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多rì未曾梳理,車黍須發有此淩亂,下颔上還多了些剛生長出來的茸須,不過并不顯得憔悴,也清洗過不見邋遢,褪去甲胄換上一身黑袍,半躺半坐在稻草堆上,對鄧季瞪起眼睛,并沒有絲毫的退縮和畏懼。
一時拿這厮沒轍,數rì下來,鄧季已能正常與車黍說話,也不嫌髒,先在監牢外地上盤膝坐下,與他隔欄相對,才沒好氣道:“你就沒覺得對不住老子?”
車黍視線遊離開,輕聲歎道:“略有幾分歉意”
“略有幾分?”被他一句話又撩撥得火起,鄧季頓時怒道:“那對死難者,郡中百姓呢?”
車黍也隻是冷笑:“生于亂世,是為不幸,死活本不由己,對其等的歉意隻比你略多一分”
鄧季偏頭看着他的臉,沒再接話,監牢裡一時靜了下來,過了一會,還是車黍先憋不住,奇怪問道:“你為何不發火?”
“唉!”鄧季輕輕一歎,苦笑道:“原來你别無所求,隻在等死!”
“老子跟過天公将軍、人公将軍、于羝根和你鄧疙瘩,棄良從賊四處厮殺劫掠已近十年,身上傷痕不知有幾許,數次險死還生,能活到今已是萬幸,親手斷送的人命少說也有數百條,其中有良善百姓,亦有貪鄙之徒。挨餓時數月盡食草根樹皮、蛇蟲鼠蟻,受饑時冬臘月隻得一襲單衣;得意時也曾身穿绫羅綢緞、睡過好婦人、統領數千jīng兵威風無二,世間諸味,盡已嘗過,焉會懼死?”
車黍淡淡地叙說着,分明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面孔,自然撩得鄧季牙癢癢。
要想滅其氣焰得先讓他有生機與,鄧季想想後,冷哼道:“不想活就罷了,老子還正煩着若派兵尋仇到底讓不讓你參入其中呢”
“暗室之内,為何欺人?”車黍搖頭,表示不信:“袁紹勢大呂布、于夫羅盡附其下,河南遭此重創,所剩卒兵能守土便不錯,如何能去尋仇?”
在野地裡想到的一些事情,鄧季連田豐都還未告訴,此時說出讓車黍不信,免不得略解釋道:“河南卒兵被你這厮敗掉許多确實不足,周邊又有許多強梁,如今磨掌擦拳yù來揀便宜者定有然正因如此,才更當顯雷霆手段還以顔sè,以示河南之不懼”
車黍終于将視線轉回鄧季身上,狠眨了幾下眼,見他不似開玩笑的模樣,才苦笑道:“我隻是個老粗,不知你出兵雪仇,震懾強鄰之舉是否妥當,然若再派兵往冀州人少難敵袁本初等,人多則河南危矣,并不可行”
“誰道我要出兵冀州?”出乎他意料,鄧季咬牙切齒道:“亡我五千卒兵之仇不可不報,袁紹勢大于夫羅、呂布附其,一時皆難圖,卻也可另辟蹊徑,壞其等根基。袁本初邺城難再攻,呂奉先為無根浮萍,所剩于夫羅卻是有家業者”
車黍并不是傻子,聽他如此一說,頓時驚聲問:“并州?”
鄧季得意地“哈哈……笑了兩聲:“不錯,高幹雖稱并州刺史,其占之地實不過才上黨、太原、雁門、定襄四郡,其餘河套内西河、上郡、朔方、五原、雲中諸郡皆為匈奴安居之所。”
車黍呆呆地看着他,監牢内光線不好,卻靠四周牆壁上幾盞油燈照明,卻也能看清鄧季面上的猙獰:“天災下,匈奴人口已極少,能有三四萬戶到頂,各部落散居,jīng壯卻多抽随于夫羅在冀州,其地内可謂極空曠,正好下手先報一仇”
頓了頓,待車黍消化去其中内容,鄧季才接上道:“袁紹、呂布、于夫羅合謀害我五千卒兵,他等不可輕圖,老子就慢慢瞅時機,逮到空隙,一口一口一個一個咬死他們!老子得讓周邊強梁們知曉,河南睚眦必報,若無拼死之心,還是莫輕惹的好”
監牢中的粗壯漢子此時鼻中呼吸已重了許多:“你yù派多少兵馬去?何人領軍?”
見成釣起他胃口,鄧季平複下來,慢悠悠道:“蕩寇軍的皿仇,隻由蕩寇軍去報,兩千五殘軍對匈奴散居老弱,應足矣!我不會再多派一人相助”
車黍脫口道:“我要去”
“想得美”賣弄一番,無非就是要重重打擊這厮,鄧季一口拒絕後,又道:“你違抗軍令,緻我河南元氣大傷,重罪之身,如何能去?”
兩手向前抓住擋在面前的牢欄,大力下手指都有些發白了,車黍毫不在意,紅着眼怒聲道:“我不管,人頭暫且寄下,你要治罪也得待我往河套一行,屠盡匈奴狗為麾下兒郎們雪恨之後!”
“老子倒想饒你”積壓下來的怒火此時終于爆發出來,鄧季也上前抓住牢欄,臉對着臉,沖他大吼道:“死難者家眷、卒兵、官吏,誰能容你再統兵?”
吃鄧季這一吼,車黍竟往後縮了下,呆呆地坐着,聽鄧季繼續怒吼道:“你膽大妄為,驕狂跋扈,終抗命軍敗,蕩寇軍折損大半,河南郡舉郡恸哭,怨聲載道!隻殺你尚不能消罪”
隻是幾句話發洩出怒氣,鄧季兇口便已劇烈起伏起來:“如此局面,我如何能絢私放你?”
車黍眼角兩行淚水終于滑出來,過了許久,哽咽着道:“我不要統兵,便做個馬前卒,也定要随軍去殺夷狗!待一戰歸來,任你打殺便是”
“這般天大的罪過,你還能想如何便如何麼?”
車黍忙道:“你是主公,開口放我去,誰人敢說什麼?”
“胡說八道!我能為一己之力違全郡之願?天下有如此主公?”鄧季氣急,叱道:“你還記得我是主公?平rì裡何曾真把老子當過主公?”
車黍不敢還嘴,待鄧季停下來,才小心翼翼道:“此敗之後,車黍知自家不是能統軍獨當一面者,蕩寇軍你給徐公明領就是,有何人不服,我替你收拾!然此番出兵并州,你得想子安撫住百姓,定要讓我随軍去,便隻報得一半仇怨也是心足,歸來砍了我頭顱去,也再無怨”
發洩過一番,鄧季心境已平複了許多,聽到這話,頓時又沒好氣道:“你惹下的大禍,卻要老子來費心?”
聽他說得不是那麼死,車黍不再言語,隻是眼巴巴地看着。
自己終究狠不下心真要了他xìng命,鄧季這才道:“眼前事如何放在将來?當前便該施懲,我這裡先免你官職,貶為勇卒,罰軍棍一百為懲,其餘罪過暫且記下;然你車大個終究是死是活,能否随軍往河套去,還得再聽民衆發落”
還是第一次聽到這般說,車黍奇問道:“聽民衆發落?”
鄧季閉上眼,緩緩道:“今rì之後,我将令各縣官府告知百姓,三rì後午時,雒陽東校場上對你施刑,特請死難者家眷圍觀,待吃完軍棍,其等能容你活着出校場,便許你再随蕩寇軍去厮殺,rì後也不再追究!若尚有人不依,終要取你xìng命才甘心,你就算抵罪吧”
這種方式匪夷所思,車黍頓時就張大了嘴,其中偶然xìng未免也太大了些,五千餘死難者之家,任何一人不甘,婦人身上一隻小剪、老者手中捏的鐮刀,随便沖上一人,都能要了他車黍xìng命去。
可這次罪過,死難者家眷始終是自己得面對的,隻要三rì後能得安然渡過,民怨當消!也是一勞永逸的子。
自己本就對不住人家,便被其等取了xìng命,也隻當賠命就是!
“喏,便如此”
仔細想想,車黍一口應了下來。
“并州匈奴?”
從弟子這确認消息後,田豐驚問道:“其地如何可輕去?不懼招惹上瘟疫麼?”
在這時代,瘟疫之名無疑很吓人,談虎變sè,聽田豐突然這般說,鄧季臉sè也變了:“河套尚有瘟疫?”
田豐跺腳,大急道:“你不知麼,若外敵入侵,匈奴部族中定有巫者作,專使瘟疫害人,如何可遣兵馬輕入?”
史書中有确切記載,匈奴部落中巫者将死牛死馬埋于地下,再加上些毒物污染水源,曾使攻入其等内部的漢軍染疫,死傷大半。
甚至有史學家相信,東漢末年頻頻爆發的瘟疫便于匈奴人的yīn謀,其等靠此滅殺了上千萬的漢人,乃是世界上最早的靠生物病毒傷人的案例。當然,這種說并無确鑿證據,也很難立得住腳,科技發展到今天,也還沒聽說世間出現隻傷敵不傷己還能大規模使用的生物武器,但在當時來說,匈奴巫者的惡名确實遠播,子不語怪力亂神,可人人都傳得有鼻有眼,入匈奴地戰過的漢軍也卻是有全軍染疫的先例,田豐這樣的智者覺得恐怖也不算離譜。
鄧季是後世的半瓶醋,根本不知道那些持匈奴人有生物病毒的史學家觀點,托無神論的福,田豐解釋過一通後,對巫者的神通倒隻是半信半疑。
(昨夜通宵,天亮才睡,不好意思睡過頭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