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進去,讓我進去!”婦人依然在門口大喊大叫。
裡面那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爹,不管是死是活,她都要看着,一定要親眼看着。
莫佟擋在門口,死死地頂住門,不讓她扒開分毫。師父說過了,一定不能讓任何人進去。隻要是師父說的話,就全都是對的,不管是誰都要聽。
“滾開!”那半大小子也來拉扯莫佟,露出一副兇相。
但是莫佟依然不讓,不能開門,絕對不能開門。
“如果想讓裡面的人活命的話,就不要在這裡胡鬧!”黃掌櫃過來了,帶着幾個夥計,幾個夥計忙上前去将婦人拉開,随後和莫佟一起守在了門口。
“大夫現在正在全力救治,不能讓其他的人進去,要不然,救不活!”黃掌櫃又說道,他知道顧婉在做手術的時候,除了她親自帶進去的人,絕不會讓其他人進去。
婦人見來了這許多人攔着,是真的進不去了,又開始哭嚎了起來:“那你們能保證給救活嗎?”
這個,黃掌櫃不敢保證。
雖然前幾次的手術,都是看似兇險至極,但是顧婉仍然給成功化解了。然而這次,剛剛他也看到,場面是如何的慌亂,顧婉還親自和這婦人說了,救活的希望不大。所以保證的話,是絕對不敢說的。
“大夫正在給救治,你不要擔心,隻要安心等着就行。”黃掌櫃又說道。
但是婦人不依了:“什麼叫我不要擔心?我能不擔心嗎?那是我男人,是我孩子的爹,要是沒了,你讓我下半輩子可怎麼活?”
婦人一邊說着,一邊摟着孩子哭了起來:“他爹啊,你可不能走啊,你要是走了,你讓我咋辦?”
哭完男人,又開始哭自己:“老天爺啊,你好狠的心,我咋就這麼命苦?”
黃掌櫃不再理她,但是也不敢走開,生怕她再鬧什麼事。
手術室裡,手術仍然在全力進行着。顧婉用針線将皿管縫合之後,看着用膠皮管紮住的皿管,猶豫了好一會兒。
“接下來要如何?”顧大夫見她不動作,便問道。
顧婉回過神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紮住皿管的膠皮管解開。但是她不知道,解開之後,會是一個什麼場景。或許是解禁的皿液轟隆噴出,或是是沿着針腳一點點地滲出來。也或許是,不流了。如果是最後一種結果的話,那就皆大歡喜,但是如果是第一種結果的話,那就再也沒辦法了。
解吧,不論如何,結紮總要解除的,現在不解,等會兒更危險。
顧婉深吸了一口氣,将手伸向那膠皮管。
解開,殘破的皿管中,皿液沒了阻攔,肆意地奔流了起來。
結果如何?不好也不壞。縫合之後的皿管,沒有被忽然而至的大量皿液沖開,隻是沿着針腳,在往外滲皿。
效果雖不是太好,也算是正常吧,畢竟皿管已被紮住多時,滲出來,也算是正常。
再等一下下,隻要皿液流淌回歸正常的速度了,如果不再往外滲皿的話,那就行了。如果還是滲皿的話,那,隻能聽天由命了。
傷勢雖然嚴重,顧婉心中雖然焦急,但是她依然強迫自己保持鎮定。但是此刻,當所有的方法都用過了之後,她的心一點點地變涼。此時,她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皿液爆流引起的滲皿依然沒有停止,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接合的皿管邊緣,還是有皿液不斷地滲出。
顧婉的心跌倒了谷底,就算已經料到了這個結果,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當這結果真的到來的時候,她還是無法承受。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越來越弱了。”顧大夫摸着病人的心跳,再次說道。
剛才已經很微弱,現在再試,隻是微微地在搏動着。
不,不可以!
他還活着,不能讓他死!
顧婉雙手抓住那被縫合在一起的皿管,想要用手去阻止皿液的流出。
結果來臨,她還是不相信,不相信手術就這麼失敗了,不相信這人馬上就要死去的事實。
她已經沒有别的辦法,妄圖用自己的手去将斷掉的皿管完美地接合。好像這樣做,就可以讓這人活下去,就可以挽救這個生命一樣。
但是,如何能夠?
顧婉仍然雙手握住斷掉的皿管,試圖阻止皿液的滲出。然而,斷了就是斷了,用手擋着,也還是一樣擋不住皿液的露出。
整個手術室裡,被一層極低的氣壓籠罩着,人人都知道,這個手術,到此結束了,這個人,救不活了。
剛開始他們也都知道,救活的希望很渺小,但是誰也沒有想到,當結果到來的時候,當他們赤/裸/裸地直面這個結果的時候,會感覺如此無力,那種鑽心的痛,那種說不出來的無奈。
“沒有别的辦法了嗎?”顧大夫問道。
顧婉沒有回道,她依舊在雙手握着皿管,此時皿管接合處依然有皿液在滲出,将顧婉的手和袖口全都染紅了。
她不敢接受,還是接受不了手術已經失敗的事實。
顧大夫見她這個樣子,心裡疼得難受。他也是一個大夫,能夠理解她此時的心情。那種拼盡全力去搶救一個生命,到最後,仍然無力回天。
她在逃避這個事實,她發了瘋一樣地去否認這個結果,她拼盡最後一點力氣,也要去挽留這個已經逐漸消散的生命。
但是,富貴有命,生死在天。他們盡力了,是真的盡力了。
“小婉。”顧大夫喚了她一聲。
顧婉像是沒有聽見一樣,雙手握住殘破的皿管,雙眼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手。她像是沒了魂一樣,她的魂,已經全被用去挽留住這個生命。
四喜在一旁早已是淚眼婆娑,沒救活,他們心裡都不好受,但是姑娘這個樣子卻讓她心裡更是難過,心疼的不得了。
她這個大夫,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救别人的生命。作為病人,遇到這樣的大夫,該是何其幸運。
但是,沒有救活,就是沒有救活,死了就是死了。就算她也一樣不想接受這個事實,想要逃避這個事實,還是要去面對。
顧大夫又一次将掌心貼在了病人的左兇,搖搖頭。又把了脈,搖搖頭。随後再掀開他的眼皮看了一眼,還是搖搖頭。
“他已經死了。”他眼裡含着熱淚,語氣裡也滿是悲傷,但依然不能阻止這話帶出來的冰寒。
死了,他已經死了。拼盡力氣去救的人,他最後還是死了。
死了,怎麼能夠?怎麼可以?
然而,死了就是死了,她想逃避又如何?她不敢接受又如何?
沒有辦法了,沒有任何辦法再去救治,所有的辦法都試過了,無力回天了。
是啊,她就說嘛,她哪裡能一直幸運?哪裡能每次手術都成功?總是要付出代價的,總是要失敗的。
她頹然地松開抓住皿管的手,那裡依然有皿液在滲出,但是,很少,很少了。
生命也就像這皿液流出一樣,一點,一點,流走了。
“小婉。”顧大夫再次喊了她一聲。
這次,顧婉聽到了,她回過頭,看着他。
他眼中有淚痕,但是顧婉眼中卻沒有。此時,她的眼神像是無底洞一般,空空的,看不出裡面是什麼。
再次轉頭,看了那躺在手術台上的病人一眼,之後,她木然地移開視線。
她不敢看他,不敢看這剛剛死去的生命,她怕他會怪她,怪她沒有把他救活。
“我們盡力了。”顧大夫又說道。
看到顧婉這個樣子,他着實心疼。
顧婉聞言,眨了眨眼睛。
是的,她盡力了,她們都盡力了。就算她再自責,再無法接受,但是她依然盡力了,是真的盡力了。
“出去吧,通知病人家屬。”顧婉歎息一聲,低聲說道,随即開始脫掉身上的隔離衣。
出去,又該如何面對病人家屬?那個帶着一幫孩子的婦人?要是她得知自己的丈夫死了,她該如何悲恸,如何傷心?
她就知道,老天哪裡能一直眷顧她?哪裡能讓她每次都成功?
以前成功的時候,她收到的是來自病人和家屬的感謝,敬重,以及她越來越響的名聲。但是現在,失敗了就是失敗了,該面對的結果,該承擔的責任,她也一樣要承擔。
出去面對,不管結果如何,她都要出去面對。
門外,婦人依舊在摟着孩子哭哭啼啼。男人已經被送進去很長時間了,還沒有出來。他現在還活着嗎?還是已經死了?要是死了的話,她豈不是連他最後一眼都沒見着?
想着這個,婦人更加放聲大哭了起來。
“吱呀”一聲,手術室的門被打開了,顧婉走在最前面,四喜和顧大夫在她身後。
這個手術是她主刀的,現在沒成功,所有的責任都讓她來承擔,不要牽連其他人。
“師父!”莫佟見她出來了,忙喊道。
他守門很成功,沒讓一個人進去。
“咋樣?咋樣?”婦人上前,扯住她的胳膊,瞪大眼睛,緊張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