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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凡人歌 大江明月 4864 2024-01-31 01:11

  身前的紫藤香木矮足案幾上,擺放着一些食物,盤碟碗筷,金羹玉脍。
皆是最新鮮的食材。
綠的嫩翠,紅的可愛。
魚肉肉質鮮美,入口即化,合着穿過木窗的徐徐清風,芳草芬香,若是再來首武陵人的漁歌,那便真真成了桃花源記。

  對面的夏春秋将臉埋在碗狀的漆器中,很快吃完了她的午飯,猶嫌不足,連湯水都舔的幹幹淨淨。
可這并不妨礙她方才使用她的異能,探入那位為他們做飯的普通人廚子的大腦,讀取他的心思。
對她而言,就如喝水吃飯一般,已成了生活的基本需求。

  洛玄看着她,想起這小姑娘剛被夏婉卿領進府時,剛讀完普通人的想法,還會抓着向導的衣角問:“師尊、師尊,他們為什麼這麼怕我呀?

  夏婉卿微笑着撫了撫夏春秋的頭發:“因為你比他們厲害。

  洛玄仿佛看到了幾年後的又一個夏婉卿。

  夏春秋用完餐,将餐具推到一邊,趴在食案上,仰起巴掌大的可愛小臉,問洛玄:“師公、師公,你怎麼不吃呀?

  洛玄垂下目光,動了幾筷。
過了一會,夏春秋又問:“師公、師公,你怎麼不說話呀?

  洛玄沒有應她。

  他的沉默無視,充分展示了成年人的冷漠與不友善。

  夏春秋不以為意,因為師尊說了,哨兵對誰都這個樣子,他就是這麼個古怪的性子。
如果以後她要找哨兵,就要找個她喜歡,又聽話的。
是好人或壞人,一點都不重要,因為師尊還說了,隻要她好好修行,她想讓她的哨兵當好人,那就會是好人,想讓哨兵當壞蛋,那哨兵就會是個大壞蛋,獨獨隻對她好的大壞蛋。

  夏春秋好奇地打量着哨兵,不明白對方為什麼不肯吃飯,明明飯菜多好吃的,比她以前吃的都好吃多了。
殊不知洛玄被她那一聲聲“師公”倒盡了胃口,這實在無關邏輯,隻是生理厭惡。
他先前不是沒有糾正過,讓她别這麼喊,然而小孩子忘性大,左耳進右耳出,依舊“師公師公”地喊着。
偶爾被夏婉卿聽到,向導那在一旁掩嘴偷笑,仿佛将他們當做了什麼一家三口的模樣,耗盡了洛玄對這小姑娘的最後一點耐心。

  夏婉卿讓他将夏春秋看做洛雨對待,就當多了個小妹妹,可兩者截然不同,他沒法想象洛雨喊他師公的模樣,更沒法想象洛雨肆意讀取普通人意識的模樣。
在這裡待久了,哨兵已不知這世上所有向導都這樣,還是獨獨天元門内的才會如此,他有時恍惚覺得自己走在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裡。

  夏春秋喊了他會,見他并不理睬自己,便跑去外院玩耍,過了一會,摘了朵白色的傘狀小花回來,問他:“師公師公,這是什麼花呀?

  洛玄漠然地瞥了一眼,眼中破天荒地閃過一絲柔和:“小花。

  夏春秋不信:“小花?

  洛玄不再說話,夏春秋跑去這洞府裡的另一頭問她師尊。
洛玄望向院裡零落開放的一簇簇白色小花,其莖根根直上,風過亦不搖,遺世而獨立,超然物外的姿态。
那時他不過也是随口一問向導:“這是什麼植物?

  夏婉卿随口一答:“小花。

  這敷衍的回答卻令哨兵一愣,默默念了幾遍,小花、小花,字音在唇齒間繞了兩圈,不知怎的,心中油然而升一種莫名的親切,連這花平凡無奇的樣貌都變得清新可愛了起來。
恍若在這慢慢逼仄壓抑的環境中,令他尋到了一點寄托,想着日後若能出去,跟向導解除綁定,養一盆這樣的小花也是好的。

  她們的對談聲,先是近了,而後遠了。
而後消失在了洞府的入口。
沒有什麼實際的告辭,夏婉卿向他的識海拍了個訊息,說她帶春秋去知真閣修行了。
如此而已。
這讓他們大部分時間,看起來就像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兩個陌生人。
他們互不幹擾,互不對話,因他們是哨兵與向導,所有的交流,都可以通過精神鍊接完成。

  待那片屬于向導的喧嚣意識徹底離開了他的感知領域,不管怎樣雄厚的精神力都有其界限,位階決定了通過精神鍊接聯系對方的距離限制。
洛玄站起來,拿起他挂在牆上的一柄劍,步入院落,開始他日常的劍術練習。

  選擇用劍,純粹是無奈。
因這裡既沒有什麼靶場,也沒有什麼試驗新式武器的地方。
沒有重工業,生産不了高精機床,連顆标準制式的子彈都造不出來。
洛玄進來前,是屬于慣于用槍的高手。
然而俗稱一天不打靶自己知道,兩天不打靶指導員知道,三天不打靶,戰友知道,五天不打靶,敵人知道。
在槍法一日千裡倒退的同時,與此增進的是劍術。

  可事實上,洛玄并不認為在熱|兵器時代,冷兵器能發揮多大的作用。
或者說這種作用在外部世界日新月異的武器發展面前,變得十分有限。
再快的劍,能快過子彈?
能快的過激光?

  當然,他毫不懷疑,在天元門向導的異能面前,大部分熱武器都會成為擺設。
隻要他們控制了使用武器的人。

  劍過無影,薄刃懸于空中,一瓣落花從上輕飄而下,分成兩半。
劍尖輕點于樹幹,手腕微轉,便在樹皮上留下了一圈不深不淺的劃痕。
這樣的劃痕,在這院落中,到處都是。
看起來就像是初學的練劍者留下的拙劣磕碰痕迹。
夏婉卿若是對密碼學稍有研究,迅速便能分辨出這些是凱撒碼和摩爾斯碼的混合體。
可惜她不會。
在這裡,洛玄接觸到的向導,還沒哪個對密碼感興趣。

  然而随着夏婉卿築基,她的精神力觸可侵蝕的意識領域也越來越深,快從意識延伸至前意識。
這就意味着洛玄原先将記憶安放在圖景内的淺層前意識,隻設置為簡單記号單線即時觸發的做法,已經不夠保險。

  因此洛玄将之移入了更深一層的潛意識,再借由這些長短不一的移了位的簡易劃痕,層層嵌套,多重加密,徹底藏起了所有他不想讓向導知道的記憶信息。
包括人、包括事,包括他對這個地方的所有真實看法。

  也包括這些密碼。

  開啟它們的是那名為“小花”圖案的劃痕。
某日,向導注意到他在劍鞘上精雕細刻的一朵朵小花,先是不解,而後害羞高興。
盡管仍在為無法随行秘境曆練一事耿耿于懷,見到洛玄趁她不在悄悄刻了花的舉動,畢竟花是……那麼女孩子家家的東西,還是她家後院的小花,證明哨兵心裡還是有她的,而這心思藏得這麼深、這麼隐晦,連精神鍊接都無法察覺端倪,情深如斯,怎不教人感動。

  因此在哨兵又一次拒絕了當晚的雙修時,她不再像往日急赤白臉地使用精神鞭笞懲戒對方。
她等着哨兵解開心結,自發地察覺他的心意,接受這一切。
付長老已經點兵出去了,近日來都是門派瑣務,這點時間,她等得起。

  靠近劍柄的第一朵花,花瓣的輪廓由一句摩斯密碼組成。
這些點劃停頓所對應的英文字母,意思是,以院落中的石桌為圓心,順時針的第三棵樹。
到了第三棵樹下,是棵枝幹粗壯的梨樹。
梨樹下有一朵乍看與劍柄上那朵一模一樣的小花刻痕。
但那組成的摩斯密碼卻需要順數三位再倒過來,洛玄自然不記得這些。
可他深知自己的思考習慣,因此解密并沒花太多時間。
跟着解出的提示,他往逆時針方向走了七步。

  七步後,地上隻有一片小花。
哨兵蹲下,往花叢裡摸了摸,摸到一塊石頭。
石頭背後又刻了些點點劃痕,也是一段密碼,不過這是他從小花的傘狀序列中得到的靈感,原理類似跳舞的人。
破解後,是幾句散落的法語。

  洛玄将零散的法語詞彙按照倒三進七的規則,拼成句子。
這樣,他刻意将之遺忘,以避免被向導搜魂的第一段記憶也就回來了。

  ——“你當與向導綁定了,可緩和你感官磋磨,助你穩定魂元,貪圖疏導,以為可以就此輕松進階,視為捷徑。
殊不知,西方亦有一諺,通往地獄的路總由鮮花鋪就。

  “吾麼?
吾在……等死。

  響起在他耳畔的,是那名黑哨微帶自嘲的,輕而冷的聲音。

  洛玄閉了閉眼。

  天空如此藍,大地如此綠。

  可他每一次想起那黑哨的話,都絕望地渾身發冷。

  而後是靠近劍柄的第二朵花。

  同樣的原理,同樣的摩爾斯碼,不同的排列順序,不同的含義。
他跟着指示,借助精神力牽引,再與精神圖景中的位置一一對應,很快取回了他今天需要的第二段記憶。

  原來兩年前,他還認識了一名叫沈実的生物學家。
而且李書文死後的這一年多來,他并未和沈実失去聯系,相反,他們的聯系變得更加頻繁,同時轉入了地下,變得更加隐蔽。
現下若是有人問他,每天遺忘每天記起是種什麼感覺,洛玄定會答:是一種在失憶症與超憶症間來回切換的奇妙感覺。

  沈実前天的要求用法語混搭着日文寫在了一張紙上,洛玄閱後即焚。
他想起了他去了好幾趟聚靈大陣,雖然未再見過那名黑哨,洛玄取回了些大湖邊上的土壤及植物樣本,交給沈実化驗。

  上上個月老頭子讓他到禦靈閣的簡陋版生物實驗室,半夜三更拖了塊破爛不堪的黑闆,拿着自制的粉筆頭,手舞足蹈地對他講了一堆公式,興奮地哇啦哇啦,三國語言亂竄,可惜洛玄連一個小數點都沒聽懂。

  哨兵掐頭去尾,刨去所有他聽懂聽不懂的什麼生物這那專業術語,提煉出語法的主幹,得出了個結論:總之老頭發現了這土壤裡有某種活性物質,會吸收和放出xx粒子,簡稱精神力,可惜不能被析出,一析出就消失了,略去實驗描述若幹,省去感歎那活性物質與各xx酸的化學變化及奇妙若幹,他現在需要更多的樣本做實驗,也就是最好去提取個十來管湖水給他。

  洛玄看着那胖老頭,認為對方在說天方夜譚,其實他懷疑,普通人究竟能否看到那“湖水”還是個問題:“沈老師,您沒忘了我們的目的是什麼吧?

  沈実臉上閃過些心虛,咳了聲,扶了扶他那歪扭的玳瑁眼鏡:“沒忘、沒忘,這不是正琢磨嘛!
年輕人,不要老心浮氣躁的。

  洛玄無語,他就知道這幫科學家,一發現新東西,就旁的什麼都顧不上了。
沈実這會也想起哨兵說過,靠近“聚靈大陣”湖心至一定距離會有問題。
他的健忘症時好時壞,反正洛玄也不指望他能記得啥了,别把自己賣了就好。
沈実想了想,給洛玄想了招,問他能不能帶個抽水機上去,就是那種葉輪旋轉,用空氣動力通過管子把水吸上來那種,也别弄太誇張了,管子細點,再長點,密封性第一位,這樣人可以站的遠遠的,把管子那頭甩湖裡,抽兩管再拖回來就是,方便快捷又安全。

  他這樣一說,洛玄又想到,那幹脆帶根釣竿上去,魚鈎挂個試管一甩湖裡再收回來豈不更方便?

  沈実連誇他孺子可教。
可沒過會胖老頭又想到另個問題:“你說它一析出就消失了,普通的試管估計應付不了。
就好比這三維的碗可裝不了四維的‘水’啊……嗯,看來還是得造個專用的抽水機去。

  老頭的腦洞太大,洛玄目瞪口呆:“……”

  沈実知道他對這些一竅不通,還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沒事,我找李樂做個給你。

  差點忘了李樂。

  洛玄原先還為怎樣告知李樂,李書文被斬首示衆的消息發愁,畢竟李樂和他們不同。
李樂的大腦是被一堆修真者看守着,有個風吹草動,那就打草驚蛇。
盡管可笑的是,面對這台“超級計算機”似的大腦,他們一直讀取,也沒能學會其中十分之一,還把自己累得夠嗆。
用李樂的話講:是一幫沒翻過數論就來翻我的大腦的蠢貨。

  但那是機械工程方面。

  正常人的情感,尤其情緒方面,想逃過這幫情緒大師的魔掌,以李樂的情商,洛玄怎麼看都覺得不可能。

  結果沒想到,沈実将這事兒捅給了李樂。
說來簡單,沈実是那種跟誰都能唠嗑兩句的性子,山下的普通人送飯上來給他,将李書文被斬首的事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
沈実跟李樂他們次日開會就直接說了,據沈実描述,李樂就跟個沒事人似的,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這下洛玄也摸不清怎麼回事了。

  沈実沒按捺住,去問李樂怎麼想的。
被這年輕後生冷嘲熱諷了一番,說這點小事有什麼好問的,他将李書文的頭顱冰凍了起來,以後有空了再做個機械身軀,連接神經什麼的,光方法就有n種雲雲。
聽得沈実無言以對。
老院士沒忍心告訴他,人一死馬上冰凍的還能……這死了有一會再凍上的基本就……先不說冷凍遺體手術本身之種種難點條件苛刻,複生神經接駁這塊全世界多年來就沒幾例成功的,就算當時能動了的,也沒活過一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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