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場充滿了不可預知的旅途,前方有太多的轉折和驚喜、驚吓,在等待着自己。蘇爾德就近的人生就是這句話最好的诠釋。短短幾個月裡,他曆經了太多的轉折和驚喜與驚吓了。
三月裡,當複漢軍直插南京的時候,蘇爾德夙興夜寐,短短時間裡人像衰老了十歲。可複漢軍勢若破竹的兵鋒在蘇州被擋下來,殊勳在握,蘇爾德的心勁一下高漲了起來,整個人紅光滿面,之前衰老的十年不僅全補了回來,還要再年輕上十歲。
結果老天爺看他不順眼,蘇爾德剛剛高興沒幾天,南京陷落的消息就傳來了,福建、浙江的水陸援軍被複漢軍小股部隊死死地擋在鎮江,蘇爾德有理由相信複漢軍會趁機再攻蘇州,然後他的心就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上。可事實證明,他杞人憂天了,那跳到嗓子眼上的心髒也最後一點點的落回了肚子裡,複漢軍沒來攻打蘇州。
梅雨季裡的江南太不便于大軍縱橫。蘇爾德就有了閑情雅緻來跟閩浙援軍鬧了,兩邊鬧得很不愉快,乃至把官司都打到了北京城裡去了,蘇爾德判定梅雨季節前複漢軍是不可能再發起攻勢,而廣東的水陸援軍已經抵到了吳淞,他就算是跟閩浙援軍鬧翻了,有廣東水陸援軍填坑,複漢軍也翻不了天,吳必達、段秀林也咬不了他一根毛去。至于那個屢次在大庭廣衆之前抨擊自己的小小書商,蘇爾德很有個性的派人将之直接抓了起來下進了大牢。準備到塵埃落定時,好好地炮制他一番。結果就是這個時候,複漢軍對江南發起了二次進攻,江陰是首當其沖,吳必達、段秀林帶領着閩浙水陸兵勇棄江陰而逃,蘇爾德宛似當初被人甩了兩個嘴巴子,顔面掃地。
前幾日,蘇爾德已經對北京上書,要辭去江蘇布政使一職。結果偏偏這個時候,常州來的複漢軍在蘇州城外吃了大虧,其賊首被吳熊光一舉擊斃,一下子就讓蘇州的危局徹底的化解開來,複漢軍退縮無錫。清兵分兵進攻無錫本來隻是迫于無奈之下的解局之法,現在的大軍進攻無錫,卻不再是着眼于蘇州一地,而是放眼整個江南。
蘇爾德期盼着容保能帶領着隊伍能夠真的拔下無錫,兵臨鎮江,迫的陳賊不得不退兵折返。那樣一來他蘇爾德也有一份功勞的。至少江陰之戰裡閩浙綠營輕易地丢掉了江陰城的事件責任中,蘇爾德能全身而退了。
人生啊,就是這麼的奇特。幾天前,蘇爾德的前途還一片灰暗,現在就有陽光穿破烏雲。
站在蘇州城頭上,蘇爾德冒着琳琳細雨,目送最後一批隊伍遠去。一個十五歲的孩子這時候也最後向蘇州城回望了一眼,王之政背上背着一個不小的油布包裹,腳踩着草鞋在泥濘的道路上沒走出多遠,草鞋與淤泥就再也無法分别出顔色的不同了。
而不遠處的蘇州段運河碼頭,一艘艘漕船已經升起了風帆,船上站滿了水手,還有清兵、民勇。
常州,陳同安連夜行舟,黎明時分終于抵到了常州城,城池内還算平靜,可能蔣天放的死訊還沒有在城中擴散。
複漢軍留守常州的戰兵隻有兩個隊,其中一個還是義勇營的俘虜兵,但再加上一個炮隊和一部分後勤兵、醫護兵和傷病員,總兵力也有四百多人。隻要做好防備,彈壓下常州城裡可能掀起的喧鬧,不成問題。
“一旦有人膽敢妄動,格殺勿論。就算是他們煽動百姓、難民鬧事,也千萬别下不去手。你們下不去手,他們可下的去手。”陳同安迅速召集各隊的負責人,還有留守的營副。說道:“我們複漢軍是不禍害百姓的,恪守軍機軍規,我們是愛護老百姓的。比起清兵來,我們強的多了。
但你們也要記住,複漢軍對老百姓的愛護是建立在自身的安全之上,如果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還談何去愛老百姓?”複漢軍愛護百姓,大前提是,百姓不會對複漢軍産生威脅。
要是常州的難民、百姓被人煽動起來沖擊複漢軍,就是陳鳴在場,也會下令強力鎮壓。而陳同安顯然對這方面的态度更強硬了一些。
此刻的松江府,廣東水師和山東水師的聯合艦隊開始出沒在吳淞口外,而打着福建水師提督吳必達的帥旗的福建水師戰船,打崇明島西端繞過,頻頻襲擾着常熟、太倉一段長江沿線。陳鳴手下的親衛右營都放出去了大半,還有騎兵營的馬隊,嘉定城内隻有親兵四五百人,連同一個坦克營。要是這一代的各路清軍能夠完全的聯合于一處,陸勇乘坐水師戰船,在寶山西北的羅店鎮直接登陸上岸,大軍就能夠對嘉定城形成直接的威脅。
可惜,廣東與閩浙清兵,閩浙與蘇北清兵,蘇北與山東清兵,各部清軍之間都彼此有隔閡。而且他們也沒有掌握到嘉定城的具體情況。
滿清閩浙的提督指揮不動兩江的清兵,廣東的水師提督也不能讓山東的外洋水師俯首聽命,以至于吳必達帶着福建水師餘下的戰船在常熟、太倉一段沿江騷擾,廣東水師與山東水師展開有限度的合作,合力封鎖了吳淞口。
嶽文海就是在陳鳴對松江發起攻勢前抵到的吳淞口的,嶽家包了一艘大海船,從蘇北鹽城坐船直抵到松江,打算在松江換船下廣東,但對于半輩子生活在安徽内陸的嶽家人來說,從鹽城到吳淞口的這幾百裡海路卻已經快折騰去了嶽家人的老命了。不僅嶽文海本人身體不好,他的大夫人,還有嶽家的幾個後輩,以及嶽鑫這樣的世代忠仆,身體都不好。嶽家人就隻能在吳淞口安歇了下來,準備調理好身子,一家人再啟程南下。
嶽文海本人是嶽家一群病人當中好轉的最快的一個。他身體本就不錯,之所以病,是旅途勞累加對大海的恐懼,對未來生活的憂慮,還有暈船,多症齊發,這才一下病倒的。等上了岸後,暈船首先就沒有了,兩劑藥吃下去,再将養幾日,身體的疲勞也沒有了,雖然他心裡頭對于未來的旅途和生活依舊充滿憂郁,但身子是好轉了。
然而現在的嶽文海卻甯願自己的身子沒有好轉,不然他就不會去黃浦江邊赴宴了,松江地方士紳看在嶽文海是進士的份上給他下了帖子,嶽文海如果身體不适,自然就回絕了。然後他就不會在宴會上看到陳繼功這張似曾相識的臉了。
當初,陳繼功還是打他手下通過了科考第一道門坎,考中了童生的。嶽文海跟陳繼功是照過面的,而且不止一次。
“一别兩三年,不想今日在這江南之地,學生還能見到老大人。”宴會後的嶽家落腳之處,陳繼功很熱情的問候着嶽文海。而嶽文海卻恨不得摳出自家那倆眼珠子。
宴會上,嶽文海沒有當場叫破陳繼功的身份,他就永遠失去了跟複漢軍撇清瓜葛的機會了。一步錯,步步錯。那日轉回到家中的嶽文海,看着追上門來的陳繼功,一瞬間心中是不是非常的懊惱,沒人再知道。反正打那一天後,嶽家就從吳淞口轉到了南彙去居住了。而很快的,繼續頂着童二爺招牌的陳繼功也轉到了南彙,并且對南彙本地的一家船廠進行了收購。閩浙打第一批海運漕糧安全抵到天津後,誰都能看的出來,海運代替河運,大勢所趨已經不可避免。而海運漕糧所需要的海船,也肯定是今後的搶手買賣。童力盤下了造船廠後,就又把目光投向了大海裡的定海縣,也就是後世的舟山群島。而嶽文海一家,眼看着是要定居南彙的架勢了。
陳繼功現下的身份,嶽家人裡隻有嶽文海和嶽夫人知道,嶽家另一個見過陳繼功面的嶽鑫,病情的緣故,始終在養病之中,沒有跟‘童力’照過面。
嶽文海夫妻倆愁的不需要多言,剛剛轉好的嶽文海和本就沒有痊愈的嶽夫人,相繼病倒,倒是一個完美的遮掩借口。老兩口誰都不提對官府舉報陳繼功,複漢軍這半年來征戰南北,與陳家一塊出名的除了複漢軍強大的戰鬥力外,還有他們的暗營。
在襄陽,在荊州,在武昌,在安慶,在南京,還有蘇州、杭州、南昌、開封等等重地,到處都有複漢軍的暗營在活動。他們散播謠言,他們煽動老百姓,他們制造民間恐慌,還膽大包天的襲殺官員,并且針對官府的征收錢糧之舉搞破壞。最厲害的是,他們還偷偷的在街頭巷尾張貼大字報,上面對滿清曆代帝王後妃極盡侮辱言辭,還痛罵滿清的文字獄,為南山集案、明史案、呂留良案、僞孫嘉淦奏稿案等天下受難士子叫屈叫冤。
當然,複漢軍的暗營現在名聲頗有狼藉之像,那完全是因為暗營被士林頻頻咒罵之故,複漢軍對士林的賣好并沒得到真正的好處,大江南北的士子讀書人紛紛将之比作前明錦衣衛與東西廠的結合體,就是因為複漢軍的暗營一邊賣好士林的同時,另一邊還在積極的搞‘陷害’,陷害‘良民’啊他們。暗營現在是頻頻把自己印刷的《揚州十日記》、《揚州城守紀略》、《嘉定乙酉紀事》、《江變記略》、《嘉定屠城紀略》等書,加上不知道是哪位龌龊之輩撰寫的滿清後宮小黃文,成摞成捆的丢到讀書人家的院子裡,或是房門口。都不知道讓多少士子遭了秧。
雖然皇帝聖明,下旨各省地方,逢遇此類案件,要從寬處理。凡主動上繳者,無罪;敢有隐匿藏匿者,才以诽議朝廷之罪論處。這事兒在整個漢地十八省都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以至于連不少老百姓,都能說繪聲繪色的出多爾衮與孝莊的豔事,順治皇帝與董鄂妃的兄長弟媳之情,還有黃台吉的姑侄全納,甚至是阿巴亥與代善的苟苟且且,這對滿清的威儀打擊甚大。并且影響力還會随着複漢軍堅挺的長久而越來越大。
在民間傳言之中,複漢軍的暗營有東西廠的陰狠詭秘,兼錦衣衛的超強動手能力,那被他們襲殺的大小官員,以及被他們夜裡偷偷燒掉的糧倉,都是明擺着的證據。是厲害的很,手段可怕的很。
陳繼功是陳家的嫡親子弟,來到江南活動,那必然身負重任的。如果因為嶽家栽了,複漢軍會放過嶽家一門嗎?嶽家能擋住、防住複漢軍暗營的報複嗎?
嶽文海和他的夫人真的是被擔憂被心病給打倒的。
“陳繼功腦子進水啦?還留着嶽文海幹嘛?不把首尾料理幹淨了,他的安全有保障嗎?”
陳鳴對陳繼功發回來的報告十分的不滿意。嶽文海突然的出現令他也十分意外,但意外之後就要面對現實,嶽文海本人,和他夫人,還有嶽鑫這三人,那就是個禍害,他們都見過陳繼功。嶽家人要萬一揭露了陳繼功的身份,陳繼功小命就不保了,何華章的身份也會暴漏。
複漢軍在松江和蘇杭那裡敲下的策略失敗倒不怎麼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兩個人的小命,還有跟随着他們左右的暗營人手的性命。暗營這些日子裡擴張的太厲害了,人員素質持續下降,陳繼功和何華章這兩處的人手卻都是相對的精銳,犧牲了會很讓陳鳴痛惜的。
“大都督,您消消火,三少爺哪兒肯定有他自己的考慮。再說了,現在再殺嶽文海也已經晚了,嶽文海那老狐狸絕對會有留後手的。”劉武給陳鳴捧上了一碗冰鎮酸梅湯,這時節,能有碗冰冰涼涼的酸梅湯,那是享受。
冰塊是用硝石做的。
“把消息立刻通知何華章。告訴那邊,随時做好撤離的準備。”何華章現在已經不再蘇州,而是到了杭州城了。蘇爾德算是給何華章撬動了,但他自己在蘇州也待不下去了。
“報大都督,無錫急報……”門外傳來聲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