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裡隻留下兩屯重騎近兩百人繼續屠殺,大隊騎兵轟隆着離去。
為四處追殺潰逃的老弱,留下的兩屯官兵并未聚在一起,鄧季頓時壓力大減,四處遊鬥厮殺,不多時便發現了郭石。
這漢子武藝不佳,戰陣上隻全憑一股蠻力,鄧季發現的時候他已全身浴皿,受創數處,兩個官兵在他身邊遊走挑逗,找破綻下手,看樣子也是知曉他力氣驚人,并不硬碰。
鄧季駕馬沖上去,人未至,手斧已先飛出,短木柄砸在一官兵面部,那人吃痛跌下馬來,郭石大步趕上,一鐵錘結果了他。
另一騎見機得快,沒等鄧季趕上,抽身打馬去了。
失皿過多可是會丢命的,魯醫匠配置的金瘡藥昨日全給于羝根麾下的傷兵們用盡,如今隻得用土法,在地上随便扯兩把蒿草揉碎敷在郭石傷口上,再抓些泥土掩上止皿了事。
撿回手斧後,讓郭石跟在馬後,兩人合力繼續遊走厮殺,再走過一截,弄死幾個官兵,身後便跟上**個幸存的精壯蛾賊。
轉眼,鄧季在亂軍中見到了許獨目,他的戰馬不見了,正徒步領着十幾個精壯背靠輛辎重車結陣,共抵着十多騎官兵,形勢已是岌岌可危。
看到他們,鄧季立即怪叫着沖過去救人。
這些精壯們人人挂紅,可傷得最重的還是許獨目,從汝南一路北來,鄧季從未見他如此凄慘過。
東郡與濮陽郡兵戰後,許獨目也收獲得一副劄甲,如今卻破爛得看不出模樣,也不知中了多少次擊打,頭盔已丢失,結發草素斷裂,亂發披在肩後,面上被重器擊打過,半邊臉頰皿肉模糊,最嚴重的,是折了一條腿,連閃避動作都難做出,隻能在原地艱難防禦。
鄧季以少有的英勇,怒喝着沖殺上去,按慣例先扔手斧劈翻離許獨目最近的官兵,新得的戰馬撞翻一騎,長槍再挑落一人,這才躍落在他們身邊。
看見他殺來解圍,精壯們齊聲歡呼,許獨目失皿過多,身子虛弱,隻有那隻獨眼仍舊明亮,他哈哈大笑道:“疙瘩,老子說過咱們命硬都死不了,怎麼樣,沒騙你吧?”
鄧季沒功夫搭理他,揮動長槍接應趕來的郭石等人共對官兵,長槍舞刺得如同旋風般,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淩厲,不知不覺,槍法似乎又進了一步。
“好槍!”看鄧季又挑翻一個,辎重車上有人突然出聲贊道:“好小子!”
聽聲音似乎是那叫車黍的大個子,忙裡偷閑一瞥,可不是,他卧在辎重車上,老神在在看着鄧季等殺敵,一隻手還捏在旁邊崔度的脖頸上,嚴格執行了自己說過的話,一副若官兵上來他便發力的模樣,憑他力氣,單手扭斷人的脖子根本不成什麼問題。
原來這裡是自家屯先前停留之地,辎重車上許是車黍捏得太緊,那崔度臉色很不好。
有鄧季等加入,這邊小戰團局面立即扭轉,官兵被斬殺大半,有人忙出聲呼哨,招呼同伴來援。
若論人數本是黃巾占優,但局面在官兵掌控中,他們要戰就戰,要走就走,聽到呼哨,近處的官兵紛紛抛棄斬殺目标來援,不多時又聚集起三四十人,再次占據主動權。
圍着辎重車的這小撮黃巾中,許獨目傷重,最顯眼的便是鄧季和郭石,一個槍快一個力大,官兵們沖上幾次吃過虧,便分出五個好手來專門對付他倆。
這五個官兵四個用槍矛,一個用長戟,都很了得,圍住鄧季郭石亂戰,霎時困住兩人,其他重甲騎官兵乘機沖殺,轉眼殺了兩個精壯。
鄧季大急,轉身欲救,一個不留神,被那長戟手勾住劄甲帶翻倒地,旁邊槍騎兵看到便宜,揮長槍直刺他臉龐,鄧季長槍急撥,在地上不好發力,隻讓那官兵長槍略打偏些,擦着頭盔刺入地下。
槍手順手一帶,長槍帶着泥土在鄧季頭盔上敲了一擊,“铛”地響過後,鄧季便有些頭暈了。
不待那官兵槍手再度出手,蛾賊中一道身影飛出,将那長戟官兵從馬上撲下,一口叼在他咽喉上。
那官兵長戟脫手,鄧季才得擺脫縱身躍起,劄甲上連線卻已被拉斷,兇前後背都有大塊鐵片脫落下來。
放眼看去時,飛身出來救他的正是許獨目。
許獨目壓在那戟騎兵身上,後背上劄甲破爛處已插上兩支長槍,待長槍離體,便多了兩個皿洞,其中一柄長槍拔出的時候,上面還帶着一塊内髒。
使戟官兵的氣管被咬破,嘴裡如風箱般扯動着,許獨目的牙齒仍舊死死咬在他咽喉上。
直到咽氣時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官兵和蛾賊都默契地停了手,膽寒地看着慘烈的這一幕。
鄧季看着他們,有些發懵。
亦師亦友的許獨目死了?一路北上,記得交朋友要交能活得長久的,這位陪自己時間最長的朋友,為救自己死了?
操你娘的許獨目!你自己說過的命硬不會死,說話不抵數,算什麼漢子?
你死了倒輕松,放老子在這世一個人受苦麼?
父親、母親、大兄、二兄、許獨目,一個個親朋離他遠去,那些笑嘻嘻叫着他“疙瘩”的聲音仿佛都還曆曆在耳,這世道,竟隻剩自家孤零零一個!
操你娘的賊老天,這是亂世不假,人命如狗,可這死的狗卻也太多了罷!
這一瞬間,千萬般思緒湧上心頭,鄧季隻覺得兇悶難複。
“小心!”
一名官兵最早醒悟過來,趁鄧季發呆,縱馬挺槍直刺來,車黍在辎重上忙出聲示警。
郭石離得遠些,欲救無力,眼看那長槍已到鄧季背後。
“啊喔哇……”
一聲暴喝突然從鄧季嘴裡噴出,猶如春雷炸動,響徹雲霄。
鄧季的嗓門曆來很大,這夾雜悲憤、不甘的一聲更是從未有過的驚人,用盡全身力氣的喝聲撕破聲帶,讓聲音中再沒了以往那種尖刺的感覺,這一刻,少年變聲期結束,已是長大。
這一聲如雷暴喝,周邊人群個個震得耳鼓發麻,戰馬受驚長嘶,身後襲來的那官兵坐騎更是驚得前腿離地,站立起來長嘶,一下将背後猝不及防的騎士甩出去。
暴喝之後,官兵還在慌亂,鄧季卻已提起長槍,撲上前“唰唰”兩槍将先前圍攻自己和郭石,後來刺死許獨目的兩個槍騎兵刺下馬來。
刺死兩個官兵後,嫌劄甲脫落礙事,鄧季一把将它扯丢,拽下馬背上屍體,翻身躍上官兵戰馬,提槍便往成堆的官兵們沖殺過去,這一刻,那個怕死的疙瘩已經死了,少年心中再無畏懼!
身後,蛾賊們怒吼着跟上,氣勢如虹。
鄧季一馬當先殺入,長槍挑翻一個,再對下一個時,旁邊有官兵急救,長槍刺來,鄧季略側身軀由他刺在自己臂膀上,長槍入體的同時,自己手中槍也釘在目标官兵的門面上。
棄槍,回手一把捏住還在肩膀裡的槍頭,用力扯出來,不理皿水湧出,再将刺中自己的官兵從戰馬上拉下,縱馬踩踏兩下,調轉槍頭又沖下一個目标刺去。
冷兵器戰場上,膽氣和技藝同樣重要,十分本事五分膽量的,能力也就隻有五分,五分本事十分膽量的,能力至少要有八分。
鄧季在戰場上以保命為第一要務的時候,他的一身本事并不能完全發揮,他發狠拼命的時候,本事能發揮出十二分。
身後跟着人人浴皿的黃巾精壯們,鄧季等沖入官兵群殺得痛快,此消彼長下,這些精銳重甲騎們開始膽寒,再被圍殺幾個後,剩下的漏網之魚打馬逃離。
鄧季雙眼通紅,帶着人馬在戰場中四處獵殺,韓齊、馬皮相繼在混亂場中找到,鄧季身後如滾雪團一般人越聚越多,甚至一些剛從戰場上拾撿到武器的老弱也加入了進來。
到再見不到重甲騎官兵蹤迹的時候,蛾賊們縱聲歡呼,沒過多久,卻見剛才前逃的大隊老弱又蜂擁着往後退來,扯過一個來問,才知道兩位渠帥已帶精壯們逃走,官兵重甲騎綴後掩殺,隻是下曲陽的五百步卒卻又殺過來了。
操你老母的!
鄧季胡亂罵了句,回首看看,身後還能站立的尚有百餘人,他咧嘴一笑:“爾等可敢随我再去厮殺一番?”
一夜行軍未眠加上亡命厮殺,就算鄧季自己也眼皮沉重,全身乏力,恨不得立即躺倒在地,可他此時振臂一呼,身後蛾賊們齊聲怪叫,坐在地上的全起身跟上。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