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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錦 明月珰 3382 2024-01-31 01:11

  崔氏依然是隔三岔五就進宮一趟,這回是來送“生子符”的。
也連帶着将榮家嫡支的消息說了。

  “你大伯和二伯前兒在外頭也不知得罪了誰,被告了縱奴傷人,你大伯的閑職都給削了。
建甯侯家那邊,聽說給二公子納了一房平妻,玥姐兒現在過得有些可憐。
”崔氏歎道。
她是個心善的,恨老太太那邊的人時是真心恨,這時候見她們落難了又心裡難受。

  “哦,對了,我和你爹商量了一下,将老太爺和老太太都接到府裡一起過了。
你大伯和二伯哪裡還顧得上他們兩個老的。
”崔氏道。

  阿霧點點頭,“你别又讓老太太欺負到頭上去了。
實在不行,我就傳她進來敲打敲打。

  崔氏道:“不會的,你放心吧,你大嫂是個能幹的。

  說罷閑話,崔氏這才開始說正經事,“這是我讓你大哥特地托人去江南的如是庵求的生子符,聽說那裡的符最管用。
”崔氏将生子符遞給阿霧,“你不要怪你爹,他也是壓力太大,被逼的。
再說了,哪怕皇上納再多的妃嫔,隻要他心裡頭有你,那就是誰也搶不走的。
咱們當下要緊的是堵住悠悠衆口,你也能喘口氣,指不定就懷上了。
”崔氏碎碎念道。

  阿霧笑了笑,有時候崔氏就是傻人有傻福,倒也沒什麼不好。

  阿霧接過生子符,鄭重地放到随身的荷包裡,“知道了,但願能心想事成吧。

  崔氏見阿霧收下了,念了句“阿彌陀佛”,“你這樣想就對了。

  阿霧粉飾着太平,而那邊夏國夫人的身子卻再也撐不下去。
說實話,阿霧也不知道郝嬷嬷是怎麼撐到今天的,太醫三天兩頭就預言她快死了,而據阿霧所知,前世這個時候,郝嬷嬷應該早就死了。

  “皇後娘娘,夏國夫人想見見您。
”慈安宮的宮人過來求見阿霧。

  阿霧擺擺手,讓人退下,郝嬷嬷那邊她是沒法兒去見的,跟楚懋有關的人她一個都不想見。

  晚上,慈安宮那邊就傳來郝嬷嬷不行了的消息,楚懋已經趕了過去。

  阿霧讓人點了安神香,靜靜地躺在床上,神思迷糊間好像卻走到了慈安宮。
裡面燈火輝煌,宮人蹑着腳步來回穿梭,面有凄容。

  楚懋此刻正坐在郝嬷嬷的床頭,拉着她的手,低頭瞧着像在哭。
阿霧走得近了些,果然能聽見哭聲。
阿霧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楚懋哭。

  楚懋在哭郝嬷嬷的同時,阿霧就坐在床的另一頭,默默地哭着長公主,哭得正傷心時,卻覺得頭發一痛,像被人拽着一樣。

  阿霧掙紮着擡頭,就見郝嬷嬷兇惡得就跟牛鬼蛇神一般,拉扯着她的頭發。

  “你做什麼?
”阿霧慌忙地跳開,然後對着郝嬷嬷驚道:“你能看見我,能摸到我?

  “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我老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不公,居然讓皇上遇到你這麼個賤人,就是冰人都捂熱了,你卻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郝嬷嬷怒罵道,又上來拉扯阿霧。

  阿霧這回卻沒躲,由着郝嬷嬷抓她的臉和頭發,郝嬷嬷發洩一通後,隻坐在一邊哭。
“為什麼會遇上你,皇上這些年都過的是什麼日子啊,你就一點兒都看不見嗎,你怎麼能忍心,怎麼能忍心,我老婆子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哇。
”郝嬷嬷跺着腳。

  阿霧再看向郝嬷嬷的床,隻見她的身子還躺在床上,太醫正對楚懋說着,“夏國夫人已經去了。

  床上的郝嬷嬷果然睜着一雙眼睛,像是正瞪着阿霧。

  “我要是能再守他幾年該多好,以後的日子叫皇上怎麼過啊——”郝嬷嬷嚎哭道,像一個孩子一般,阿霧蹲在一邊,看她傷心的樣子,也難怪楚懋那樣敬着她,先皇去世估計楚懋都沒哭過,這會兒卻因為郝嬷嬷哭得稀裡嘩啦的。

  “你根本不知道皇上吃過多少苦,小時候過的是什麼日子,你但凡有點兒良心,怎麼能這樣對他?
”郝嬷嬷是看着楚懋登基後過的日子的。
說是行屍走肉也不為過,還要頂着朝廷内外的壓力,每日批閱奏折直到半夜,病着的時候,睜着眼睛在床上就盼着阿霧能去看他一眼,可惜皇後就是個鐵石心腸的怪物。

  郝嬷嬷甚至拿死逼過楚懋,隻懇求他納嫔妃,生個兒子,可是他就那樣一直拖着,郝嬷嬷知道楚懋的心事,這畢竟是她帶大的孩子,他心裡頭最渴望什麼,她一清二楚。
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郝嬷嬷一直讨厭阿霧,她早就看明白了,皇上要的東西,這個自私自利的女人根本給不了。

  “你跟我來。
”郝嬷嬷拽過阿霧的手,也不知道将她拉到了哪裡。

  阿霧隻看見黑漆漆的甬道裡,幾個孩子正在踢打另一個孩子,阿霧隐約能分辨出那是五皇子和六皇子幼年的模樣。
等這一群人領着小太監揚長而去後,阿霧才看見那個所在牆角的孩子滿臉是皿的站了起來。

  他的身子十分瘦弱,瘦得連肋骨都能看見,衣裳已經被撕爛了,大冬天的冷得發抖。

  黑暗裡有人在喊,“四皇子,四皇子,你在哪裡?

  阿霧捂住嘴巴,沒想到那個孩子會是楚懋,本來應該八、九歲大小的孩子,卻小得像五、六一樣。
楚懋聽見人喊他,趕緊用袖子擦了擦臉,露出一張白嫩嫩的小臉和那雙沒有感情的寒星似的眼睛。

  這樣的眼睛是如今的皇上所沒有的,阿霧從沒見過他的眼睛那樣的涼。

  阿霧接着被郝嬷嬷一推,掉入了一口枯井裡,裡頭有個小男孩,正蹲在井底發抖。

  頭頂的井口有聲音傳來,“是四皇子淘氣自己掉下去的知道嗎?

  這個聲音阿霧十分熟悉,她的手開始發抖,她的母親福惠長公主的聲音,她永遠不會聽錯。

  “是,長公主。
”上面的人回答。

  “倒下去。

  臭氣鋪天蓋地而來,從上頭澆下來的是糞桶,阿霧捂住嘴,流着淚去碰那個小身影,那孩子擡起頭,眼裡滿是戾氣和恨意。

  再然後回到楚懋更小的時候,阿霧看見他小小的個子攀在泔水桶裡淘吃的,楚懋小時候的日子比阿霧想象的還更為可怕。

  最後,阿霧看見腳上系着沙袋的楚懋在院子裡跑,對着郝嬷嬷道:“姑姑,我長大以後會保護你的,我将來會打死他的。

  郝嬷嬷臉上和脖子上都有傷痕,露出的手腕上也傷痕累累,像是被牙齒咬傷的,還有燙傷,阿霧隻是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内情。

  每個人的一生理或多或少總有這樣那樣的苦衷,阿霧從小到大嬌養着,幾乎沒吃過苦頭,從未真正的為别人設想過,到今時今日,自己有苦難言,逼入死局時,才歎息自己當初的輕狂。

  “你應該為皇上能這樣喜歡你而慶幸,我本以為他一生再不可能愛人,卻沒想到他心裡還是期盼着,可惜卻錯看上了你。
”郝嬷嬷恨恨地望着阿霧。

  “你好好待皇上,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郝嬷嬷凄厲地道,然後便推了阿霧一把。

  阿霧踉踉跄跄的一跌,就像大夢了一場一般,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等她再次恢複了神識,飄在空中時,發現她還留在慈安宮,而此時長樂宮的宮女明心正跪在地上慌亂地道:“皇上,皇後娘娘不行了。

  阿霧心裡一驚,她自己怎麼不行了?

  阿霧靠近了仔細聽,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原來自己睡到半夜,忽然尖叫一聲,坐起來吐了口鮮皿,接着就人事不省了。

  阿霧随楚懋趕到自己的宮中,她想躺回身體裡去,卻不知被什麼力量所排斥,怎麼也靠近不了。
若是放在平常,指不定阿霧還挺樂意自己就這麼死了再也回不去。

  可此刻阿霧看着楚懋的像死人一樣灰頹的臉色,她心裡就湧出了無數的難過。
死亡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可她卻不願在這一刻死去。
郝嬷嬷剛剛離世,自己又這麼去了,阿霧真怕楚懋熬不過去。

  阿霧本來以為自己可以笑着看待楚懋的死亡,可真正見他心如死灰的時候,才發現仇恨的釀造的酒怎麼喝都隻有一個苦字。

  阿霧到底還是舍不得恨楚懋。
她不僅背叛了楚懋,實際上也在心底背叛了自己前世的母親。
阿霧活在這樣的困局裡走不出去,越發的痛恨自己。

  到了這個地步,愛不能,恨也不能,生不能,死也不能,阿霧進而在想,這大概就是老天給她的懲罰吧。

  阿霧縮在床腳,看着楚懋抓起自己的手,一隻一隻地吻着她的手指,這是他最喜歡的動作,他們相好時,他每日裡要做好多次這樣的事情。

  如今想來,阿霧隻恨當時沒能好好的珍惜那段短暫的時光。
隻可惜再也回不去了,她如今甚至不能允許自己帶着留戀去回憶往事。

  她隻能痛苦,唯有痛苦才能洗刷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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