐帶叫,折騰了片刻,陸如苓幽幽醒轉,睜眼之後立即面露兇光,惡狠狠的沖過來。
“洛長然,我跟你拼了!”
陸陌寒下意識的轉身,将洛長然護在懷裡,陸如苓氣怒交加,完全紅了眼,朝着他後背拳打腳踢,形狀瘋癫。
洛長然心疼的要阻止,卻被他抓着肩膀不能動彈,急的淚花在眼中直打轉。
“鬧什麼!”
陸明成的聲音從橋下傳來,下一刻人已到了近前,将陸如苓拉開。
“堂哥,我差點沒命了,你要替我做主,”陸如苓惡人先告狀,委屈的雙眸瞪着洛長然。
陸明成看了看他們,視線在陸陌寒臉上一頓,然後轉過身吩咐丫鬟,“先帶姑娘回去換身衣裳。”
丫鬟應了聲剛要上前,陸如苓已經聲淚俱下的控訴起來,“堂哥,你還要包庇他們!是不是太過偏心了,你們都欺負我,欺負我沒爹娘護着,今日我若是淹死了,就稱你們的心了吧,好,我不在這兒惹你們嫌,我走!我看你百年之後如何跟我爹娘交代。”
“你胡扯什麼!”陸明成沉着臉喝道。
話音未落,她已經哭哭啼啼地跑遠,丫鬟連聲叫着追了上去。
陸明成歎氣,吩咐旁邊侍衛,“跟着去看看,别再出了什麼事,”說完看向洛長然,目光炯炯的等着她的解釋。
洛長然怒氣已消退大半,眼下一心挂在受傷的陸陌寒身上,一句話不想多說,逐月對她的眼神心領神會,主動交代了前因後果,當然重點強調了陸如苓的惡行,落水之事隻一句帶過。
陸陌寒臉上挂着傷,一身狼狽,陸明成也約莫猜出了個七八分,聽完逐月所言倒也再未多說什麼,讓他們回去了。
逐月打了水來,洛長然細細将陸陌寒臉上的皿污擦洗幹淨,微微松了口氣,還好傷口不深,隻是看着可怕些。
上好藥之後,想到他後背挨得那幾下,雖說女兒家力氣小,但陸如苓那會可是發了狠了,拳腳動作看着可不輕,總覺得不大放心,問他可有覺得疼,他隻是搖頭,也不知是怕她擔心還是真的沒事。
洛長然猶豫了再猶豫,讓他脫了衣裳看看這話自己實在是說不出口,念頭一起便覺得燒的慌,索性将藥粉灑在水裡,強逼他好好泡了個藥浴。
此事之後,陸如苓再也未出現過,聽說是回了老宅,而且重病了一場,長公主來過幾次,明裡暗裡讓洛長然先服個軟,總歸是個孩子,早早沒了爹娘,疏于管教,兄嫂不得多讓着些。
每每說到此,她便要陸如苓先向陸陌寒道歉,否則誓不低頭,長公主沒法子,隻好就這樣僵着了。
陸明成戰場上智勇雙全,所向披靡,顯然在家事上略欠一些,又或許他壓根沒有将家長裡短的小鬥争當回事,知道陸如苓的性子一時半會改不過來,多半也放棄了讓她回歸溫柔婉約的路子,轉而讓長公主開始幫她選婿,長公主挑了幾日,拿不定主意,盯上了無所事事的洛長然。
金陵城未婚公子哥兒的名字輪番從耳邊劃過,家世好的個子太矮,個子高的風評不好,風評好的長相欠奉,長公主興緻勃勃,對此事及其上心,将去娘娘廟還願之事都暫緩了,每日都要從頭到尾的篩選一遍,洛長然聽得是頭暈腦脹,提不起半點精神。
夜裡回去後倒頭就睡,整晚好夢,早上一睜眼,便覺得周圍亮堂了許多。
逐月卷着寒氣進來,頭發上落了薄薄一層晶瑩的水珠,看到她起身眉開眼笑,“姑娘,下雪了。”
洛長然下意識往被子裡縮了縮,她從小就怕冷,以前大哥和阿甯打雪仗堆雪人時,她都是擁裘圍爐安靜的宅在屋裡,任憑外面如何笑鬧也不肯出去,整個下雪天幾乎就是在暖爐的陪伴下度過的。
但是今年不同,陸明成說陸陌寒會在下雪時開始冬眠,她想去看看。
想法很好,誠實的身體卻是掙紮了再掙紮才從被窩鑽出來,逐月服侍她洗漱更衣,聽她說要出去,很是吃了一驚,再一聽不要自己跟着,越發驚疑。
雪天路滑,洛長然裹着披風,一手撐着油紙傘,一手抱着昨夜吩咐逐月熬的骨湯,小心翼翼的往山丘而去。
知道陸明成在周圍加派了人手,可洛長然眼拙,看不出來與平日有什麼不同,深一腳淺一腳的上了山,中途跌倒了幾次,不過在雪地上,倒也沒怎麼傷着。
陸陌寒安靜的蜷在樹洞中,呼吸輕的幾乎聽不見,雙眼緊閉,神情安甯,額角的傷口已經好的差不多,睫毛遮住眼睑留下一片陰影,在略顯蒼白的皮膚上尤其顯眼。
洛長然扒在洞口,默默盯着他看,不覺就移不開眼了,直到雙腿傳來麻意才恍然回神,雙頰先是一燙,心虛的左右瞅了瞅,确定沒人才敢将視線又移回去。
“陸陌寒。”
小聲叫了下沒反應,洛長然偷偷一笑,伸出一根手指頭,慢慢探進去輕戳他的臉。
還是沒反應。
加了些力道,他臉上陷下去一個小坑,在她手指收回時又迅速彈了回來。
手感還不錯。
蔥白手指不由自主的再一次伸過去,卻忽然被他一把握住了,帶着厚繭的掌心裹着她的手指,帶着她往前,将那柔然無骨的小手敷在了自己臉上。
洛長然吓了一跳,渾身都僵了,見他仍是閉着眼,未有清醒的迹象,撲通亂跳的心才慢慢落回實處。
趕緊将手抽回來,離樹洞遠了些。
他雙眉微攏了一下,繼而恢複如初,像是什麼也未發生過。
攪亂一池春水,自個卻隻顧呼呼大睡,洛長然賭氣的跺跺腳,祭出殺手锏。
濃郁的熱湯鮮香四溢,聞着便令人食指大動,洛長然先自己抿了口暖暖身子,然後遞到洞口前,噙着笑觀察他的反應。
鼻子動了動,身子下意識的往她的方向靠過來,卻也隻是靠過來,并未睜眼。
洛長然不死心,舀了勺伸進去遞到他嘴邊。
沒反應。
勺子輕觸他雙唇,留下幾滴誘人湯汁。
還是沒反應。
洛長然失望的準備撤手,剛動了下,他卻忽然張開嘴,一口将勺子裡的湯喝下去,整個過程快如閃電,隻在眨眼之間。
望着空蕩蕩的木勺,洛長然在風中淩亂。
他依然沒醒。
洛長然這才真正理解了陸明成說的他冬眠期間偶爾起來補充水分,但是時間極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意思了。
不過還好能喝下去,湯可比水有營養多了,就這樣慢慢的喂他喝完一整罐,洛長然打定主意,以後每日都來喂他喝湯。
心滿意足的回去,也不覺得冷了,從裡到外都暖洋洋的,像是被什麼東西炙烤着。
逐月準備好了熱水,伺候她沐浴,見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自個也覺得高興。
現在的姑娘容光煥發,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開心,她看得出是因為三公子,之前有多不敢相信,如今就有多驚喜交加,她從來都隻是希望姑娘過得好,過得舒心,她喜歡的她會盡力幫她守住,不喜歡的也絕不多看一眼,至于姑娘與三公子去了哪裡,做了什麼,為何回來時一身狼狽,不該問的不問,該知道時自然會知道。
翌日,洛長然一大早去了山丘。
這次帶的是雞湯,換了個比昨日那個大的罐子,所以喂陸陌寒時頗費了些時間,腿腳都站麻了。喂完之後天色還早,洛長然不想回去,就在周圍自個玩雪。
小時候看别人堆雪人時她也心癢過,奈何扛不住冰冷的氣溫,所以從不參與,現在與之前大不相同,似乎渾身的皿液都沸騰了起來,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勁,每天都從内而外散發着熱意,看着潔白的雪花都覺得親切起來。
她也想體驗一下以前錯失的樂趣了,忙活了大半天,終于堆起了個小小的雪人,正對着陸陌寒的洞口,模樣雖然很醜,但好歹是成形了。洛長然取下自己的發簪插上,又找了幾個石子做眼睛嘴巴,自認為很滿意。
端詳了許久,肚子餓的咕咕叫時才戀戀不舍的下了山。
一連五日在雪地裡折騰,不知道累的洛長然終于病倒了,風寒來勢洶洶,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清醒過來。
逐月又是心疼又是不滿,喂她喝藥時抱怨了句,“三公子就不能安分點待在屋裡嗎?每日都跑出去,害的姑娘都病倒了。”
洛長然失笑,嘴硬的替他辯解,“是我想出去。”
逐月無語,心道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卧病在床,便不能去看陸陌寒了,洛長然突然沒事幹,心裡發慌,想到了沒繡完的花樣,讓逐月拿了來。
是上次在山丘上看到的不知名花,和陸陌寒一起去描下來的,□□端直,花瓣層層疊疊昂首挺立,開的歡快舒暢,中間藏着淺黃色花蕊,清雅溫馨,又顯得神采奕奕,像是一張美麗的笑臉,讓人移不開眼。
原本是打算給自己繡張帕子的,現在……改了主意。
在屋裡養了三日,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洛長然不顧逐月反對,毅然決然出了門。
直奔小山丘,一路上滑倒了好幾次,沒顧上清理身上殘雪,看到陸陌寒安甯的睡顔時,這才靜下心來。
幾日不見,竟然有些想念呢。
小心翼翼的拿出繡好的荷包,系在他腰間,左看右看深覺滿意,一擡頭,撞進一雙清澈的雙眸。
洛長然咯噔一下,幾乎是立刻收回放在他腰部的手,目光卻是不由自主陷進他的雙眸,像是一縷微光彙入蔚藍星空,整個人因他而明亮起來。
眼睛不舍得眨一下,四目相對,絲毫沒有尴尬的感覺,一切都是那麼自然美好。
笑容不自覺攀上了臉頰,洛長然剛要與他說話,他卻又閉上了眼。
“……”
“聽我說句話再睡呀。”
洛長然嘟着嘴表示不滿,回答她的隻有凜冽的寒風聲。
雪花紛飛,如同白色的星星從天墜落,純淨又美麗,一片片随着風兒打旋舞動,盡情釋放它們最動人的光芒。
洛長然看着那不倫不類的雪人,怎麼看怎麼順眼,尤其是弧度上揚的嘴,像個可愛的胖娃娃。
有它陪着你,你會不會睡得更安心呢?
洛長然搓搓冰冷的雙手,可我還是希望你能早點醒來,早點回到溫暖的陽光下。
在山丘上待了大半天,手腳凍得僵硬,這才慢慢悠悠的回了陸府,在府門前意外的看到了一頂轎子。
陸府的轎子。
未等她細思,轎簾已經挑開,一個熟悉的窈窕身影鑽了出來。
目光相接,她眼神蓦地收縮,臉上的憤恨毫不掩飾,三尺之外幾乎都能聽到咬牙的聲音。
洛長然面無表情,她怎麼又回來了?
兩人遙遙對望,一個怒發沖冠随時準備戰鬥,一個冷漠平靜如同路人,看似什麼都沒有,但周遭的空氣似乎都瞬間冷了下來,倘若眼神可以決出勝負的話,兩人現在想必都是傷痕累累,門外的侍衛眼珠子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刻闆的神情也變得豐富起來。
誰都不肯退讓,正僵持着,一個人影闖進了戰場。
“四妹。”
聲音都帶着一股子書卷味,俊美的臉上占了點點雪花,膚色勝雪,加上那文弱的氣質,竟是比女人還美上幾分。
“二哥,你怎麼來了?”洛長然驚呼,看了看他身後,“這麼冷的天,怎麼沒有坐馬車?”
洛書微微一笑,神情有些激動,眼裡放着光,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掏出一本書,“四妹,你上次不是問我有沒有獸類的書,我剛得了本,特意給你送來。”
洛長然在他剛拿出書的時候眼睛便定在了上面,就是這本。
“我看過了,語言诙諧生動,還有配圖,講解的也頗是全面,想來你會喜歡。”
洛長然喜不自勝,“多謝二哥。”
發自心底的謝意,眼角都透出欣喜來,洛書身體裡如同注入一股暖流,流淌過四肢百骸,頗是舒服。
其實他并不是專門來送書,而是去探望一位老先生順道捎過來,他們感情一直很平淡,他确是沒想到此舉竟能令她如此高興,不自覺就起了關心之意。
“為何在外面站着,不冷嗎?快進去吧。”
眼風一掃看到不遠處的陸如苓,轉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禮。
陸如苓神情閃過一絲慌亂,趕緊低身還禮,起來時臉頰飄上了兩朵淡淡的紅雲。
以洛書的眼力,是絲毫看不出她們有劍拔弩張的氛圍,更不會發散思維,往讀書之外的方向聯想。
洛長然并未留意到,邀他入府小坐,洛書直接拒絕,冒雪頂風而去,全然不曉得自己的美貌對别人産生多大影響。
顧不上和陸如苓打眼神戰了,洛長然捧着書一路奔回小院,喜滋滋的開始看起來。
迅速往過翻,在罴獸那一頁停下來。
逐月過來幫她脫掉半濕的披風,語帶不滿,“姑娘好歹顧着點自個,病剛好了别又給反複了。”
洛長然沒空搭理她,敷衍的恩了聲。
逐月歎氣,往火爐裡多加了些木炭,燒的一屋子暖烘烘的,這才關上門退了出去。
一邊看一邊對比陸陌寒的性子,還真有許多相像之處,比如嗅覺聽覺靈敏,手掌寬厚,生氣或感覺受到威脅時會拍周圍的東西,洛長然想到那碎掉的食案,還有他每次攻擊人時最先拍打的動作,深以為然。
高興時會和同伴打鬧,這個暫時沒有發現,喜食堅果類東西,冬眠前大量進食,冬眠期間體溫降低,呼吸減弱,天氣轉暖之後清醒,母獸會在冬眠期間生産,公獸則身體陷入沉睡,但是精神上高度警戒,一旦周圍有威脅自己的力量出現,瞬間便能感覺到。
陸明成也說過他能感應到周圍的環境,那自己說的話他是不是也能聽到呢?
洛長然忽然想到這個,決定明天去試一試。
馬上就要過年了,陸府開始大量采買,洛長然列了長長的一張清單,交給逐月去準備。
杏仁、榛子、核桃、花生、松子……
逐月望着密密麻麻的單子,忍不住提出質疑,“姑娘,這麼多能吃完嗎?”
洛長然臉上帶着興緻勃勃的笑容,“能!”
話音剛落,一個嬌小身影卷着風雪沖進來,身影未定便開始喊,“四姐,我想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