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三十八年的春節轉眼就來到。
這天陳鳴照舊起了一個大早,雖然天空中布滿了鉛色的陰雲,黑沉沉陰森森的。但他還是先去給過年了年後就88的老娘拜年問安,然後祭拜了祖先之後,再在奉天殿接受文武群臣的朝拜。
天空中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雪,那空中飄舞的小精靈,身輕似煙,潔白如玉,盤旋地,歡快地降臨到這個世界中。很快,雪變大了,紛紛揚揚,飄飄灑灑。它像天宮中飄撒下的玉葉,銀花,又像飄飛的鵝毛,柳絮。
多少年了,陳鳴已經完全熟悉了大年初一的流程。那大朝拜上的緻辭,陳鳴最早的時候還需要槍手早早的為他寫好,然後背熟了應付。新春朝拜麼,緻辭是需要些文采的,就像後世兔子大長老的新春賀詞,是要有相應的水準的。但現在,承天年都過了三十八個了,陳鳴就像那‘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的秀才,許多年都不用再找槍手了,許多套話他張口就能說出來,不帶打嗝的。
回到乾清宮,陳鳴并沒有立刻躺下。他在看着牆壁上挂着的那副世界地圖,一直看着。但他絕不是在挂心歐洲的事情,陳鳴隻是在想自己的不知足。
他現在已經62歲了。
很多年前,陳鳴曾經有過60歲退休的打算,準備在60歲之後就退去皇位,趁着身體還動彈的了,到世界各地走一走,看一看。可現在他都62了,還一點沒有交接大位的準備。
不過也快了。
世界大局就在未來這三年中見分曉,到他六十五的時候,1815年,拿破侖成與不成就能見分曉,陳鳴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可他那至今還留在南京的幾個兒子裡頭,誰能承擔的起這把龍椅皇位呢?
事實上,陳鳴心裡也早就有了數,那就是他的大兒子陳鼎。
話說陳鼎這些年混的并不怎麼樣,雖然他人并不愚蠢,也不自作聰明,皇後和國舅對他也幫助極大,最初更是還有着極大的優勢,但他虧就虧在自己早年的優勢太大太顯眼了。
中國有句老話,木秀于林風必催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出頭的橼子先爛掉,說的就是陳鼎。
他是猛虎鬥不過群狼,吃了大虧了。
因為陳鳴的兒子都被美洲的藩國引誘着,所以陳漢朝的争龍奪位并不是跟前朝那般,也不同于康麻子時代的九龍奪嫡。
以雍老四那個時候的情況為例,雍老四和老十三在最早的時候都是跟着太子混的,老八在早年那是跟着老大混的。太子雖然也是衆矢之的,但太子在自家兄弟裡頭多多少少還有些幫手的。
陳鼎這邊卻是大不相同。不相幹的兄弟都向往着美洲呢,都不參合争奪大位的事;相幹的兄弟卻個個如狼似虎,第一矛頭全都怼向了他。
說真的,這些年的争鬥中,陳鼎要不是有陳鳴的暗中袒護,幾次照料,現在絕對不會隻落得一個與其他人并駕齊驅的下場。他會更慘!誰讓他在自己得勢的時候沒有盡可能的打壓那些競争對手呢?
但即便有陳鳴的暗中插手,陳鼎現在能不墜自己的聲勢,這從某個側面也能證明,他的個人能力還是不錯的。因為陳鳴的插手次數是極少的。
但也隻是不錯而已。
陳鼎要真有能耐,他依靠着自己早年的優勢,就應該壓得一幹小兄弟生不出二心。
但他顯然沒有做到。
對比幾個争龍奪位的兒子,陳鼎的能力算不得出衆,真正能耐出衆的是虢王。群狼噬虎的局面就是老六【虢王】挑的頭。
但是在這幾個兒子當中,陳鳴還是選擇了陳鼎做自己的繼承人。這并不僅僅是他對這個兒子最上心,還因為他個人認為陳漢的下一代帝王如果是一個英明之君的話,對陳漢的真正立憲并無好處。
現在已經是18幾幾年了,不是17幾幾年,也不是16/15幾幾年。帝王皇權唯吾獨尊的日子雖然在中國依舊有存在下去的土壤,但陳鳴卻看不到百年之後的光明。
繼續東方式帝王的君主之道,又還能持續下去多久?二十年、三十年,還是四十年?現在都西曆的1812年了。
東方式的帝王之道還能持續多久?真以為中國有着兩千年封建史,這裡的百姓就一定對封建制死心塌地啊。陳鳴這些年看的很清楚,中央的資政院還不起眼,影響雖然擴大了不少,但依舊有限。可地方上的谘議局的影響力卻比資政院的擴大高出許多許多。
很多工商階層的大佬都借着機會與政府地方緊密結合了起來,商人的影響力和潛在勢力在不斷增大。
很明顯的一個事例——教育基金。或者說等同于這個基金的一系列慈善捐款。
那出錢多的企業、商賈,都成為了地方政府的座上客。
不然呢?你這個府一年的慈善基金還不到一百萬,旁邊的府一年的慈善基金超過一千萬。
這多出來的九百萬能幹多少事啊?
這能起多少所中小學?能供應多少家育嬰堂、養老院?能讓多少适齡孩子上的起學?
一年九百萬不顯,年年九百萬,哪個當官的敢不放在眼裡?那東西落到自己的地盤上,就都是實實在在的政績。而當官的沒有人不想升官,可他們要升官,靠的也是實打實的政績。
所以,三十年的潛移默化,這些滿身銅臭味的商賈富豪們,再也不是官府眼中的肥豬,而是地方官府眼裡頭的貴人。後世的兔子改開三十年後都舉辦了奧運會呢,社會變化不能說完成,可也絕對奠定基礎了。這些人出入地方政府如貴賓上門,這是正常化待遇,是以,現如今的富豪們的社會地位真真在持續的直線上升。
這些工商大賈們的社會地位高了,能不向上謀求權利嗎?
陳鳴用屁股想也能想得到二三十年後會是什麼狀況。
他要是把一個有頭腦有手腕的兒子推上皇位,中國的未來就具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了。所以,陳鼎這個被磨搓了二十年的皇子上位,一個不笨可也不絕頂狡猾的人坐上龍椅,應該更符合陳鳴腦子裡的——中國未來發展路線。
因為陳鼎這些年裡雖然受到了太多的攻擊和制肘,可他内心裡沒有那股壓抑的戾氣,這才是最最重要的。
沒有戾氣就不會反噬。不會像曆史上的萬曆皇帝,張居正活着的時候一個樣,死了之後又是一個樣,張江陵柄國十年卻落得抄家的局面,大兒子都被逼拷過甚,而死在獄中。
陳鼎内心裡要是有股子噬人的戾氣,陳鳴根本不會考慮把皇位傳給他。
……
“父皇……”虢王陳睗走進了乾清宮,他看着背手立在窗戶前的陳鳴,躬身行禮。
“你來啦。那邊坐。”陳鳴把陳睗引到了地圖前,茶幾上的茶盞還冒着騰騰熱氣。
“你現在進來是有話對我說吧,那你可以放開了來說,今天你我是父子,不是君臣,你爹洗耳恭聽。”
陳鳴看着陳睗的目光有些可惜,這個兒子在手腕上的确很出色,行事果決,也有擔當。如果時事能提早個二百年,陳鳴絕對會選他做自己的繼承人。
“既然父皇這麼說,那兒臣就鬥膽放肆一回。兒臣不服。”陳睗的兩眼直勾勾地望着陳鳴看,嘴唇抿的緊緊地。炯炯的眼神看着陳鳴的目光裡全是不服氣,還有那不住翕動着的鼻翼。
陳睗委屈。
他母親出身平常,他自己的起點也很平常,能一步步走到現在,陳睗付出了很大的心皿的。
陳睗才三十二歲,他還有的是時間。陳鳴現在的身子骨很好,但是十年後的他已經七十二歲,他的身子骨依舊好嗎?就算依舊好,那再等十年呢?他也不過五十出頭,而陳鳴到時已經八十二歲了。他的耐心很強,而且他堅信,再有個十年,他的實力,他的影響力,絕對能超過陳鼎,絕對能超過所有意在大位的人。
可是現在他突然知道自己的老爹已經決定下了繼承人,那就是他們的大哥。在陳睗的目光中已經是失敗者的陳鼎。他不服,這是為什麼?
陳鼎有着那麼大的優勢,還混成現下的模樣,他已經失敗了。陳鳴怎麼會選一個失敗者繼承帝國的皇位呢?
哪怕依舊不是自己,隻是換一個其他人,陳睗内心裡也不會有如此的委屈和不忿。他覺得隻是陳鳴對陳鼎的偏愛,而既然陳鳴這麼偏愛陳鼎,那幹嘛還要他們下場來跟陳鼎争搶呢?是要他們做陳鼎的磨刀石嗎?
陳睗覺得陳鳴就是在拿他們兄弟做磨刀石,就像康麻子時期的九龍奪嫡,那就是有意的縱容。陳鳴唯一比康麻子仁慈的地方就在于,他不會作踐給自己生下了孩子的女人,也不會給後來者作踐自己兒子的機會,他給他們兄弟每人都留了一個小王國,一個可以讓他們稱孤道寡的小王國。
陳鳴靜靜地聽着,眼睛看着地圖上北美洲的一塊,五大湖地區就是他給陳睗準備的小王國,這孩子有能力把虢國發展壯大,但他千萬别想不開了……
陳鳴今天之所以允許陳睗進乾清宮,那就是留一個口子,好解決某個未來的隐患。
“你的能力的确比你大哥強,但你太好鬥了。”陳睗從一母家家勢平平常常的皇子,走到現在的地步,自己付出了很大的艱辛。可就像陳鳴說的那樣,這十幾年裡他也因此而養成了一副鬥雞精神,他太好鬥了。
要是陳漢教到他手中,今後三十年裡别想着真正立憲。他與立憲勢力的内鬥,更有可能牽扯到陳漢在外在競争力上的表現。
到時候整個中國無比強大,無比龐大,外面沒有任何的敵手,他們就能一心一意的搞内鬥,那是要出事的。
“陳睗,你爹是不會将陳漢的未來交到一個善于謀列又極其好鬥的人手中的!時代變了,世道變了,君主轉職并非福氣,有的時候平庸才是福。”
陳鼎明顯比陳睗更容易在一些涉及到皇權的問題上妥協,他可是第一個跟那些異類攪合在一塊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