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莫海強離開包間後并沒有走遠,而是在一樓的樓梯處等着,他越想就越覺得陸笙榮對夏純陽的态度太好了!雖說陸笙榮在道上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但也不至于對一個陌生人的态度好得有如見到自家子侄吧?
但就是再給莫海強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留在包間外面聽牆角。無他,陸笙榮的功夫太厲害,不是他這種年輕時隻會街頭鬥狠臨老了隻拿得動槍的人能夠招惹的……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有真材實料的人就是厲害,都已經年過六十了,看起來還隻有四十出頭……莫海強摸摸自己已經松垮的贅肉,人與人真的不能比,有些人生來就是讓人羨慕的。
正胡思亂想,就看到鐘明一臉灰敗的走了進來。莫海強臉上的神情一變,收起了原來的八卦之色,換上了他身為大佬的威嚴之相。
一個黉門的二把手,一個是刑偵大隊的大隊長,兩人就是天生的死對頭!平時見了面哪次不是劍拔弩張的?
如果不是這次的事,就算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陸笙榮的徒弟會去當警察……這不是吃裡扒外嗎?還是說他們道上有名的陸三爺準備洗白了?
鐘明一看就将莫海強的心思猜到了七八分,心裡暗惱,但顧忌着一樓大堂的衆多客人,他壓低聲音說道:“把你那歪心思收起來。别随意诽謗我師父。我師公早就已經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我師父也一直做的是正當營生,從來就沒有踏足你們的圈子。是你們這夥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擾師父的甯靜!”
鐘明是個孤兒,自小就被陸笙榮收養,陸家的過往他最是清楚。而陸家被牢牢的綁在道上這件事是鐘明自懂事以來,最惱火的一件事。
明明陸家從陸笙榮開始就沒有涉足過任何和黑道有關的産業,但隻要道上那些人有排解不了的麻煩困難,就總是喜歡将陸家牽扯進去。他師公在生時,念着那點江湖道義,能幫的就幫。連帶年輕時候的陸笙榮也接觸過不少道上之人。但師公過生,他們也以為那點香火情也應該随着逝者的逝去而沒了。隻是誰都沒想到,他們師公那些年的心軟,居然将陸家架在了火上烤。
陸家半黑半百的混了那麼久,手上掌握着各幫派的各種消息,見得光的見不得光都有,一旦徹底脫離黑道,整個港城的黑道都會聯合起來誓要将陸家滿門都滅了。白道則是隻想要陸家手裡握着的消息,能将黑道不聽話的分子一舉肅清!何況那個年代,白道比黑道更黑,陸家根本就不敢相信這些滿口正義的僞君子。
百般無奈,陸家也隻能這麼不黑不白的繼續混着。直到近代,随着經濟的高速發展,政令越來越清明,回歸的事宜又被擺上議題,黑白之間的楚河漢界越來越清晰明顯不可逾越。鐘明這才嘗試着投身警隊,尋求陸家的脫困之路。
因為鐘明的低調,再者他本身并沒有武學天賦,跟着陸笙榮習武也僅僅隻是強身健體,所以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和陸笙榮之間的關系,這次為了王會的家人以及隊員的安全暴露了這份關聯,鐘明想想都覺得自己太魯莽。
隻是機會難得,以現在這麼敏感的情況,他如果不借着這個機會,他根本就不可能和夏純陽接觸……雖說最後失敗了,但他也隻是惱火自己操之過急,沒有将方方面面都考慮清楚。
被鐘明這麼不留情面的一說,莫海強雖然不爽,但一想才發現他說得非常對!
福慶樓以及福慶樓所在的這片碼頭,都是屬于陸家的!陸家本來做的就是正當的生意,除了他們道上一直将其稱為陸三爺外,還真沒有其他的利益瓜葛……硬要扯上關系的也就僅僅是,道上的人都喜歡到福慶樓飲茶吃飯,不圖其他,就圖個不會吃到一半被仇家殺上門……
這麼一想,莫海強被說得啞口無言,完全無法反駁。
鐘明也不願意和莫海強這種人多說,拉過一個服務生問清楚陸笙榮和夏純陽單獨留在包間裡後,眉心皺成了個川字。以陸笙榮的性格有什麼事是要和夏純陽獨處來詳談的?往常遇到這種事,因為不想擔上幹系,都是當着莫海強他們這些人的面直接處理,什麼時候讓人回避了?
鐘明越想越覺得不妥,準備轉入後院,跟其他人商量商量。
腳步尚未邁出,一聲大笑突兀的出現!笑聲綿長清越,壓過了整個大堂的喧鬧,清晰的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
不一會兒,陸笙榮攜着夏純陽出現在二樓。
陸笙榮笑容滿面,朗聲說道:“下月初七,停業一天。純陽要在我們這擺三十六桌!跟各位大師傅說,從今天開始,他們的拿手好菜都準備好!”
飲茶吃飯的大多是道上的人,對于福慶樓三十六桌的傳統隻要有那麼一點資曆個個都能說上三天三夜!這一聽陸笙榮的宣布,當即就喧嘩起來。不懂的四處張問,懂的就開始大吹特吹,就連福慶樓的員工也一臉的激動。
一片歡欣鼓舞中,莫海強更是笑得隻見牙不見眼,一刻都等不了,掏出他的大哥大:“大哥!下月初七,福慶樓三十六桌!!大哥我給你留着主位,一定要回來,大家喜慶喜慶!”
鐘明心髒一跳,能被莫海強稱為大哥的,不是黉門現任的一把手,而是已經在十年前就定居于馬芠島的莫海豪!!港城曾經最大的毒販!東南亞出了名的大毒枭之一!
聽着莫海強一個一個電話打出去,叫出來的人名讓他這個沒有經曆過那個年代的人都忍不住顫了又顫,對上莫海強明晃晃挑釁的眼神……鐘明忽然就明白了,莫海強這是在向他示威!!也是警告!
僵硬的看向并肩站在二樓低聲交談着神色輕松愉快的陸笙榮和夏純陽,鐘明隻覺如墜冰窟,他真是太操之過急了,他會害了師父還有陸家……
此時,夏純陽接了一個電話,是趙興打來的:“夏少!樣片出來了!!你在哪裡?我去接你過來一起看樣片!”
“嗯,我在舊碼頭福慶樓,你來接我。”挂了電話後,夏純陽轉向陸笙榮,“陸三哥,我這有事,一會兒就要走了。如果還有其他的準備工作,需要我配合的,煩請通知我。”
陸笙榮居高臨下,早就将鐘明以及莫海強兩人的樣子盡收眼裡,聞言笑道:“好說好說。我也正好有事要跟我那個不省心的弟子說說。純陽我就不送你了。不過福慶樓的大門永遠為你打開!有空就多來跟我過兩招。”
兩人都不是那種将客氣當飯吃的人,話說完了,兩人就下樓。夏純陽随便找了個位置坐着等人,而陸笙榮則從莫海強面前将鐘明帶走。
人都走了,莫海強也沒了繼續得瑟炫耀示威的心态,幹脆就收了電話,走到夏純陽那,大刀闊斧的坐下,大聲叫道:“給爺來壺上等的西湖龍井!再來兩籠招牌叉燒包,一籠蝦餃,一碟酥角和一碟金菠蘿!夏少,這頓我請你!”
“好的!馬上來!”最近的服務生大聲應道。
然後,莫海強用好奇的眼神上上下下的将夏純陽打量來打量去,嘴裡啧啧稱奇:“想不到啊夏少,你居然能在陸三爺手中走滿百招!你是這個!”比了一下大拇指。至于陸笙榮有沒有用上真功夫,莫海強是一點都不擔心,如果連這點信譽都沒有,那陸笙榮就不是道上讓人信服的陸三爺了!
“陸三哥很強!”夏純陽說道,至少是他所見過的人當中除了那個同樣擁有傳承戒指的老者外最強的人了。
“噗——”莫海強一口茶噴了出來,還好他記得調轉方向,茶水都噴在了過道上。顧不上擦拭嘴邊的茶迹,他看着夏純陽有點結巴的問道:“你叫三爺什麼?三、三哥?”
夏純陽沉默一會兒,說道:“是陸三哥讓我叫的。他說,他和我大哥同輩。”
莫海強在心裡默默的将這個所謂的輩分算一算,很痛苦的發現,夏純陽真的沒說錯,他們稱陸笙榮為“三爺”不僅僅是因為敬重他的為人處世,也是因為對方的輩分比他們現在這批人都大上一圈,……不論圈子的話,夏純陽的确和陸三爺同輩……也就是說,眼前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的确是他的“爺”字輩!!
——莫海強忽然就沒了繼續和夏純陽動嘴皮子的興緻了,他是想和對方打好關系,但絲毫不想到最後讓自己矮對方一輩。
但人都坐在這裡了,再讓他挪位置,聽起來好像有那麼點……會讓人覺得他怕了夏純陽?這面子上似乎過不去……
在莫海強苦惱的時候,他要的點心都上來了。
夏純陽看看端着一碗茶陷入沉思狀态的人,再看看桌子上冒着熱氣的點心,也不客氣,舉起筷子就開動了。那叉燒包一籠兩個,一個有他拳頭大小,一口咬下,皮薄餡多,被切成方塊狀的拇指頭大小的叉燒裹在香濃的醬汁當中,隻一口就讓人感覺到濃濃的滿足!
三兩口吃完一個叉燒包,夏純陽又夾起一個蝦餃,透明的外皮裹着兩隻約有食指大小的鮮蝦,可謂是一口下去滿口蝦肉的鮮香……味道很棒!
夏純陽吃得歡快,眼睛像燈泡似的不時的亮起!隻一會兒,桌上的點心被他一掃而空了,他依然覺得意猶未盡,将服務員招呼過來:“麻煩你,叉燒包、蝦餃、金菠蘿每樣再來十份……”
服務員面皮一抽,懷疑自己聽錯了:“十份?”
福慶樓的點心用料十足,那個頭及分量自然也是比較大的。譬如這成年男子拳頭般大小的叉燒包,一般人吃一兩個就飽了,個别食量大的吃個蝦餃,再加一個成年男子巴掌大的金菠蘿已經是飽得不能再飽了。
夏純陽一下子就要了十份,也難怪服務員會不相信。
但見夏純陽肯定的點頭後,服務員就算覺得奇怪,也不會推拒客人的要求,畢竟這些可都是錢呢!動作麻利的将夏純陽要的點心分三次送上來,出于好奇心,這個服務員也就站在不遠處,靜悄悄的開始圍觀了。
然後這個服務員看得眼都瞪大了,他不時的看看大堂的時鐘,見證了夏純陽在十分鐘内将這能夠填飽五六個大漢肚子的點心全部吃完……
夏純陽卻依然覺得意猶未盡,再一次将服務員招呼過來:“将你這裡的每一樣點心,都再來十份……”
服務員這次是踩着遊魂般的步子走開的,找上另外三個同事,分了差不多十四次,才将每樣十份的點心全部上完。
……
莫海強好不容易回神,立馬就發現自己面前的蒸籠和碟子已經堆得他看不清周圍的景物了:“這是怎麼回事?!”
猛的站起來,越過這堆山似的蒸籠碟子,看到另一邊正将包子放進嘴裡的夏純陽,莫海強的臉色一變再變:“都是你吃的?”這還是人嗎?喂豬豬也吃不了這麼多!!
夏純陽不解的看向莫海強:“練武之人吃得多啊。你沒帶錢嗎?我可以自己付錢的。你不用擔心。”
莫海強面皮顫了一下:“這不是錢的問題!”傳出去說他堂堂的黉門二當家吃飯不帶錢,或者請人吃飯不帶錢,那以後他還怎麼在道上混?
“你放心,我大哥說過,我這飯量,一般人都請不起我吃飯。大哥叮囑過我,在外面吃飯,盡量還是自己付錢,不要增加别人的負擔。”
夏純陽說得太正經,以至于那些因為他的食量而注目過來的人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點頭同意,覺得他的大哥實在是太有先見之明了。
莫海強看着快速消失在夏純陽嘴裡的食物,不得不承認,夏正德的話是正确的,這樣的食量簡直就能成為請客人的噩夢!但他的頭點到一半就卡住了!他點什麼頭,這一點頭不就是承認自己負擔不起嗎?他的面子!!
但已經遲了。
夏純陽拿出他的黑金卡讓服務員去付錢了。這讓将面子看得甚重的莫海強總覺得周圍那些看過來的視線都在指指點點他,隻要想到關于他沒錢請客最後還要客人自己付賬的小道消息很快就會傳遍道上——
他真是一刻都無法停留了!就差掩面而逃了!勉強說了幾句場面話,莫海強是邊說邊走,還越走越快,到最後幾乎是小跑着離開。
“你為什麼欺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