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禮……奏樂……”
當陳鳴的坐船靠上下關碼頭的那一刻,整個南京沸騰了。因為這一刻對于南京是一個新的開始,在明亡之後的一百多年後,南京在政治上重新回到了中國的最中心舞台。禮炮、鞭炮齊鳴,鑼鼓喧天,萬衆歡呼。巨大的聲音把陳鼎都吓了一跳,小手緊抓住父親的大手。
“别怕。”陳鳴手掌撫了撫兒子的後腦勺,安慰道:“這是歡迎咱們的,不用怕。跟爹一塊走下去。”陳鳴和陳鼎還是需要公開露露面的,尤其是陳鳴。而至于被他特意帶上的陳鼎,這是一個很明顯的暗示。
女眷就不需要作秀了,碼頭上早安排好了馬車,直接登上馬車,進太子府就是了。
是的,太子府,而不是東宮。陳鳴不住在内宮,而是另辟了府邸。
現在修繕一新的皇宮面積隻有原先明皇城的五分之一、六分之一大,雖然這片區域是明故宮的精華地帶,但要是從紫金山頂遙望明故宮,就能清楚地發現――其内部大片大片都是空白區,或是廢舊殘破的屋舍,比如内宮諸監。
明故宮所修繕的部分完全是沿着皇宮的中心軸進行的,午門、承天門、奉天殿、華蓋殿、謹身殿、乾清宮、坤甯宮,這都妥善的修建起來了,而奉先殿、武英殿、文華殿、柔儀殿等就全部儉省了。其職責轉到三大殿上。
陳漢沒辦法将整個明故宮全部修葺起來,時間太短暫,光是木料磚瓦――琉璃瓦,就難以迅速備全,全部修葺工程量太過巨大,銀錢耗費也太過巨大,時間也會拖得很長久。所以陳漢對于明故宮的修複就隻做一個面子活。就連太子所在的春和殿,都隻是做了一個簡單的修繕,因為皇城外――原兩江總督衙門被開辟成了新的太子府邸。
――不清楚春和殿是不是太子東宮,隻查到了洪武二十五年四月“皇太子薨,……越三日成服詣春和門會哭。
陳鳴與朱明朝的曆任太子可是有太大的不同的,每日裡他都要處理繁多的公務、軍務,身兼重任,長久窩在内宮算什麼?别忘了還有一個大都督府呢。所以就另辟太子府邸,并就節省方面考慮,把原來的兩江總督府給劃拉了去。
東六宮、西六宮也隻各修葺了一處宮殿,内花園更是空空如野。西五所、東五所一片廢墟。
伴随着陳鳴的到來,一個新的時代也正式來臨了。
當夏秋交接的時候,陳惠等一幹人再從魯山遷移到南京來,當年朱明北伐中原前夕的新吳之局面不僅全盤恢複,還有了大大的加強。當初的朱元璋手裡可沒有東南沿海。破大都,朱八八稱帝之後才派大将風卷殘雲一樣收拾了福建和兩廣。
等到工商署、大都督府等部門徹底安穩下來以後,時間已經進入了四月。馬上,歐洲的商船就要抵到了。
後世被歐洲人成為可與世界七大奇迹媲美的大報恩寺琉璃塔上,陳鳴俯視着長江江面,往來的商船穿梭不停,就像滾滾東流的長江水。也可能就像他腳下這大報恩寺的和尚一樣,南京戰亂的時候他們紛紛逃散,現在剛剛安穩下來,就七七八八的轉回來了。
而陳鳴當初進攻南京城的時候,清軍抵抗力弱,當時的兩江總督兼江蘇巡撫高晉也沒有對大報恩寺動手,就算後來清軍反撲,攻勢也止于中山,對于秦淮河邊的大報恩寺毫無妨礙。等到局勢穩定後,大報恩寺的和尚前後募捐了三千多兩銀子,當時坐鎮南京的陳敏也撥了五千塊銀元,把琉璃塔小小的修繕了一下。
“江上往來的商船真如過江鲫魚一樣繁多。如此于國于民皆有益利之事,何以禁之?”
“當真是天朝物産豐盈,無所不有,不籍外夷貨物以通有無嗎?”
明朝亡在了士大夫手裡,‘中國’卻亡在了滿清手裡。就是在後世,一樣皿洗了天下的蒙元都沒有滿清被人痛恨,雖然蒙元的‘輝煌’跟中國完全沾不上一點邊!
陳鳴呼了一口氣,别看陳漢現在的關稅種類少了,比額也輕了,但是逐漸興旺起來的商貿,頻繁的貿易往來,内外關稅的收入的持續增長,還是讓稅銀額度從開始的低谷直線上升。今年春季剛剛過去,關稅統計就超過了二百萬銀元,如果加上夏秋熱潮期,再算上冬季,今年的關稅稅銀絕對能超過千萬銀元。這才短短兩年時間啊,就能為陳漢提供了上千萬銀元的歲入【年】。而滿清乾隆三十年的總歲入四千三百萬兩【還有上千萬石的糧食】,全年的關稅銀為五百四十萬兩,隻能算是陳漢關稅收入的六分之五。
“殿下。根基暗營的情報顯示,從年後到現在,各地商賈向英法等國洋人訂購的蒸汽機、水力織布機等機械一共五百六十五台。如果算上暗營還沒能查出來的數字,機械總量怕不會低于七百台啊。”
“不僅僅是工商署、後勤部供需體系内的那些商家。還有江南一帶的紡織大戶。這些人單個訂購的機械數量都不多,看樣子是都打着買來了仿制的主意。”
“現在做簡單的珍妮機已經流行開了。各地的木匠都成了搶手貨了……”
陳鳴臉上浮出笑意,他就知道,沒有了上面的強力管制,商人逐利的本性讓他們自個就會主動向着機械探出自己的腳步。“今年的棉價估計還會再次升高。”而至于那些守舊保守的商人,自然的就會在新浪潮的沖擊着被徹底的拍入水底。
陳鳴也沒那個善心來關愛他們。
“太史公曾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帶着三分感慨,陳鳴着說,這句話是千古不破的真理啊。
就算是羞于言利的儒家,求的不也有一個‘名’嗎?那何嘗不是另一種‘利’呢?
趙翼面無波瀾的随陳鳴下了琉璃塔,陳鳴打道回府了,下午的時候他還要軍務要磋商,趙翼卻留在了秦淮河,跟他一塊留下來的還有汪輝祖。
“煥曾兄,腐儒誤國不假,商權太重同樣誤國亂政啊。殿下為大漢儲君,威望隆重,來日繼承大統,鎮壓四方無敢有違逆者。殿下的意思就是來日大漢的國政,如此行之長久,大漢即是與商人共天下啊!”道統不存,正儒不存,這還是中國嗎?堂堂一國太子求于器械,存心棉價之高低,何其荒謬?
這陳漢除了流着是漢人的皿,真的比滿清的剃發易服還要‘離經叛道’。隻是這句心理話趙翼一個字都不敢從嘴裡蹦出來,那是要掉腦袋的。
“雲崧兄,趙大人,實事變了,時代變了,豈可抱殘而守缺?”汪輝祖有些明白趙翼的想法了,當初他也經曆過這一曆程,隻是他不能不屈服。所以汪輝祖知道自己跟‘士大夫’三個字永遠的告别了。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汪輝祖不是孟老夫子口中的大丈夫。
“昔日争天下靠的是刀槍駿馬,現在靠的是大炮火槍。”複漢軍現在一部器械更換完畢的兵馬的軍費消耗比之人數相等的清軍要超出的多少倍?陳漢能以一偶之地,成就今日之大業,靠的不是儒家農耕,而是礦場鋼鐵,而是能讓他們以少少的時間就制造出百倍于滿清槍炮的妙法。
“實事已變,國體自然也變了。我複漢軍要保持自己強大的戰鬥力,就必須有高高的軍饷,就必須有大大先進于、數量超過于滿清的槍炮器械。”
“雲崧兄,這些可是儒治能給得的嗎?”
儒家給不了,而工商能給。所以,汪輝祖飲了一杯酒,“陳漢隻能走工商。”
“不說軍事,隻說民政。這兩年朝廷灑下了多少銀子?修橋補路,興修河堤,疏通水渠河流,見免稅賦,小金額貸款?雲崧兄可知道是多大的數額嗎?
實話給你說,現在陳漢不重工商,真的是連朝廷都養不起。
那一縣之地,大小官員少則十數人,多則數十人;公人小吏少則百人,多則數百人。每年光是薪俸就要三四萬塊。以後随着這些人的工齡之增長,月俸還會随之增長。一省之地的官吏俸祿、福利一年就要五六百萬塊銀元。”這還是最最基本的開銷。
“滿清一年賦稅也隻四千多萬兩銀子。眼下大漢囊括南國半壁江山。如以先前舊路,那一年的賦稅頂多隻夠給官員發俸祿的。那軍隊呢?天下大大小小用錢的地方何其之多啊?”
一句很直白的話,現在的陳漢不重工商,他們自個就支撐不下去。對于陳家王朝來說,一邊是自己的存亡,另一邊是啥子儒治,孔孟治國之道,你說陳漢會作何選擇?
難道他們會冒着天下大亂的危險,裁減官員,裁剪軍隊,降低文武俸祿,自毀長城的來施行孔孟治國之道?天大的傻子也不會這麼做。
“陳家重的是自己的天下,可不是什麼狗屁道統。”這是汪輝祖自己認為的,但他也不會把這話說出去。
“煥曾兄此言差矣。方今亂世,争天下,平鞑虜,大漢靠的是淳樸農人所成之軍,靠的是天下士子歸心,而非是市井商人!經商之輩唯利是圖,寡廉少恥,又善于蠱惑人心,敗壞民風。如不加以遏制,世上皆輕農而重商,民心動搖,油滑自省,樸實不存,世風遂敗壞,國之不國也。農人才是國之根本啊!”趙翼好歹在大都督府裡一段時間了,自己也在廣西、雲南當過官,知道暹羅、安南的糧食産量,沒有說出重商輕農,農業敗落,糧産不豐,天下必生禍亂這些話。
“天下可以有一個徽州,徽州卻不能成為天下啊。”趙翼的思想還是沒能脫出舊路來。投降陳漢和轉變思想是完全兩個概念。前者,陳漢現在的進展很不錯,後者,就隻有呵呵了。
汪輝祖心理面暗暗地搖頭,這趙翼别看那麼大的聲名,如果這腦筋轉不過彎來,他在陳鳴身邊的日子不會長久的。
什麼儒家,什麼士大夫?被陳鳴灌輸了‘犬儒’這個概念後,汪輝祖雖然心理面難堪,卻也覺得真的是很恰當的形容。人如果真的遵循孔孟之道,就算不殉死,也不會為異族效命做官吧?近來太子正要擡一擡衢州南孔的門台,不就是因為南孔好歹在蒙元一朝保持了一些氣節,表現的比北孔強多了麼。雖然到了滿清時候他們大哥别說二哥。
“雲崧兄,你我都是讀書人,就不用在臉皮上自己給自己貼金了。那哪裡是士大夫歸心哦,那是刀子架到脖子上了,不得不降。”還士大夫歸心,給陳漢搗亂還差不多。
趙翼的臉有些發紅了,他可就是典型的被刀子架到脖子上後,立刻就被龐振坤給‘說服’的人。他覺得汪輝祖這是要揭自己的短。不過汪輝祖沒給他發脾氣的機會,汪輝祖拿自己舉了例子,拿袁枚舉了例子,那顔希深還有彭忠瑞、秦大成舉了例子,貪生怕死的人不要太多喽。所以啊:
“别講什麼士大夫風骨氣節了,咱們早沒了,老祖宗也早沒了。”
“當年五胡亂中原時,儒家可屈身事賊;蒙古滅南宋時,雖然萬千士子為宋而亡,但屈身事賊者比之更多;待到滿清入關之後,就更是如此。就更不要說與北宋并立的遼夏二國了。”儒家的氣節早就敗光了。
如果說滿清還是行漢法,尊孔敬儒,那麼:
“這些異族開國之時可用了儒治?”都說胡無百年之運,遼夏兩國哪個不是過了百年?雖然期間有很多的漢族文人士子跑去遼夏為官,還有他們本地的漢人,甚至到了最後遼夏都已經基本漢化了,但遼夏的國治與傳統的漢法還是有大大的不同的。
“孔孟之道于我漢土根深蒂固,教化之德綿延兩千載,非一朝一夕可更改的。”
“所以橫掃八荒的蒙古鐵騎,進入中原花花世界不足百年就被大明太祖高皇帝逐出關外。”
“滿清是吸取了蒙元的教訓,順治行漢法,尊孔敬儒,天下乃安;康熙削平三藩,敗準噶爾蒙古,中後期混沌吏治,一味收攬人心,給滿清紮下了根,但也吏治**。幸經雍正整頓天下,削士大夫而豐國庫,鎮之精兵以淨天下,待到乾隆為帝時,滿清江山鞏固。如非我朝太子殿下天縱奇才,我億萬漢人為鞑虜牛馬還不知幾昔是頭。”對比原先的滿清,汪輝祖當然更喜歡現在的陳漢。
“雲崧兄。對于君王,什麼尊孔敬儒,什麼聖人之學,全是假的。隻有他們的江山穩固是真的。你以為滿清鞑子若非覺得尊孔敬儒,開科取士,有助于其穩固江山,他們會把儒家當回事?
現在的關鍵點不在于陳漢尊不尊儒,而在于儒家不能給大漢所必須的錢糧。”
“浙江一省去年的商稅高達四百萬銀元。上海一年納了将近上百萬銀元。蘇省之地,扣掉上海也有二百萬銀元的商稅。今年這個數額隻會更多。”
“什麼都是假的,江山才是真的。”這就像強女幹一樣,既然你無力反抗,那就隻好忍受。而汪輝祖為代表的這些人,則是把忍受變成了‘享受’。有點像當年跪着降清的那些犬儒一樣。“雲崧兄有大才,與其在這裡悲情傷感,何不為另外儒家謀取一條生路呢?”
秦大成、袁枚等人在沈國貞的撮合下,倒騰的那一門所謂的‘新儒’,已經拿到了學堂中小二等各年級國學教科書的編撰大權,這可是一個‘很大’的勝利啊。
儒家日後想出頭,就隻能在新儒上下功夫了。“變則通,不變則壅;變則興,不變則衰;變則生,不變則亡。”未來的儒學必須與時俱進,綜合新知。至于是否名存而實亡,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照陳鳴的話來說,曆朝曆代的儒家不一直都在變化着麼。何苦放着享受不享受,而選擇冷漠呢?
汪輝祖都不知道這位太子殿下怎麼對儒家有這麼大的歧視?私下裡他曾黑暗的想到,難道陳鳴小時候被打擊的恨了?要知道陳鳴的庶兄是秀才啊,而陳鳴起兵時已經十六歲的他連一個童生都不是。
這想法汪輝祖确實從來不對外人透漏一個字的。
儒家與時而興,總比抱殘守缺更好吧?
等到明年漢王稱帝之後,國家歲入還要進行改革,分什麼中央稅和地方稅,還有中央與地方共享收入。雖然地方收入的比重并不高,但這也意味着中央收入減少。陳漢要支撐龐大的政府開支、軍費開支,還有各方面的财政支出,那就必須在工商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趙翼如果腦筋轉不過彎來,可能到不了明年,他就回被太子一腳踢出去了。
太子府裡。
用過了午飯的陳鳴正歪在床上看着陳鼎興緻勃勃的在玩積木,而剛剛半歲的女兒就在他邊兒上,用手指抓着陳鳴的手玩的正開心,似乎陳鳴的手掌就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玩的玩具。一邊掰着手中,一邊還不時的發出哈哈的笑。
“府裡面的人該進來的也都差不多了。你要用心管起來啊。”
作為男人,陳鳴也不想費太多心思在後院裡,這事兒他就全部交給李小妹了。
“你就放心的忙外頭的事兒吧。家裡就放心好了。”李小妹從來就不是一個懦弱的女人,不然當年她也不會抱着小陳鼎随軍趕到襄陽去見陳鳴的面,她有陳鳴的信愛,手中握着管家大權,還是太子妃之尊,如果還擺不平内院的莺莺燕燕,那就是一頭豬了。
“不過,你怎麼亂改人家的戲啊……”李小妹不滿意的道。
陳漢高層看戲的風氣很足,這是陳漢朝廷自己主動掀起來的波浪。李小妹不僅愛看戲,她還愛看新戲,但不關政治,就是些情情愛愛啊,才子佳人啥的。在陳鳴看來,這就跟21世紀的新電視劇和電影一樣。
隻是一些戲段的内容,照陳鳴看來,那實在是腦殘。
“大家小姐到了廟裡,半夜三更出來賞月,身邊就不跟着一個丫鬟婆子啊?當高門大戶的規矩是假的啊?”
“還有那自己一個人伺候一大家子人,辛辛苦苦,任勞任怨,給公婆養老送終,給男人生兒育女,最後男人考上進士了,還帶回來一個大家小姐,自己就自慚不如,手粗了,肉糙了,自願為妾,把正妻的位置讓出來,她腦子有病啊……”陳鳴當然要改了。
藝術來自于生活,雖然可以适當的藝術化,但也要講一講事實的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