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一日之計在于晨,一大早,幾間草堂内就傳出朗朗讀書聲,唯有最西側一間内沒什麼聲響,卻是因學生太多,老師卻隻有一個,不得不分開授課,此時,夫子田豐正在這間草堂内察看學生課業。
“下一個!”
捏着戒尺,田豐的臉色有些難看,叫喚下一個學生。
夫子臉色不好,并不是因為學生功課太差,恰恰相反,剛才那被叫上去的童子将問到的字全規矩地寫了出來,雖然字體扭斜,但考慮到才開始習字十餘日,這是正常的。
田豐面色難看,正因為在那學生身上沒挑到毛病。
挑不到錯處,可就打不了掌心,打不了掌心,田大名士就失落。
入學十餘日來,學生們已經發現,成績越好,先生面對時臉色就越差,這位大名士隻有打闆子時是笑吟吟的,笑得越開懷,闆子落下來就越狠。
名士突然成了笑面虎一般,這讓所有求學的男童想想就不寒而栗,他們如今才開始學習《論語》,可是《尚書》中“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幾句卻已經提前領悟到。
值得慶幸的應該是女童們,夫子不打女童,當然,也隻肯讓她們随堂聽課,學業是很少去看的。
如今形勢已驟然轉變,也沒那個頑童再敢膽大到咒罵夫子,念唱童謠,否則不用田豐出手,聽到的大人就能治得他再脫去一層皮。
上次與田豐大名士抓扯了一番的悍婦,她孩兒入學堂第二天就挨了三闆子,舉着紅腫的小手回家哭訴,不料母親非但沒再出頭,劈頭蓋臉又是一頓蹂躏,據說木棍都抽斷了數根,小家夥到如今走路都還一拐一拐的。
在學堂吃夫子闆子,回家父母祖爺再附贈一頓,這樣的人家絕不是隻有一個兩個,同伴們又不是能管得住嘴的,自家想隐瞞沒曾在學堂挨過闆子都不行,有如此多的前車之鑒擺在那裡,由不得學生們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是那些家裡人死絕了的孤童都不例外。
殘酷的雙重壓迫,讓學生們變得異常勤奮,當然,也讓田豐的臉色難看次數越來越多。
再叫過幾人後,這一次上台的是謝允,他的小臉上,也很難看。
看見是他,田豐居然就笑了。
若論自己教授的賊童學生中,田豐打起誰來最解氣,謝允當排在第二位,誰叫是這小子當初挑頭鬧事的呢,再加上他更喜歡練槍練力氣而不是練字,犯錯的幾率高,可是老撞在夫子手裡的一位。
“子曰:巧言令色,鮮仁矣。”
站到台上,一邊大聲将先生布置的課業讀出,謝允拿起枝條在沙坑上“刷刷”将這九個字書寫出來。
木簡難制,給啟蒙學生練字浪費了,沙坑是檢查文字書寫是否正确的地方。
“這‘鮮’字從魚從羊,如何将“魚”下寫為橫而不是四點?”
今天隻錯一個字,可這一闆子也不好過,謝允頓時大惱,轉身委屈道:“疙瘩大哥,你騙人!”
草堂最後一排,鄧季忙将脖子縮了縮,他心裡也委曲,想老子前世可就是這麼寫的,怎知到這裡便是錯字。
鄧季是草堂中年紀最大的學生之一,說起來,前世他已經讀書九年,算是有知識的,可到了這一世,文盲或許稱不上,半文盲卻是絕對的。
就前世的教育來說,語文這門課程能學到的常用簡體字不過兩千五百多字,到了這時代,繁體字難書寫且有許多不認識不說,還有衆多後世所謂生僻字,是這時代常用的,再加上斷字句的難度,初中後進生學識的人實在太勉強了。
在這時代,鄧季都不好意思說自家其實識字,但凡給他一篇文章,隻要不是前世語文課本上有過的名篇,鐵定是讀不出來的,偶爾識得其中幾個,就這也好意思稱識字?
惟此之故,少年賊首老老實實來做學生,明知田夫子最樂意打闆子解氣的就是自己,還送上門來讨打,隻為從頭學起,不做文盲。
當然,讀過書的畢竟對文字的構成、邏輯畢竟比較了解,初期犯錯比别人要少得多,田豐想抓他還不容易,以後可就難說。
昨日一時興起教謝允寫這幾個字,滿以為必定讓其過關,誰料還是教錯,此時聽他在台上大喊,鄧季自然心虛,更不敢出聲辯解,坐前排的田峑前些日子随頑童們野慣了,一時忘了父親威嚴,看謝允這幅模樣,忍不住便“格格”笑出聲來,待驚覺伸手去捂嘴時,已是晚了。
“上來!”
聽到召喚,田峑隻得哭喪着臉,乖乖走上台去,與謝允并立。
伸手一指謝允,田豐判道:“學業不精,錯字一個;心浮氣躁,擾亂學堂。各一闆!”
又指田峑:“嗤笑同窗,擾亂學堂,一闆!”
兩人隻得乖乖伸出手去,任他“啪啪”打過,掌心頓時都紅了。
“謝夫子教誨!”
田豐揮手讓他們下去,面無表情道:“下一個!”
這便輪到鄧季了,他年紀算大,身子也發育得與成年人無異,在學生群中可算鶴立雞群,走上台去,對田豐施了一禮,開口道:“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衆,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論起因材施教,田豐也算合格教師,發現鄧季有一定底子後,布置的課業便與其他人不一樣,要難上一些。
大名士點頭,表示沒有記錯,鄧季便提樹枝在沙盤上開始書寫: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衆,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這幾個字中繁體不少,昨日也花了小半時辰功夫才記住,隻是前世美術課上僅上過的兩堂毛筆,因不是考試科目,就隻顧用墨給同學抹花臉了,此時寫出來的字迹未免難看,筆畫倒是一字無差,田豐無法,隻得咬咬牙讓他下去。
這間學堂内鄧季已是最後一個,問過課業後,田豐便拿出一卷木簡,教了“道千乘之國,敬事而言,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幾個字,又解釋了其意,這就是明日要考察的課業了,讓學生将木簡上文字傳閱傳抄,再對幾個特别學生布置過一番,就換到其它草堂去檢查。
夫子出門,由負責這間草堂學業的大師兄小田峑起頭,草堂裡便不斷朗朗響起子曰子曰的聲音。
一直到已時中(注1),夫子宣布結束,孩童們才擁擠出草堂,這時候,谷中也該開飯了,上山狩獵、挖野菜,下河撒網的人們都是帶幹糧出去,隻剩數百留守者與他們一起用飯。
糧食緊缺得厲害,連鄧季在内,草堂内的孩童們其實也是重要勞動力,不過讀書機會難得,從上到下的賊人都同意他們每日早晨留下學習,朝食後再去山中覓食。
這時代,民衆隻吃早晚兩餐,早飯為叫朝食,隅中(注2)時吃,加上讀書學習時間,未免就緊湊了些,還得出谷去幫忙尋糧,到天黑才能歸來,尚不算完,鄧季謝允在組織男童們打熬力氣,練槍法,已不是當初那般随意耍耍,想去便去的模樣,而是認真操練,直到亥時上三刻方散,第二天卯時初起床記憶文字,應付夫子課業。
比起後世來,這些孩子的日子不能說充實,而應該算忙碌了,每日時間緊,身子也疲憊,可是今日朝食之後,鄧季卻又叫住他們,額外布置了其它任務。
注1:已時為九點到十一點,已時中,早上十點附近。一個時辰分為八刻,每刻14.4分鐘,接近現今15分鐘,八刻又叫做上四刻下四刻,而不會出現某時五刻的稱呼,下文的亥時上三刻指21點45左右,若是亥時下三刻則在22點45左右。
注2:隅中,指太陽到東南方,早晨9點半到10點半左右,因地而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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