眭固領兵一路殺到涉侯國的時候,伍恭常德等丁點防備都沒有。
在各人意識中,張平難親口答應過的事情,在太行比天子旨意還好用,即便知曉有别部山賊過來,也隻當人家是路過罷了。
大意到這種程度,若不是眭固麾下的精壯們眼界小,到涉侯國後先劫了放牧在外圍的牲畜,又連殺遇到的老弱,才驚動到谷中,隻怕第一波沖擊就得丢了谷口關隘。
山谷外一陣擄掠,眭固部斬殺老弱數百人,得牲畜近千,頓時成功激起山賊們的貪欲,開戰之後,攻得甚是賣力。
說起來,眭固此時也不過五千精壯,雙方實力懸殊并不大,這時候防守方本應占優才對,隻是缺了鄧季這渠帥,谷中人等對本為友軍卻突兀來攻的山賊不知緣由,自有諸般猜測,少不得人心惶惶、士氣低落,再者勇卒和辎輔兵全被帶走,少了精銳在,伍恭與常德又都是年邁不通戰事的,一時竟敵不過來犯之敵,谷口處頻頻告急。
還是田豐心道覆巢之下無有完卵,危難之際再度出手,調動謝允等學童沿各家奔走打氣,俱告谷外山賊違背張平難之令,便是谷中投降一時得安,待鄧疙瘩領張燕黑山大軍回來,也難逃一死,山谷又隻得谷口一條道路,若被破開,内裡這萬餘人口将逃無可逃。
田夫子一番解析大有道理,數千精壯這才開始振奮精神,背水一戰。
之後,田豐上谷口處替換伍恭與常德指揮,這兩老頭戰陣上犯怵,安撫人心控制局面卻都不差,待他們抽出身來各處巡查一日,谷中才安穩下來。
隻是兩日尚未攻下這小山谷,眭固亦開始心憂,此番舉動定觸怒張燕,若等他與鄧疙瘩領軍回來,自家可沒甚好結果,心中焦慮起來,讓親兵砍殺了之前領兵攻谷卻不利的将領,傳首級于全軍,他自己再親自上前督戰,不計傷亡誓要一舉破谷。
有眭固逼着,山賊們俱都亡命向前,一波接一波如潮水般沖擊谷口,田豐等立時陷入危機,谷口狹窄,雙方都隻能拼命往裡面添補人手,前排人等如割草般倒下嘶嚎,空出的位置很快就被後面人補上。
谷口已幾次被沖破,又幾次将其殺回去,甚是兇險。
若真個戰陣厮殺,田豐自然不成,他隻能調動精壯們輪番防守,谷内糧秣牲畜充足,又每日宰殺雞牛羊犒勞,趁谷外搬運屍體的功夫鼓舞士氣。
兩年前俘虜來的并州弓手本應在後射之,此時卻早已與敵短兵相接,箭塔被生生拆散架,裡外雙方俱在拼命,死傷皆重,厮殺到後來,谷口處幾乎每一寸土地都被皿浸透成紫黑色,屍體堆積擁堵道路,眭固亦不得不隔幾個時辰便停下來搬運開再攻,每到夜間休戰時,谷内外傷者與遇難者家眷老小的哭泣哀鳴聲數裡外尚能得聞。
當号為闊兒的鄧仲曆盡曲折,終于領兖州數十豪傑尋到谷外時,遠遠看到的便是這番景象。
豪俠在市井中與人一言不合既拔刀相向,最是亡命不過,這隊伍中五六十人倒大半有人命在身,隻是如此慘烈戰事誰也沒見過,自然震驚不已,其中有個面白黃須的便咋呼起來:“鄧闊兒,看模樣你兄弟處也不甚好混呢!”
豪俠們脾性大都如此,最受不得激,倒不是他存了怯意,說這話多半反是興奮得按捺不住了,在汝南和鄧季失散後,鄧仲與他們混迹兩年,早知如何應對:“果然,看模樣我兄弟這也不好混呢,若有膽怯的,盡可與霍刀兒離去!”
“啐!”隊伍中好幾個人頓時就吐出口水來,以示不屑,方才說話那人便是霍刀兒,他本名霍魯,隻因殺人向來喜用刀捅,便得了這雅号,這時早已持刀在手,更是跳起來道:“說罷,哪邊是你弟?”
雖然路上已找人問過,谷中的多半才是鄧季隊伍,可鄧闊兒一樣初來乍到,可拿不準,若是自家等上前厮殺一陣,幫錯了人才是笑話,還是頭領王老大插口道:“捉個人來問問便清楚!”
“誰去?”
“我!”
剛有人發問,旁聽的醜鬼已翻上一匹健馬,沉聲應過後,雙腿一夾馬腹,疾沖而去。
“這醜鬼!”
王老大隻來得及歎了一句,倒辨不清是何意。
眭固隻顧着攻谷,老弱人等都留在精壯後面,并無人看顧,醜鬼打馬而來,早被人看見,但他隻得一騎,倒沒引起什麼騷亂,隻都在疑惑這人究竟是誰。
待他靠近些,看馬上這魁梧高大漢子須硬如刺,面容實在猙獰可怖,人們才吃了一吓,卻已被他策馬沖入人群,彎腰如捉小雞般提起一名老翁,帶轉馬頭,徑自又去了。
突兀直來,捉人後轉身就走,過程中這醜鬼一言未發,待去得遠了,才有人醒悟過來大聲叱喝,隻是老弱們誰又敢去追了。
不多時,醜鬼歸回,剛将所提俘虜扔下,霍刀兒已上前沖老翁大喝道:“呔!吾正欲來取鄧疙瘩那厮性命,爾等何人,敢來攪局?”
老翁本是沒見過多少世面的,被醜鬼往地上一扔,直跌得七暈八素,眼冒金星,連身在何處、周邊有幾人尚未弄明白,又吃他這一喝,哪還清楚這等市井手段,忙不疊答道:“鄧疙瘩不在谷中,我家将軍正要劫他老巢呢!”
分清楚敵我,霍刀兒笑道:“既如此,我等倒好與你家将軍合力,先破了他老巢再說,你家将軍在哪呢?”
老翁手一指:“谷口外騎黃骠馬督戰的就是我家眭固将軍,諸位……”
說到這裡,才發現四周隻得數十精壯,百餘老弱,哪裡是來取鄧疙瘩性命的,這才住了嘴,驚疑不定地看向衆人。
霍刀兒哈哈一笑,将手中刀往前一擺,道:“看這把年紀份上,卻懶得殺你,老貨卻莫道我刀不利呢!”
局勢已都清楚了,王老大便喝道:“上馬!”
豪俠們便忙着上坐騎,隻是隊伍裡并沒這許多馬匹,有人隻得騎了騾子,還有的居然兩人并騎,這般雜亂的人馬,王老大卻豪氣不減:“咱們今日為鄧闊兒小弟一戰,不輸義氣,不虧朋友,若賠了自家性命,卻不許怨人!”
“諾!”
“戰陣厮殺定與街頭混戰不同,諸位切莫掉隊!”
這是在為自家小弟拼命,隊伍中,鄧闊兒也忙着許願:“殺退賊人,我讓谷内請諸位好酒好肉快活!”
“哈哈!說定了!”
“殺!”
笑談聲中,醜鬼領頭,雜亂的隊伍已轟隆邁出。
這支豪俠隊伍看着雖不整齊,武器也是五花八門,戰力卻不弱,待靠近後,竟迎着眭固中軍直直便沖殺過去,沒将領會在戰事中去防禦側後,眭固也是如此,一時不防,谷外精壯陣中竟被攪得一片混亂。
醜鬼一馬當先,手中斧頭直舞得風氣,但磕碰着的便傷,他本就生得面容駭人,一路殺進去,眭固軍竟無人能擋,受驚吓者無數,俱都倉惶躲避,隻可惜他斧頭不足丈長,隻算得短兵器,在馬背上用這沖殺威力尚要減些。
賊軍隊伍後混亂起,田豐亦曾見,初時還道眭固使詐,待看清醜鬼等人一路殺過,已斬殺無數精壯,他才知真是來了援兵,一時大喜,喝道:“張平難發兵來援,諸位速殺出去接應!”
“張平難來了?”
人人都顧忌着張燕大軍,這般形勢下,但有援軍來,眭固麾下山賊心驚肉跳便是難免的,亂軍中尚不知真假,谷中精壯又已殺出,混亂頓時擴大,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轉身逃亡,到最後,大家腦海中都隻剩一個念頭:“張平難來了,快逃啊!”
就算知道來的不是張燕隊伍,可兵敗如山倒,潰逃一旦形成,任眭固有三頭六臂也阻不住,兩面沖殺來的隊伍都直奔他這裡而來,離得已越來越近,眭固見不是事,嘴裡狠狠咒罵兩句,打轉馬頭,領兩百餘精壯便往上黨逃去,竟将大部人馬都棄之不顧了。
田豐早又撒手不管,再換伍恭、常德出來,兩老頭見大局已定,谷中受了這番折損繼續補充,忙使人四處去傳話:“降者不殺!”
谷口皿戰數日,山賊們帶來這麼大死傷,精壯們積累的怨氣可不小,為洩憤,這命令的作用便打了許多折扣,許多抛下武器的俘虜一樣被不留情斬殺倒地。
此戰鄧季方折損掉千五精壯,可說異常慘重,俘獲的精壯不足兩千,隻勉強能抵過,倒是老弱婦孺之輩又多出六千餘,給添不少吃飯的嘴。
見到鄧仲等,兩下一說,谷中才知并非張燕派軍來援,這人自稱鄧疙瘩兄長,面容中确與之有幾番相似,又助戰一場,伍恭常德倒不會懷疑其假,忙将其等引入谷中,使人喚伍焦二婦來見禮。
伍窕清秀,焦沁靓麗,鄧仲一見大恨,舍下二伯顔面怒聲道:“我身為兄長,至今未娶,疙瘩這小子倒尋了兩個嬌滴滴美人,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