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長沙很有江南的味道,陳鳴覺得這是水的原因。坐落在水邊上,冬天的時候就一定會濕冷。
陳鳴此刻面前就生着一個大火爐子,他的周邊坐着陳永生、石猛、馬文傑、趙永吉等将。複漢軍下湖南兩個月,現在大部隊又從湖南中南給收回來了。因為兩廣和江西的人馬,都已經被調入湖南了。
福建傳來的消息,天地會的情形還沒有大的顯示,九江的消息卻證明分出去的那一部分清兵對江西清軍很重要,之前一直跟九江湖口争鋒相對的江西清軍和團練民勇,如今已主動後退到南康了。在鄱陽湖地區形成了以星子【南康】、都昌、饒州、南昌四地為支撐點的防禦網。
當然,湘東獨立團的周智霖也退出了萍鄉,他帶兵在插嶺關擋了江西清軍兩天後,後撤醴陵,旋即又丢了醴陵,如今已經退到浏陽了。湘西的朱宏飛和胡漫天跟廣西來的清兵拼殺了兩陣,敗退衡陽,兩個團隻剩下了千把人。
當初這二位意氣風發的時候,很多人都來燒一把火,可兩廣的清軍現在北上,二人又連連戰敗,先丢了道州,後丢了永州,這個中間不知道逃散了多少人。隻是能跟着這倆人一塊跑來衡陽的人,那都是二人的鐵杆或是鐵心要反清的人。
陳鳴回到了長沙,但衡陽還有第十五旅的一個團駐守,以及水師一部。不管是廣西進入永州的清兵,還是廣東進入郴州的清兵,這兩路人馬要解長沙之圍,衡陽都是他們邁不過去的一道坎。
第十五旅的人馬現在一部分耷拉在衡陽,另一部分在長沙南的湘潭,東邊正對應着醴陵來的江西清軍,還有一部分随着趙永吉彙入了長沙外的複漢軍大部隊中。
陳鳴在地上畫出一個簡易的地圖,很戳着長沙的位置,“長沙被看着已經有倆月了,城裡頭雖然不缺糧食,但軍民士氣都不高。尤其是那篇文章傳入其中後,他們的士氣就更下降了一截。”當官的都不給大清朝賣命了,當兵的難道還該比當官的更忠心嗎?
“何況還有長沙的青蓮教做内應,咱們現在打長沙應該挺簡單的。現在就看外頭的這三路清軍來不來了。他們不來,咱們就隻能簡單單的吃掉長沙;他們來了,那咱們就多撈了一條魚。”圍城打援也要看敵人上不上鈎。
陳鳴這兩個月的時間都在衡陽,可長沙城内的情況他一直沒有松懈。複漢軍繞長沙而南下,這讓大敗之後的清軍動搖的士氣重新穩固了起來,看似陳鳴又做出了一個不智之舉。但這個舉動卻是陳鳴有意為之,因為他這麼做可以讓長沙青蓮教的人獲得更多出頭地機會。比如那夜間陣地值守的功勞!
那夜的一敗,守城清兵士氣大落,連夜間值守陣地的差事都不願意幹。長青也不強壓手下,這事兒就推給了方世俊,方世俊手下還有一點湖南綠營和民勇,就隻能壓着湘兵湘勇做這危險的工作。那時候清軍怕複漢軍夜間發起進攻啊。
而這正是青蓮教人馬出頭的機會,他們跟複漢軍都聯系好了麼。
複漢軍大部隊南下後,長沙危機頓解,雲貴清兵又接手了夜間執勤的差事,因為他們覺得沒危險了。
可随後的對峙中,複漢軍白天幾乎沒有對長沙發起過主動進攻,但是在夜間出擊就頻繁多了。很快就殺的清軍心中害怕,這差事就又回到了湘兵湘勇手中。就依靠着兩邊串通一氣,本來在長沙便有小些根基的青蓮教,現在已經實打實的掌控了一部分湘兵湘勇的兵權。
陳鳴這個時候要真的打下長沙,遠比之前趁勝硬吃輕松。
當上百門大炮被陳鳴集中轟擊着長沙北面的城外陣地時,長青、達興阿也好,方世俊也好,臉色全跟死了親娘老子一樣難看。
複漢軍以坑道作業接近清軍陣地,當炮彈的硝煙彌漫着清軍陣地的時候,披着鐵甲,挺着長槍大刀的複漢軍肉搏部隊,迅猛撲出,鑽入清軍的陣地之中。戰争變成了肉搏戰,守備陣地的清軍幾乎沒有赢的可能。
長青、方世俊隻能全力向兩廣和醴陵的江西兵馬、乃至常德的本進忠求援。他們這都是唇亡齒寒的關系啊。長沙一破,洞庭湖以東區域就再沒有城市可以抵擋複漢軍的腳步了,他們完全可以再度殺入萍鄉縣、湘南,以及洞庭湖的西岸,各路清軍救長沙,也是在救他們自己。
長青、方世俊隻能如此的安慰自己,另一邊竭盡全力的給手下隊伍加恩加響,以金銀鼓舞兵勇的士氣,然後就是求老天爺保佑了!
“衡陽隻有一個團,外加千把湘西的敗兵。兩廣清軍合兵一兩萬人,如何這都不敢打衡陽,我直接派一個旅打進廣州城得了。”
陳鳴很快就收到衡陽方面遭受清軍進攻的報告。大笑着傳令衡陽的十五旅部隊不需要堅守衡陽,直接要他們向湘潭方向退縮。
“長沙要打的再狠一點。醴陵的江西清軍還沒有動。”
常德本進忠的一萬多清軍,這幾個月裡真真是太老實了。如果兩廣和江西的人馬都彙合到長沙以南了,本進忠這一部分清軍還會一個子都不動彈嗎?
當部隊從某一個位置的兩軍大會戰變成現在這般分散在幾百裡範圍内的多路攻防戰,陳鳴覺得自己也似乎隐隐的完成了一種轉變,或者說這種轉變來的太突然了,他的目光都不怎麼停留在長沙城上,更是更多地關注到‘外面’!
長沙城下複漢軍的進攻依舊在繼續着,幾天時間複漢軍把城北的開福寺都給拿下了,這樣一來他們的兵鋒距離北城的新開門都僅剩下三裡之遙了。
長青的求援信雪片一樣飛到醴陵,領兵屯駐于此的江西南贛鎮總兵周開泰心中也苦。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手下的兵力看起來也蠻像一回事,拿來打周智霖的所謂湘東獨立團也頻頻得手,但周開泰也不是沒跟九江、湖口的複漢軍交過手,兩邊戰力、武備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他手下的萬人大軍正面作戰的話,連兩三千披甲的複漢軍都擋不住的。
那去年的春夏之時,江西三萬人馬還頻頻進攻九江湖口的複漢軍部隊,時不時的還有小捷報傳出來,雖然都不值得認真去看。但在陣面上,江西清軍是占據着一定主動的。可是到了五月裡,九江的複漢軍更換了戰甲、大炮,江西清兵再打就打不動了。反而是九江的複漢軍頻頻從山地間發起小規模的反擊戰,打的清軍一次次吃虧,也不得不轉攻勢為守勢。
吳紹詩在南昌城裡也叫嚣着給兵勇配甲,卻也隻是叫嚣。現在江西清軍隊伍中的擡槍和擡炮越來越多,就是因為複漢軍的披甲麼,再加上九江那裡有個廬山,山地頗多,火炮行進不方便,威力比之鳥槍盛過不少的擡槍擡炮就成了江西清軍的必備武器。擡槍擡炮在山地間的小規模戰鬥中倒也能發揮出一些效用來,但在大規模的正面戰争中,那根本就是點錯了科技樹。
“鎮台大人,要救援長沙,也無須必走湘潭。咱們直接北上,打浏陽。”
長沙距離湘潭隻八十裡,複漢軍乘船半日即可至,江西兵馬到了湘潭能不能再出來就是兩碼事了。可是走陸路直接殺奔浏陽,當面的敵人是那個周智霖的烏合之衆,根本沒什麼可擔憂的。如果複漢軍大軍殺來,那他們就大步後撤。打不過複漢軍,難道還跑不過複漢軍嗎?
所以就在陳鳴收到暗營來報,說山東的‘梁山計劃’已經開啟的時候,周智霖也傳來快報,醴陵的清軍沒有向西進攻湘潭,而是轉而往北走不怎麼好走的陸路,奔浏陽來了。似乎這支北上的江西清軍軍中一門像樣的火炮也沒見到!
“殿下,兩廣進攻衡山的部隊退回去了。”
不怎麼好的消息接連送到,剛剛‘攻取’了衡陽的清軍,北上衡山的部隊突然原路返回,緊盯着兩廣清軍的暗營馬上飛鴿急報長沙。
清軍不是白癡,陳鳴很清楚。但是長沙這麼重要的地方,清軍就不救了嗎?這不科學!
陳鳴唰的站起身,這一仗複漢軍動用的部隊并不多,清軍是這麼搞的?
“讓部隊把沙城北城牆外陣地全部拿下。”想不出頭緒的陳鳴隻能讓部隊更緊的逼壓長沙。再有那常德的本進忠部,陳鳴始終都沒看到他動上一動。已經北上的兩廣清軍也突然返回衡陽,清軍内部必然發生了他不知道的變故,可不管怎麼說,他本來準備在長沙圍城打援的,卻是幹不成了。
當天複漢軍對城北陣地的猛攻吸引去了長青、方世俊所有的注意力。西側的浏陽門城門樓,太陽已經落黑了,守備沈子淳已經有些坐卧不安了。眼看着天色已經暗下,怎麼說好的人馬還不趕到?“難道路上出了麻煩?”沈子淳自問道,但他遂即就否認了這個想法。
此次青蓮教計劃周密,他們跟複漢軍配合兩個多月,很有幾個人被火線提拔到守備、千總的職位的,雖然這有方世俊亂發頂戴的緣故。但今天複漢軍發了狠的猛打城北,城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到了北城,複漢軍的人進入城來應該沒任何問題的啊。
“該是路上難行吧!”沈子淳心中不住的自我安慰道。複漢軍一直沒對長沙西面發起進攻,久而久之,連方世俊、長青都忽略了西面,但這也說明長沙城西的清軍防線是完整的。雖然這裡的守兵不怎麼樣。
複漢軍透進來的這支隊伍要在城西各陣地大部分湘兵湘勇的注視下走到浏陽門來,即使有青蓮教領着,也是麻煩。自從今天上午收到那封信信,沈子淳就感覺渾身涼飕飕的,心裡七上八下。和同僚相遇時,總感覺别人打量自己的眼神充滿了莫名的意味。
“大人!”一名把總疾奔進城門樓,向沈子淳禀道:“外頭有支鄉勇靠近。”
沈子淳的心髒在這一刹那裡停頓了,一種無發用言語能形容的驚悸感從他心中升起。就好比被人緊緊地一把攥住了心髒,那種窒息感使他在那一刻都忘記了呼吸。
“打的是誰的旗号?”沈子淳腦子裡一片空白,但口中卻不遲不緩的脫出了這一句。
“号”字剛脫口,沈子淳就猛的打了一個激靈,一切恢複了原狀,頭腦、身心。那股巨大的壓力,驚悸感,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沈子淳這一刻腦子清明無比,狀态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天色暗淡,看不清楚。”
“待我去看。”沈子淳站起身來,整了一下馬褂,邁步出了城門樓。
站在城牆上打眼看去,就見不遠處,城外陣地防線外,一支兵馬正在光明正大的快速靠近。
……
臘月十二日,長沙西城守軍反叛,長沙城旋即陷。兩萬餘清軍拼殺不支,敗退城南金盆嶺,全軍覆沒,長沙巡撫方世俊,軍中主将長青以下,數十文武大員盡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