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卷官選出來的試卷有十份,經過衆人商議之後,推舉出來其中的四份試卷,也就是四篇文章,這四篇文章分别屬于南直隸揚州宜興縣陳于泰,陝西延安米脂縣吳帆徽,南直隸蘇州昆山縣吳偉業,南直隸淮安響水縣夏曰瑚。
毫無疑問,本屆殿試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以及二甲第一名的傳胪,将從這四人之中産生,至于說最終的名次如何,那就是皇上欽點了。
殿試沒有南北榜之争,南方的學子明顯占據優勢,自萬曆年間以來,北方尚未出過一個狀元,而南直隸和浙江兩地出現的狀元是最多的,看看這次的四個排名最前面的學子,僅僅一個北方陝西的,其餘三人全部都是南直隸的,由此可見南方和北方的差距。
曆朝的皇上也明白這一點,除開鄉試和會試堅持南北榜,體現公平,殿試的時候,還是依照各自的才學來确定名次的。
皇上用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看完了全部的十篇文章。
接下來就是内閣首輔周延儒代表所有閱卷官,介紹閱卷情況了,這是綜合衆人認識達成的共識,周延儒主要介紹的就是排名前四名的四篇文章,分析了各自的特點,周延儒最為推崇的還是陳于泰的文章,給其的評價是穩重大氣,言之有物。
至于說其餘幾篇文章的排名,周延儒的意思第二名為吳偉業,第三名為夏曰瑚,第四名為吳帆徽。
周延儒在詳細介紹情況的時候,皇上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這一幕被内閣大臣、禮部尚書溫體仁敏銳的發現了。
皇上是非常信任周延儒的,可以說賦予了巨大的權力,周延儒長得一表人才,又是殿試狀元和會試會元,學識是不用多說的,處理事情也頗有手段,得到了皇上的賞識,就拿此次的殿試來說,皇上求賢若渴,但還是忍住了急切的心理,委托周延儒負責殿試閱卷的事宜,沒有親自去看諸多的文章。
周延儒本就是南直隸揚州府所屬宜興縣人,與陳于泰為同鄉,此番殿試遴選出來的一甲前三名,全部都是南直隸人,難道周延儒不知道避諱一番,或者說謙虛一番。
陳于泰、吳偉業和夏曰瑚三人的文章的确是寫的不錯,不過要知道陝西米脂的吳帆徽,人家是陝西小三元,鄉試解元和會試會元,能力更是不用說的,而且在會試之中奪得第一名,擊敗了諸多南方學子,成為了北方學子的驕傲,連皇上都是特别關注了。
周延儒居然因為地域上面的偏見,将吳帆徽确定為第四名,四人之中排名最後,不過是二甲第一名傳胪。
這一甲與二甲是有着很大區别的,一甲的狀元、榜眼和探花,賜進士及第,傳胪大典之後就要立刻封官,狀元敕封為翰林院從六品的修撰,榜眼和探花敕封為翰林院正七品的編修,至于說二甲貢士,賜進士出身,三甲的貢士,賜同進士出身,二甲與三甲的進士,要再次到建極殿,接受吏部的考核,之後才會封官,二甲第一名傳胪,與其他考核之後的二甲九名進士,一般都是進入翰林院擔任庶吉士,暫無品階,這就是所謂的點翰林。
不是說翰林庶吉士的未來不如翰林修撰和編修,朝中很多的内閣大臣,都是翰林庶吉士出身的,而且翰林庶吉士的身份也是非常尊貴的,任何人不敢小觑。
溫體仁察覺到了機會,他必須要開口補充,吳帆徽的名次必須要提前,不管怎麼說都不能夠成為第四名,而溫體仁的理由同樣是充分的。
周延儒說完之後,皇上終于看向了溫體仁。
溫體仁毫不猶豫的開口了。
“皇上,周大人對諸多文章之評價,乃是諸多閱卷官共同之意見,臣沒有太多需要補充的,不過臣對周大人建議一甲和二甲第一名有些異議。”
周延儒看向了溫體仁,遴選出來的這四份試卷,是諸多閱卷官都同意的,不過在确定最終名次方面,卻沒有讨論,作為内閣首輔的周延儒,是完全有權力建議的,一般來說皇上也會采納他的建議,想不到此時溫體仁提出了異議。
皇上沒有開口,明顯是讓溫體仁繼續說,這讓周延儒内心有些嘀咕了,他恐怕是察覺到了,自己在提出建議的時候,考慮的有些太簡單,不過提出這樣的建議,他的心裡還是有底氣的,至少能夠充分的說明理由。
“皇上,臣以為會試會元、陝西米脂縣吳帆徽,其文章有頗多可取之處,此番殿試,皇上想着招納人才,故而提出了諸多的問題,期盼參加殿試的貢士,能夠竭盡所能的提出建議,不過此番的殿試,絕大部分的貢士都沒有能夠理解皇上之心意,而吳帆徽是理解到皇上之用意的,在文章之中提出來了自身之建議。。。”
溫體仁說到這裡的時候,周延儒忍不住開口了。
“周大人,我正是考慮到吳帆徽為會試會元,才特别注意其文章的,盡管說吳帆徽理解到了皇上之意思,可提出的建議過于的幼稚,根本就不可行,參加殿試之貢士,不僅僅需要理解皇上之要求,更是要提出來切實可行的建議。”
“吳帆徽提出朝廷借助錢莊來解決錢糧之難題,這豈不是贻笑大方,官府怎麼可能與商賈打交道,這天下都是皇上的,難不成還要找到商賈借錢,我朝确立士農工商之身份,農為本,商為末,朝廷做事情怎麼可能本末倒置,若是依照我的看法,這吳帆徽連二甲第一名都是不夠資格的。”
周延儒如此說,溫體仁沒有退讓。
“臣不贊同周大人之認識。”
“參加殿試之貢士,從未進入朝廷為官,甚至不知道耕作之勞苦,故而遇見諸多的實際問題,大都是泛泛而談,根本沒有什麼建議,周大人建議的前三名陳于泰、吳偉業和夏曰瑚,哪一個不是借助四書五經來分析皇上提出之問題,若是都按照如此标準來确定名次,殿試大可以與會試一樣,也考雜文以及四書五經了。”
“其二,不管吳帆徽提出的建議是不是可行,至少其是理解皇上之擔憂的,是能夠為皇上和朝廷分憂的,十六歲的年紀,就知道考慮朝廷事宜,而不是一味的死讀書,這一份的能力,又豈是陳于泰等人可以比拟的。”
“其三,吳帆徽在鄉試和會試之中的文章,悉數都亮出了新的觀點,本次殿試也是如此,此舉不禁令人耳目一新,皇上需要的就是能夠大力開拓之人才,不是因循守舊之人,若是天下的讀書人都能夠如同吳帆徽這樣,時刻考慮朝廷事宜,時刻考慮到百姓疾苦,皇上豈不是有了數不盡的人才。”
溫體仁說的有理有據,讓周延儒目瞪口呆,他一時間想不到什麼反駁的理由。
人家周延儒早就做了充足的準備,就等着開口的機會,此番的駁斥,雖然沒有點名周延儒存在的失誤,但是也隐隐指出了周延儒青睐南直隸的考生、輕視北方考生的意思。
這一點可是最為要命的,要知道這種地域之偏見和門戶之見,就是黨争出現的源頭。
溫體仁相信皇上能夠聽懂他的話語。
當然憑着這樣一次的進攻,不可能動搖周延儒在皇上心目之中的地位,不過積少成多,隻要慢慢的給皇上灌輸這些認識,總有一天周延儒會無法承受。
周延儒為人大氣豪爽,這是優點,可在官場博弈之中,這也是缺點。
果然,還沒有等到周延儒再次開口,皇上開口了。
“周愛卿和溫愛卿的話語,都是有道理的,朕此番策問諸多的貢士,也是想着看看,讀書人是不是真的關心朝廷和地方的事情,剛剛的十篇文章之中,唯獨吳帆徽的文章,針對朕提出來的問題,做了認真的思考和回答,其餘的大都是借助聖人之言。”
說到這裡,皇上看了看周延儒和溫體仁,意味深長的開口了。
“朝中有人給朕提出了很多的建議,這些建議,朕看都是很中肯的,也是很好的,可朕想到的是缺錢缺糧的事宜,軍士征伐需要錢糧,救濟百姓需要錢糧,如何解決這些問題,才是朕着急的事宜,若是滿朝文武能夠在這方面多想想辦法,朕最為欣慰。”
“貢士個人之品性,也不要随意下結論,畢竟未進入朝廷,不是朝中官員,他日進入朝中,多多考察就知曉了。”
周延儒微微低頭,他當然知道皇上說的是什麼意思,原順天府府尹劉宗周,以及翰林侍講學士黃道周等人,包括都察院諸多的禦史,都是時常進言的,尤其以劉宗周的進言為多,不過這些進言,就連周延儒都感覺到隔靴搔癢的味道,明明後金鞑子已經攻打到京城來了,還說什麼不要急功近利,還說要慎獨等等,就連周延儒聽到這些進言,都不耐煩,更不要說想着解決問題的皇上了。
至于後面這段話,意思更是明确。
看來在本次殿試閱卷的時候,周延儒有些大意了,他本來是明白皇上想法的,隻不過在閱卷的過程之中,逐漸有些改變,更加想不到的是,溫體仁居然會抓住這樣的機會。
周延儒想到了左都禦史陳于廷的提醒,溫體仁今日的表現的确值得回味,這些話為什麼沒有在禮部官署說出來,偏偏要在皇上的面前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