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君笑着道:“治學,治世,從來就不是讀書人的專屬。如果說習文斷字是為治學,那廚子做一手好菜,農夫整個好把式就不是治學了麼?若朝堂論政是為治世,那布施天下,楷模于人就不是治世麼?我看未必。”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所謂師者,是為傳道授業解惑也,在我看來,若是能将手中的事情辦好,人人都可為人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正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孫沉尤和蘇藍都是滿臉的震驚,尤其是蘇藍,水汪汪的雙目款款的注視着盛君,心中默默的道: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怎地說的如此透徹,竟是比爹爹還要高明些。她沉吟片刻,由衷的道:“盛兄高才,在下受教了!”
盛君說了半晌,有些口幹了,端起茶杯來一飲而盡。蘇藍也捧起了茶,輕輕的嘬了一口,又将茶杯小心翼翼的放下,思索一小會兒,問出了今天的第三個問題:“盛兄,在下還有一問,還請解惑。既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那為何盛兄你獨獨選了做商人?”
“這個嘛……”盛君摸着腦袋,本想三兩句話搪塞過去,但當他擡起頭,看到蘇藍真摯的雙目時,又突然決定說些真話:“蘇兄,我與你甚為投緣,今日便多說一些,說的有什麼不對,還望蘇兄你多多擔待。”
“在我看來,世間萬物皆有秩序,誰能掌握秩序,誰便會擁有話語權。”他迎着孫沉尤和蘇藍奇異的眼神道:“從古至今,天地間的一切都在變,而唯一不變的,便是人們對秩序的追求,古往今來,人人都想做人上人,人人都想為尊為貴,但人中龍鳳畢竟就是那麼幾個,想要争奪,隻能将他從别人的手裡拿過來,因此,每一次秩序的變革,都代表着一場拼搏和厮殺,代表着權貴易主,甚至江山易色。”
蘇藍秀眉微蹙,奇道:“秩序……盛兄,蘇某有些不太明白。”
“其實,世間最根本的秩序,便是資源(生産資料)的歸屬。資源可以是奴隸、土地、河流、種子,也可以是馬匹、礦産、絲綢、糧食,在未來的某天,甚至蔚藍的大海和無邊的星空,都有可能會是人們争奪的資源。在亂世,想要拿到資源或可靠搶,但在和平年代,想要去奪别人手裡的資源,哼哼,隻能靠錢。”
說着,從懷裡一摸,取了一枚銅錢放在桌上:“這是一枚銅錢,别看他簡單,可世間萬物很多東西都可用它去衡量價值。”他說的興起,聲音猛地大了幾分:“價值高的資源自然貴些,價值低的當然會賤些,錢的交換決定了資源的歸屬,而資源的歸屬又直接決定了是誰掌握了秩序,決定了誰會擁有話語權。”
“所以啊,莫道錢财不是好東西,在我看來,想要幹成一件事,或許你有不同的方法,但擁有足夠多的錢,掌握足夠多的資源,絕對是其中最穩妥的一種。”
“說什麼治學,治世,說什麼馬頭帶箭,立不世之功,說什麼為萬民請命,那都不過是将自己的抱負,寄托在朝堂的那一個或是一小撮人身上罷了。範文正公、東坡先生,明明有經天緯地之才,卻隻能在窩在一隅,慨歎連連,郁郁而終,說到底便還是沒有看透這一點。若是真的想要治學、治世,想要立功、請命,唯有手握秩序,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改變。”
孫沉尤和蘇藍都是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見盛君忽然停下了,奇道:“說完了?”
“說完了。”盛君點頭道。
孫沉尤見狀,思索了片刻,想起了爹爹在官老爺面前的戰戰兢兢,搖頭道:“可我不認為這樣,杭州百年間,巨商大富被權貴者拿掉的有太多,在我宋,錢在官面前,終究還是落得下乘的。”
盛君笑呵呵的道:“大小姐,人家手中之權也是對資源的一種占有,能拿掉那些巨商大富,自然說明他所掌握的資源,若換算成錢,可比那些巨商大富要多的多喽。”
蘇藍聽得這裡才算真正明白了盛君的道理,她點點頭道:“那若是想要收複我幽雲十六州,拒遼騎于千裡之外,也是得有足夠多的錢喽?”
“當然,如果投入到軍中的錢足夠的多,自然可以采備最優品的戰馬,最精良的弓箭,最堅硬的铠甲。撫恤錢多了,糧米多了,待遇優厚了,更勇猛的壯士自然會樂的從軍,到那時遼兵不過是我宋騎馬蹄下的草芥罷了,幽雲諸州,唾手可得。”
蘇藍點點頭,盛君所說的,卻是與爹爹所說的有很大的不同,她低頭看着桌上的那一枚銅錢,心中不住的喟歎,一枚銅錢,真的有如此大的能量,竟能左右戰局?
“這些不過是我自己的想法,其實錢财的作用,從澶淵之盟便可看得一二,若不是那大把大把的歲貢,又怎能得來此時眼下的安定?錢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那可是萬萬不能的。”
盛君說完這些便起身準備告辭了,蘇藍看出他要走,忙道:“盛兄,不再多留些時候麼?此時天色尚早……”
盛君幹笑道:“不怕蘇兄笑話,我心中挂念那一萬貫,在這裡是如坐針氈,後廚也有很多事情要我處理,就不再這裡多耽擱了。”他本已走到了門廊前,突地想起了放在桌上的那枚銅錢,又緊走兩步取了回來,妥帖的貼身放好,朝二人笑了笑。
孫沉尤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罵了聲“财迷”,眼珠一轉道:“帥哥兒,端午節後我有蹴鞠賽,你可一定要來哦,看看我們的兵家蹴鞠,是否能入的了你老人家的法眼。”
足球賽?
盛君雙目噌的一亮,連連點頭道:“一定,一定,到時候我一定會到!”說着便與二人拱拱手離去了。
蘇藍看着盛君離去的背影,忽然微微覺得有些失落,盼了他一個月,也才聊了半個時辰而已,他怎地如此匆忙,再坐個一時半會兒又有什麼要緊……
從明月廳出來,盛君便火急火燎的直奔孫暢處。孫暢看着盛君猴急的模樣,笑呵呵的道:“大郎,一萬貫呐,你可是發達了。”
盛君登時樂的合不攏嘴,朝孫暢拱拱手道:“僥幸,僥幸。”
“我可不信什麼僥幸,你所表現出來的文才和本事,可遠遠不止這一萬貫呐!”孫暢摸着胡子,笑呵呵的道:“大郎,給你取錢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問個你妹!怎麼今天這麼多人愛問我問題?
盛君暗中怒罵兩句,臉上卻是笑意盈盈的道:“我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孫暢撫着胡子道:“你得了這一萬貫,卻要怎麼去花?”
“怎麼花?我還沒想好呢……”
“切莫流連勾欄,也切莫沾染‘賭’這一字,年輕人乍得巨财,還是得守得住本心呐。”
盛君這才明白了孫暢的善意,忙朝他拱拱手道:“多些孫先生教誨,大郎謹記在心。”
孫暢滿意的點點頭,将早已準備好的一大疊的錢引,細細的數了才交給他道:“可得保護好了,别被人給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