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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凡人歌 大江明月 5965 2024-01-31 01:11

  “湖水一黑,你隻有四十秒的時間來逃離現場。

  “倘若如你推測,這支撐天元門的主要能量來源于聚靈大陣所凝聚的精神力,這天光、孟鳥、花草……就我們目前所檢驗得出,湖水百分之九十的成分為精神粒子,以及結合其它此地種種迹象來看,我認為這個有相當大的可能,在此,如果将天元門比作一間虛拟實境的屋子,聚靈大陣是它的供電系統,它将精神力轉化為類似電的能量,一旦供電停止,或短時間内急劇減少,那麼将有以下幾種可能,”沈実的話在他耳邊響起,以從未有過的嚴肅語氣:

  “一,跳閘。
照明來自太陽,太陽是燈,供能斷開,太陽熄滅,整個天會一下暗下來,氣候從春季直接進入冬季。

  二,電流不穩。
能量将優先供應最重要的部分,比如太陽、山體、河流,空間支柱等,暫停供應次要部分,如入口處的天元門、孟鳥等,即是,門将臨時失去隐蔽自身的能量,再次顯現,同時引起氣流紊亂、電閃雷鳴、天氣驟變等現象。

  三,備用能源啟動。
設想中最糟的情況之一。
分為即時和延時啟動,後者仍有一個停‘電’的時間差。
我物理不好,預估或許不足。
然而不管哪種情況,聚靈大陣作為主能源,出現問題,将引發混亂這一點是肯定的。
混亂将導緻防守松懈,屆時,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攀爬在蒼梧山的隐蔽處。
他的臉頰、手臂,裸|露在外的皮膚,均塗了一層黑泥似的東西,隻露出了一雙銳色内斂的眼睛。

  洛玄沒想到,對方會為他的一個憑空猜想做到這種地步。
沈実笑稱科研人員就是要有實驗精神,在哨兵看來,這簡直像一場豪賭。

  “這是p-t異噬精神力酶溶劑,動物實驗已經來不及了,雖然就當下性質分析,它的直接消耗對象将是液态精神力,但我仍然要說,切勿吸入,切勿接觸皮膚,切勿在其釋放時使用任何感官精神力——”

  “切記、切記!

  “不論如何,不要戀戰,一旦投放成功,湖水變黑,立刻跑路!

  一把鋒利的鋼爪劃破山頂的空氣,牢牢扣住了崖壁邊緣。
土石簌簌而落,緩而穩地現出了一名哨兵。
其身後背了有半人高的裝備及黑桶,腰上還挂了配劍、木箱等,但這完全不影響他身手的矯捷。
洛玄從地上抓了把濕潤的泥土抹臉上,将快幹掉的土塊又黏了回去。
一隻孟鳥從他身旁“嘩啦”展翅飛過,似乎并未看見他的存在。

  這就是那天被孟鳥半空摔下後所想到的。
沈実先前既說過,這土壤裡有某種活性物質,可以吸收一定精神力,洛玄便用木箱裡剩餘的土壤樣本試了一試,發現其果然有遮隐精神力的特殊效果。
也是那天他總算得以避開孟鳥注意,取水無虞的緣故。
個中原理,說來也簡單。
洛玄轉念一想便明了了。
若說孟鳥是靠精神力的不同氣息來分辨哨向,那麼這土通過“吸收遊離精神粒子”,不僅掩蓋了他的精神氣息,還隔絕了孟鳥的探測。
幾乎相當于一個天然的屏蔽器。

  連覆蓋着土層時,試圖伸展感官精神力時的那種奇異凝滞感,都與他先前佩戴過的屏蔽器十分相似。

  他搓了搓手上的土,凝神向前行步,放緩呼吸再放緩,因為無法動用精神力,勘察得也就比以往更加仔細。

  三月春風似剪刀。

  遙目所及,聚靈大陣的湖心依舊清透瑰麗,湛綠如翡。
輕霧氤氲其上,如煙朦胧。
湖邊的叢叢綠草似睡着了般,隻偶爾随風微微款擺。
那些身量相似的孟鳥群,或栖息、或休憩于湖邊,青色的羽毛柔順油亮,長頸優雅彎曲埋首翼下,點點淡光消失于尾羽,飄入湖中,構成了靜谧如夢境的畫面。

  這樣的景象,洛玄已經很熟悉了。

  正如草長莺飛固然美麗,可若季季如此,便易失了期待。

  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或許是他來的早了,尚未有人對孟鳥發出召喚,那湖邊的孟鳥一眼望去,他粗略算了算,竟有數千隻之多。
它們身貼着身,背挨着背,擠擠挨挨的,閉眼沉睡的安靜模樣,可愛中又透出了一絲詭谲。

  洛玄動作輕而又輕地攀上了那塊大石,沒有驚動一隻孟鳥。

  他卸下身後的裝備及黑桶,打開木箱,拿出抽水機。
因為這次用來對付聚靈大陣的xx酶溶劑它敏光,這裝置連同水管就被漆了一層黑又厚的特殊塗料,全不透光,就算洛玄開啟“鷹眼”,也什麼都看不到。

  再抽出一雙防護手套戴上,洛玄給自己又扣了一層防毒面罩。
他耳邊還響着沈実的叮囑,這沒經過動物實驗的原液,一旦濺到身上,出什麼事都有可能,小命就一條,天元門也不是生化危機網遊,死了還能回複生點重來。

  将抽水機接上裝有xx酶溶劑的黑桶前,洛玄先站上石頭,遠眺了一番,想找一處孟鳥較少的離湖心更近一些的空地,好讓管子另一頭悄悄下水。
因視線受限,加上不能動用精神力,花的時間就更長了些。
然而他并沒有找到。
一群群的孟鳥看似散落在湖岸邊,它們的分布卻恰好地覆蓋了每一處。
可說不論哨兵想讓出水的噴嘴從湖的哪一端下水,都會至少驚動一隻孟鳥。

  哨兵不動聲色地先将管道都連接上,并不打開隔膜閥,想了想,盤腿坐下。

  他耐心地等着。
看天光一寸、一寸地蔓上了蒼梧山,些許穿過了樹林枝葉的縫隙,灑入了這山深處的聚靈大陣,湖水的粼光微動,似鋪了層碎鑽。
清晰地映出了塵埃的顆粒在空中漂浮。

  終于,一隻孟鳥張開翅膀,飛離了聚靈大陣的範圍,朝山外而去。

  好機會!

  洛玄當即一把揚起水管,朝那個方向甩向了湖面。
螺旋紋的噴嘴在空中劃過一道利落的弧線,不料與此同時,另一隻孟鳥撲來取代了原先那隻孟鳥的位置。
水管避而不及地蹭到了這隻孟鳥半透明的尾翼,“啪”地一聲落在了湖岸邊的地上,噴嘴堪堪沒入湖裡。
洛玄心道不妙,就見那隻孟鳥仿佛受到了驚吓般,伸長脖子,長長地啼叫了一聲。

  一刹那,剩餘的孟鳥全部朝他的方向看了過來。

  那一下,數千隻無機質、無感情的泛紅眼珠,轉也不轉地注視着他。
密密麻麻的目光,令洛玄感到仿佛是被這聚靈大陣本身盯上了一般,不由毛骨悚然。

  它們發現他了!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瞬時攥住了他的咽喉。
說時那那時快,他當機立斷,一隻手一把抽出自己腰間的佩劍,另一隻手拔出原本插在黑桶裡的連接管,将劍對準連接口插入,在p-t異噬精神力酶溶劑中浸了一浸,猛地揮向了孟鳥的方向。

  “唰啦——”

  正朝他急速俯沖而來的一大群孟鳥,在他舉劍的同時,可怕的精神力威壓如潮水傾瀉,青浪般蓦地覆蓋了哨兵視野裡的所有天空。

  洛玄所在的位置,頃刻間便被這成團的孟鳥群吞沒了。

  整個聚靈大陣靜寂了一秒。

  “呲——”

  卻在下一秒,包圍住他的成群孟鳥陡然四散而開。

  洛玄隻手護住黑桶,單手執劍昂首站得筆直。
他面沉如水,咬牙死死盯着這群孟鳥,表面上看起來一絲異樣也無,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感官屏障在對方剛那一下的攻擊中,已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現在四感就像在裂了縫的壺中即将四溢的滾水,被他牢牢按壓着。

  與此,不得不急劇消耗的是精神力。

  對他相對,散開的孟鳥胡亂拍打着翅膀迅速重新聚攏,向他襲來,盡管其中幾十隻明顯受了傷,漂亮的青羽上有好幾處虛幻了不少,顯出了半透明的光紋。
它們一頭紮進了湖水裡,待出來時,身上便已完好。
于是這攻擊一波接着一波,連綿不絕、無有間斷!

  沒有絲毫喘息的餘地,洛玄隻得一次次提劍将之浸入黑桶,沾了溶劑再淩厲地揮向襲來的孟鳥。
鳥的凄慘鳴叫,無聲回蕩在聚靈大陣的上空。
陽光下,長長的銀白劍身漾起了一層淺色的浮光,原液的光化學反應在金屬表面留下了幾道腐蝕的痕迹,哧哧地冒着輕煙,怕是就要斷裂。

  他注意到這一點,心頭更沉一分。

  也顧不得腳下尋“香”而來的綠草,已肆無忌憚地攀上他的身軀,瘋狂汲取他的精神力,洛玄“啪”一下将管道的連接端口扣了回去,打開隔膜閥,摸到放水的閥門,毫不猶豫地就要擰動——

  “————”

  仿佛人在最痛苦時發出的尖利嘶叫,響徹于洛玄的精神網絡中。

  大腦像是被什麼重重錘了一記。

  頭嗡地撞上了黑桶,哨兵倒退一步。
根本沒有給他任何的反應時間,孟鳥如龍卷風刮來,巨大的精神洪流沖刷過他本就受損的感官屏障,将撕裂的創口繼續擴大。
令原本涓涓流失的精神力被像破開了口,短短幾息下去了一大半,大腦暈眩,兇口湧上了強烈的惡心感,這是過度使用精神力後生命體征危急的警示。

  哨兵單膝跪地,将劍一橫,反手一刃,又有數隻孟鳥被劈落出去。
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它們的數量太多了。

  甚至咬上了他的手腕,腳踝等處,精神力如條分細縷侵入了他的神經末梢,強行控制他的四肢,令他的腳步趔趄,幾乎一個不穩跌下大石,那裡已長滿了觸須狀的“綠草”,張開大口隻等大餐。

  他勉力對抗,所剩不多的精神力再次下去一半,半身搖搖欲墜,手旁那放水設備的閥門,那麼近,那麼遠,在視野中飄忽,失卻真實。
孟鳥将他層層圍裹,精神攻擊如潮水滔滔不絕,淹沒知覺,掀造幻覺。
眼前幻象錯亂疊生,已經顧不得,這樣的動靜是否令精神鍊接另一端的持有者察覺,洛玄在這一瞬間,憶起了向導曽對他使用過的“山中之傀”——

  這一幕,這種感覺,何其相像!

  ——“洛玄,聽話!

  ——“引海入天,藏歸于神,樞靈予魂。

  ——“思想罪。

  他,以前從未想過,被向導掌控,是一件如此惡心乃至憎恨的事。

  一直到那一次。

  那一次,他眼睜睜看着李書文被殺害,自己卻連一根手指都使喚不了。

  ——這是他的手啊!

  這是生來就長在他身上,與他朝夕相對,屬于他的手啊!

  當夏婉卿事後解除了對他的四肢控制,哨兵低頭看着自己的手,五指微微攏合,看,多麼聽話的手,這是他自己的手,現在他的大腦還可以使喚它。

  想讓它舉起就舉起,想讓它拿劍就拿劍。

  可就在那一天,這隻手卻能完全違背他的意志。
他想推開向導,這隻手卻牽住了向導的手。
他想去救李書文,這隻手卻死死将劍按了在劍鞘裡。

  這世間究竟有多少人,可以這麼體驗一回,當某日你的手腳,你想讓它打字,它拿刀要插|你,你想讓它擦臉,它卻拿滾水要潑你。

  不用多,就一回。

  洛玄覺得自己要瘋了。

  無所适從與極端恐懼。
這就是他全部的感受。

  隻因那一刻,這再也不是他的手,這是向導的手。
這再也不是他的腳,這是向導的腳。
如果向導控制這隻手去掐他的脖子,那他的手就能去掐死他自己。
如果向導控制他的腳走向懸崖,那他的腳就能讓他跳崖自殺。

  那一刻他真想砍去這隻手,砍去這隻腳,甚至砍去這個大腦!

  這世間最可怕的事情,是失去對自己肢體的控制。

  洛玄将牙緊緊咬着,咬得“咯吱、咯吱”的響。
孟鳥的無聲尖嘯仍在他的精神網絡裡震蕩,将屏障撕扯得支離破碎。
失控的感官如洪水,沖刷他所剩無幾的意志。
精神鍊接的那一端,他能感到,向導正往這裡趕。

  ——沒有時間了!

  ——他知道,隻要按照他們所謂的雙修功法再練下去,總有一天,他将連自己的情感都無法控制。

  ——“吾在等死。

  是以,李書文死了。

  可像他這樣,難道就能算活着嗎?

  報應一說,從來不過是人們的一廂情願。

  若這世間,真的有所謂報應,老天就該劈道雷,将這些所謂的修真者全部劈死!
可惜,在修真者們的眼中,雷劫卻是他們歡欣鼓舞期待已久的,因為那代表着,他們的境界到了,該升級了。
于是他們就可以通過雷來淬煉自己,使皮膚更加年輕富有活力,精神力更加充沛厚實,從此變得更加強大!

  再多的言語也無法描述他看到李書文死刑前那一幕的觀感,他從未如此清楚地認識了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更認清了自己所謂的靈魂伴侶,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人說,冥冥。

  人說,命運。

  人說,注定。

  可到底是什麼東西,讓他能夠如此輕易地将自己的靈魂交給了一個看似美麗的巨大陷阱!

  撥開一層又一層的幻覺,洛玄艱難地向着放水的閥門伸出了手。

  他身上,拖拽着一層又一層孟鳥。
覆蓋着一層又一層瘋長的“綠草”。
層層疊疊,晶瑩青翠,波光動人。

  耳邊也出現了幻聽。

  ——是夏婉卿的聲音:“夏蟲不可語冰。

  ——還是向導的聲音:“那些不過是蟲子。
聖人之下皆蝼蟻。

  是啊,朝聞道夕死可矣,這種道理對他們而言,不過是朝聞道為了夕可以不必死。
所以他們從來不理會,也不在意,道本身究竟是什麼。
他們在意的是,得到道,能不能從此不必死,

  于是什麼“天理昭昭”“天道有常”,他們通通不放在眼裡,他們要的就是逆天,他們要的就是打破天道,突破輪回,合道成聖,最後再讓自己成為天道,從此掙脫自然法則……

  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他們每一個人都在努力,讓自己不是人。

  眼疼得像要被光刺瞎,淚流不止,耳疼得像無數的環境音刺穿耳膜,嗡嗡作響,鼻疼得所有的氣味鑽入大腦,舌疼得像要口腔爆炸。

  四感同時過載。

  就如最擁堵的水道,知覺在狂奔間被拽入神遊。

  精神力即将枯竭。

  堅實的觸感令他知道自己的手摸上了閥門。
太好了。

  哨兵集中了他所有的力氣。

  按下,一擰。

  蒼梧山腳下的臨水村。

  青山環繞,綠水逶迤。

  耕地田田,綿延至遠方。

  拄着鋤頭的普通人農民,在犁地時感到有些累了,他的手又開始不聽使喚地顫抖,鼻涕淚水直流不已,于是他知道時間到了。
從衣袋裡窸窸窣窣地掏出一塊“糧食”,滿臉陶醉地正準備吸食時,天邊有什麼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蒼梧山的山頂。

  長年沒入雲海的仙山,光輝飄渺,令人望之生畏。

  此時那缭繞仙山雲頂的晴空,卻漸漸地、悠悠地,現出了一個黑色的窟窿。

  這窟窿在慢慢地擴大。

  就跟誰不小心滴了滴墨在潔淨的宣紙上似的,随着墨浸染的地方越來越大,便連帶着描繪着山脈的宣紙,被墨水打濕了,緩緩傾斜。

  農民伸長了脖子看着,連手中的“糧食”掉在了地上也不自知。
還擡手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随後,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撕心裂肺地喊叫出聲:

  “天、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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