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複漢軍方面因為崇明島的問題,楊世金恨不得跪着給陳鳴立下軍令狀,水師現在肩膀上的壓力比泰山都重。那崇明島上的清軍日子就好過嗎?
東南風吹刮着崇明。時間進入到四月份。
自從三月初黃正綱帶領水陸軍撤入崇明以來,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崇明島的戰略環境已經變了太多太多。
最早的時候他們還有背後的海門廳可以依靠,常州也牽制着複漢軍的陸軍主力。而現在呢?
整整一個三月中,揚州的複漢軍仗着江南大軍的勢,将自家的勢力範圍從揚州城外直線推到了高郵州,然後橫着往東拿下了興化、東台,俨然就是當初經營蘇北的架勢,卻更順利了許多。到了中下旬的時候,那泰州、南通州和海門廳已經全都成了複漢軍的地盤。待到常州陷落的消息傳到,滿島惶恐,滿島沮喪。
現在崇明島的日子也苦的很。
黃正綱立在水營的高台上,遙望着東面的天際,如同一尊冷冷的石像。沒人看的到,這個崇明島上一萬多水陸清軍的定海神針,實際上已經滿臉疲憊。
整整一個三月,北京的乾隆皇帝隻給崇明島頒下了一道道嘉獎的旨意,一封封聖旨給黃正綱等水陸軍将加封了一個個黃馬褂、雙眼花翎,乃至雲騎尉、騎都尉、輕車都尉等世職,黃正綱更是得了一個二等男的爵位。
可這有什麼用?崇明島上的水陸清軍最需要的是援軍,是援軍!
三月下旬,先是海門廳被複漢軍占了,然後是常州陷落的消息風一樣傳遍整個崇明,真的如五雷轟頂,炸得崇明島上的水陸清軍士氣全無。
什麼爵位世職,黃袍馬褂?很珍貴是不是?但那珍貴是珍貴在自己還活着的時候。現在的崇明清軍就在面臨着生死攸關的大問題。而很多水師官兵的眷屬還都是江南,或是範圍再大點的南方人。在生與死這個大問題面前,很多人都恍然發現,皇帝老子的那些封賞嘉獎全都是虛的。
你帶了雙眼花翎你穿了黃馬褂又如何?一刀砍來照樣掉腦袋。
崇明島打三月下旬到四月上旬,士氣是一天比一天低沉。陳鳴也乘船觀望過一眼清軍的水師大寨,這士氣比之常州清軍最後那兩日也不高多少。黃正綱自好派人遞信給舟山的柴大紀,不管柴大紀現在手中能抽出幾艘軍艦幾艘民船,黃正綱都下命讓柴大紀立刻來援。
“或許自己是自尋死路,自己更應該就此撤出崇明!”
望着東面的無垠的水面,黃正綱眼角一抽搐。他對于自己的行險一搏,是完全沒有把握。而且代價付出的太大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啊!”黃正綱長吸一口氣,命令早已經傳出了,是成是敗就全看天意了。
陳鳴人就停在吳淞。他現在的日子并不忙,後勤系又分出來幾個人轉入文官,自然個個都是大員,同時四堂叔陳敏被命為南京副留守,留守當然是陳鳴的了,南京的地位特殊。出身浙江的原《中原日報》的副總編沈國貞被任命為江南監察禦史,他的身世很清白,雖然年紀小小就被發配到了關外,但他的身份本身就有很強的象征意義。
呂留良案讓浙江士林元氣大傷,可到底也有很多學生留了下來。如果是滿清當道,這自然不是什麼好炫耀的資曆,可換到了複漢軍這裡,那就是一層很光彩很光彩的光環。沈國貞的身世能讓他很方便的就收攬到一部分江南士林的人心。
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清軍之前已經在揚州、蘇杭一帶收了好一陣厘金,複漢軍再入蘇北的時候,陳鳴就意外的發現民間地方的抗拒力比之預期的要小上很多。
再加上這一回複漢軍鳥槍換炮,一戰就包圍了豐升額帶領的清軍主力,坐斷江南的勢頭攔都攔不下,投靠過來的學子和各類人物就比上一遭多的太多了。常州之戰雖然剛剛落定不久,複漢軍在蘇南地界的統治俨然就是打開了局面。
士紳學子也好,鄉紳地主也罷,多數人乖乖剪掉了辮子。
所謂我之英雄,彼之敵寇。同樣的道理,複漢軍的幸運也就是清兵的大不幸了。地方事務上的順利讓陳鳴有了更多的手腕和精力來處理崇明島的事情了。
為了對付黃正綱這個老頑固,他使出暗營,他使出狙擊小隊。前者用意策反島上的清軍武官,後者則刺殺黃正綱。隻是前者還略有些進展,而後者卻白費功夫——黃正綱的守衛很嚴密的。
“殿下,舟山傳來密報,黃正綱招柴大紀來援崇明。”劉武急匆匆的跑到陳鳴身邊。正舉目望着崇明島方向的陳鳴猛然回頭,“柴大紀?”
黃正綱想幹什麼?
楊世金等水軍主将迅速被招了過來,複漢軍水師方面四将一緻認為這是一個大好機會。本來水師就有跳出長江的想法,現在清軍又主動送上門來,那就殺出去,攔下柴大紀,然後攻打舟山!
黃正綱站在高台上,肉眼似乎能跨過百裡水面,看到那吳淞口的騷動。
陳鳴也相信陳繼功從定海傳來的消息的準确性。雖然複漢軍的暗營從沒策反過柴大紀。
不管是距離柴大紀最近的陳繼功,還是遠在陸路的陳鳴,從沒想過去招降柴大紀。因為這人在與複漢軍的幾次交戰中都表現的很是英勇,乃是清軍水戰中的一員骁将。
陳鳴從來不把這種人當做攻略對象。暗營也不會‘莽撞’到直接去撬滿清正用得着的紅人。
膽子都要給吓破了的柴大紀,現在是二等輕車都尉,吳淞副将。乍一看似乎真的很紅诶。如果他知道自己已然被陳鳴這個滿清上下視為頭号大敵的大人物高看了那麼一眼,是該哭還是該笑呢?
“殿下。柴大紀部是舟山唯一的一支水師。”浙江的水師大部分都彙聚到福建了,複漢軍雖然打下了半個浙江,但并沒多少戰船逃到舟山去躲避。倒是很多陸勇還有一些杭州的旗民乘民船奔到了定海。
“如果其部出動,我軍明日就直沖長江口去,看黃正綱老鼠出洞不出洞。”楊世金臉上的肉頰都消下去了,這一個月裡他身上的壓力很大很大。早在二月初大軍順江而下時候的豪情全給抛到九霄雲外了。
這次黃正綱不出,水師就駛出長江口直奔舟山去,反正現在甯波也被複漢軍拿下來了。即使進攻舟山不利,他們也有落腳和補給彈藥、水源的地方。
陳鳴對水師的意見現在都不加遮掩了,他對楊世金他們的印象分也肯定是跌落谷底,楊世金、陳岱他們必須盡快的拿出戰果,實打實的戰果!來挽回自己在陳鳴心中的形象。
好不容易把水師從無到有的經營壯大,他們可不願意在臨到收獲的時節了,被一腳重重的踢出去。
陳鳴看着地圖,寬闊的長江入海口比後世看到的更大許多,後世長江口的三大島除了崇明島已經有了主體模樣,長興島和橫沙島還隻是一連串的江心沙洲。常年受海水侵襲,其土斥鹵,草蘆橫生,是一片長滿蘆葦、三棱草的鹽堿地。
但對于不熟悉長江口水情的人來說,這緊挨着吳淞的一連串沙洲,就是一片魔鬼灘塗。複漢軍之前兩次戰船擱淺,就都是在後世的長興島水域。
時間過得飛快,尤其是軍隊做起準備來,楊世金說是明天就開拔,但第二天一直拖到中午時分船隊才。這是一支水陸兼備的船隊,陳鳴親自送複漢軍的第一支水師陸戰隊上船,六百多人被塞進了十艘海船中,還特意從九江選來了一批坐慣了江船的軍官來擔當骨幹,那領頭的營官叫做鄧雲。聽暗營來報,這個小營官對安慶知府謝瑚有着大恩,謝瑚剛剛被加了安徽監察禦史的銜兒。現在這個剛剛編練的陸戰營也加入了船隊之中。
此次出長江口的船隊,以霆船、鳥船為主,配以少部分快蟹船,而長龍船和大舢闆船不适合外海的風浪,船舷都太低了,也就在長江裡橫一橫。再有就是松江一帶收攏起來的海船。
“殿下……”
劉武聲音中帶着兩分小心,這一個月裡清減的何止是楊世金,陳鳴臉上的肉也瘦下去了。隻是陳鳴是一個很不喜歡遷怒的人。
自己窩了火,就找他人做筏子,陳鳴最不喜歡這樣。
上輩子他老爸愛喝酒,還每每都喝醉,坐到酒桌上似乎不把酒灌倒别人肚子裡他就不舒服,而結果就是每每他自己喝的伶仃大醉。從陳鳴記事時候起,他媽跟他爸生氣,十次裡頭有七八次就是因為他爸又喝醉了酒。他媽心裡面窩火,就向外放冷氣,家裡的大氣候都變了。而且每每冷高壓來臨的時候,陳鳴這個兒子就成了她老娘的出氣筒!
所以受夠了這一點的陳鳴早早就發誓,自己絕不遷怒于人。雖然他不敢說自己一定都做到了,但他會努力克制着。
可對于劉武這種陳鳴身邊‘伺候’的人來說,陳鳴這種性格還不如遷怒于人呢。至少脾氣發出來後,警報就能解除了。而每每看着陳鳴自己心裡急得冒火,卻又強自忍耐的‘冷臉’,總能讓劉武他們想起水底龍王炮——定時炸彈!
“黃正綱能出來嗎?”高彥明有些估摸不透,他覺得黃正綱這個時候如果出來,兩邊水師對着幹仗,赢得十有**會是複漢軍。
常州的消息都傳遍半個中國了,崇明島上也在傳,怎麼可能對清軍士氣沒有影響呢?
“黃正綱不出來怎樣?出來又怎樣?現在不比先前了。”劉武給高彥明遞上一盞茶,“咱們把甯波都拿下來了,船隊出了長江還能在甯波落腳。”
劉武在這之前從沒想過隻水面戰鬥就能涉及到這麼多‘旁雜’。隻是一個碼頭的問題,就牢牢摁住了複漢軍水師的‘龍頭’。直到杭州被拿下,船隊直接出長江口進攻舟山的提議才被提上了日程。當然,杭州灣因為錢塘江特定的潮汐、流沙、淤泥帶等水文環境,本身也是不利于大批船隊停泊的。那裡隻能作為一個暫時停歇的地方。然後就是甯波也拿下來了。甯波港可是頂尖一流的停泊地,水師方面就敲定了‘走出去’戰略,不打算再在長江裡憋屈了。
一切原因都在于一個港口。
……
“轟轟轟……”黃正綱出來了。
陳鳴就在吳淞口,看着港口外飄蕩的清軍戰船,他眉頭挑的都要飛起來了。
這他麼算怎麼一回事?他心中很有調戲不成反被奸的趕腳。炮聲回蕩在吳淞口外,因為黃正綱帶領的清軍船隊沒有去堵截‘走出去’的船隊,而是來戰留下的複漢軍内河戰船了。
“我……,好像把天下英雄看的太簡單了。”
陳鳴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在拿到水師‘走出去’這一方案後,他好像變得盲目了。隻想着黃正綱來不來應戰,不來應戰了又怎麼怎麼樣,眼睛和腦子似乎也跟着船隊要飛出了長江口,倒是把眼下的這種可能忘得幹幹淨淨。
海風吹得陳鳴渾身涼爽,他額頭上露着一層明汗。
……
吳淞口,石塘炮兵陣地。一門門大炮爆發出轟鳴的怒吼!
别以為水師走了主力船隊,吳淞口就變得好欺負了。陳鳴在黃浦江兩岸布置的可都有炮兵陣地的。因為這個時代大炮射程的緣故,兩岸的炮兵火力對于洋面的控制力是比較微弱,但對于吳淞港口的防護力卻是還可以的。
黃正綱站在座船船首,舉着望遠鏡打量着吳淞口,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陳鳴根本不會知道黃正綱招柴大紀率部來援,本身就是這計劃的一部分。
黃正綱用舟山可能有失的風險,來搏他猛攻吳淞口的機會。隻要打下吳淞口,将黃浦江裡戰船打個精光,将這裡一倉倉的軍需物資全都燒個幹淨,崇明清軍就還沒有走入絕境。
“轟……”一朵巨大的煙花盛開在江面上,焗熱的火光照的黃正綱都閉上了眼睛,是一艘清軍的水艍船被炮彈引爆了船上火藥,整個水艍船仿佛變成了紙做的一樣,被爆炸的沖擊波撕成了碎片。
“報軍門,陳逆炮火兇猛。陳總兵戰船受創,被打掉了左腿……”
“報……,鄭參戎被炮彈打死……”
吳淞口硝煙彌漫,炮聲隆隆,幾十艘清軍戰船側着船身對着黃浦江岸上陣地猛轟不止,而在黃浦江内裡,大批的長龍船和大舢闆船躲在距離吳淞口四五裡的位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