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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0榮辱與共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373 2024-01-31 01:10

  “你、你是猜到了,還是聽說了?

  興男公主聽到這問話,俏臉更加顯得糾結,頭顱不免垂得更低,澀聲道:“早前在都,阿翁傳信告我,言是夫郎大功驚世,日後或許人情眼望都有非議。
此前我是不懂,可是、可是……”

  猶豫片刻之後,興男公主才終于将她離都之前在苑中的事情講了一遍。
她雖然自來無甚憂愁,但也見識過世道險惡,能夠感受得到或是因為人言,或是自家夫郎太過出色,母後心内對夫郎已經漸漸有了防範疏遠的想法。

  這種感覺實在讓她有些無法接受,倍感糾結。
此前在去淮南的時候,便一直糾結着該不該告訴沈哲子。
又擔心沈哲子得知母後心境的變化後,也會因此感到困擾煩憂。
原來在淮南鎮中,因為有了夫郎的陪伴,這些心事還都可以隐藏,但是随着南行越近建康,她的心情便更加低落,眼看着母家、夫家有所疏遠,也實在讓她倍感為難。

  沈哲子在聽到興男公主講述之後,一時間也是不知該要怎麼開導,他是自有巧言善變之能,但是在面對自家娘子的時候,實在說不出那些大功遭忌的叫屈言語。
世道人情自有殘忍之處,而最殘忍莫過于左右俱是至親,偏偏彼此又都沒錯,說實話就算讓他自己面對取舍,都要倍感為難。

  “最初聽到母後想要把夫郎召回,阻你再建功事。
我心内真是氣憤的不得了,什麼時候賢能勤事,勇于王命反而成了罪過?
我家夫郎自有大才難掩,世道衆人都有不及,就算旁人心懷嫉恨,母後她怎麼能有此想?

  講到這裡後,興男公主語調更顯幹澀:“母後于我,是骨肉人倫至親,我與夫郎又是并蒂共生的夫妻,幼來便入家門,講到朝夕相處的情深,我自然要擇于夫郎。
母後她既然見疑,那就一并把我都抛棄吧!
我是一定要跟從着你,怎樣都要到你身邊去!

  聽到懷内女郎悲傷難掩而又堅定的語調,沈哲子心内也是多有感觸,俯下身去嘴唇深深印在公主光潔的額頭,語調亦有幾分動情:“蒼天待我實在太厚,若是不能竭盡全力回報世道,我真怕來日天命奪我諸多恩寵!

  興男公主聽到這話後,身軀卻是悄然一震,繼而眼角便微有淚痕:“沈哲子,你知不知?
我去到淮南,你能朝夕伴我,我真是高興得很,真是……我總是不想見你太為難自己,不想見你太勞累。
往年我是喜聽旁人誇贊我家夫郎如何的賢能,如何的英武,但我其實心裡最想,能夠朝夕陪伴你,你是那麼聰明,從小就把我的神思念想都給騙去,我不在你身邊伴着你,都不算是一個完整的人……”

  “在淮南,我是見到自家夫郎有多麼英武,多麼受人擁戴。
旁人也都敬我,但都無關我是否帝宗公主,全因我是你家的小娘子。
我是真的高興,我家夫郎自來不凡,本就該要受到世道這樣的推崇。
可是我又怕,怕母後所憂無錯,因為我是真的見到,真的見到許許多多的人,他們是隻知君侯,不知君王啊……”

  沈哲子聽到這裡的時候,兩臂蓦地一僵,興男公主自然感受到他這異狀,兩手死死攥住他的袍帶,兩眼則直直的望着他:“沈哲子,你是那麼聰明的人,總有法子安慰到我。
真真假假都好,你知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信,我都聽從,我真是難受得很……我、我真的擔心,你是那麼賢能大才,未來還要掃蕩群邪,中興社稷。
可是、可是,阿琉他拿什麼跟你比較?
跟你比起來,他、他真一無是處。
就算你不作此想,到時也定有人去逼迫你……”

  講到這裡,興男公主身軀都變得瑟瑟發抖,蓄滿淚水的眼眶中不乏驚悸,仿佛透過虛無看到什麼恐怖的後來之事:“我不是什麼高才女子,也隻是聽你講過一些史說舊事。
真要到了那種時候,就算你忍耐得住,旁人忍不住啊……阿琉、阿琉他也不是大氣魄,你能停下來,他未必停得住,咱們一家人,或都要共赴黃泉了……你要是忍耐不住,我、大概那時也會有人逼你棄我吧?
你又忍不忍得住?

  沈哲子沉默聽完公主的泣訴,然後端正坐姿,兩手捧住那梨花帶雨的俏臉,認真凝望許久,然後才自嘲一笑:“人皆道我才高,我也以此自視。
但其實百勞千累,人又怎麼能世事通覽,全無遺漏。
我家娘子終于長大了,早前我竟不知,我、我是該要高興,但也真是有幾分失落。
我不是聖賢,心力也有窮竭,也有困頓,我是要逞強,要能人所不能,可是,我也有、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看到沈哲子嘴角泛着苦笑,頗有頹态,興男公主頓時愣在了那裡。
在她心目中,自家夫郎自是無所不能,沒有什麼能夠困擾到他,而此一類的表情,她是第一次在沈哲子臉上看到。
雖然是第一次看到,但卻給她以似曾相識之感。

  究竟在什麼地方見過?

  興男公主略作思忖,很快腦海中便浮現出另一張面孔,那是一張病态蒼白的臉龐。
而當這張臉龐浮現在腦海中時,興男公主才意識到她之所以感到熟悉,并非相貌,而是言辭語調。
在那個午後,她的父皇一如眼前的夫郎,也是拉着她手,不乏欣慰言道:“朕的興男,已是長大了……”

  長大了?

  當兩張面孔,一樣不乏無奈的神情,漸漸在興男公主迷蒙淚眼中重疊到了一起,興男公主才意識到,她根本就從未長大!
一樣的蠻橫沖動,一樣的無理取鬧!
她的父皇,她的夫郎,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他們待她也都是無比珍愛,予求予取,同樣的溺愛縱容,也一直都試圖在她面前維持一個偉岸且無所不能的形象。

  可是她完全感受不到這份苦心,多年前是這樣,拉着幼弟一定要強見父皇,也見到了垂死的父皇極力要在她面前掩去的那軟弱一面,迫得父皇不得不在她面前坦言:“諸多世事,都是無奈,任性難存……”

  那聲調,那神情,一如眼前的沈哲子。
她總是太任性,總是要将至親近的人逼迫得退無可退。

  “對不起,對不起……沈哲子,我真的錯了,我不該、不該說那些蠢話!
你不要、不要……”

  興男公主兩手緊緊抓住沈哲子袍帶,眼中已是淚如滂沱,但卻拼命瞪大了眼,唯恐眨眼之後,眼前的夫郎也要抛棄了她。

  “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太逞強。
我總覺得自己能打理你這一生,哪怕蒙騙也要讓你一生福樂無憂……”

  “你能的,你、能的……你憑什麼不能?
你說的什麼話,我都信……我是這麼好騙,你又不是不知!

  聽到沈哲子這麼說,興男公主更加惶恐,整個人都撲到了沈哲子的身上,淚水更是滾滾湧出:“我說什麼,想什麼,全都是你教我……你教的我,你不該抛下我,你不能!

  沈哲子抱着女郎啜泣抽搐的嬌軀,心情不乏沉重,他是真沒想到,自家娘子向來不乏神經大條,但其實已經有了如此細膩的遠見。
說實話,當聽到興男公主講出那些話語的時候,他是不乏自愧乃至于無法面對興男公主。
隻是再聽這女郎在他懷内泣訴,也是第一次如此真實的意識到他在這女郎生命中分量之重,心情自然難免更加沉重,乃至于生出就此不問世事,就此避世歸隐鄉土的想法。

  但這想法隻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并不是打定主意要恃深情而罔顧公主的感受,而是因為他在世道涉入之深,已無退路。

  興男公主俏臉緊貼在沈哲子肩上,啜泣良久聲調才漸有微弱,沈哲子以為她是哭累入眠,剛想起身将女郎抱起送回榻上,可是身軀剛剛挺直,那女郎環擁沈哲子的雙臂蓦地收緊,沈哲子當即便咳嗽起來,聲調沙啞困難道:“你要勒死我啊?

  “我……”

  興男公主聞言後,才忙不疊擡起身松開手臂,臉龐上還挂滿了淚痕,待見沈哲子喘息轉為均勻,才嚅嚅道:“我、我是有這種膽量,我、我隻是舍不得。
你就是我的命,你要是抛下我,那、那我真就不活了!

  換言之,沈哲子若真敢抛棄她,她是敢于玩命的。

  講到這裡,女郎啜泣聲再次揚起。
沈哲子連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拍着膝蓋不乏無奈道:“誰又說過要抛下你,都是你這惡娘子半晌在此又哭又鬧!
偏要把假的鬧成好像真有此事!

  那女郎聽到這話,小嘴一癟繼而張口咬在沈哲子掌邊,趁他吃痛撤手才破涕為笑,繼而縱身一躍将沈哲子撲倒在地,跨坐在沈哲子身上,衣裙因此淩亂散開,露出兇前大抹白膩,待見沈哲子視線所望,便将兇膛一挺,纖腰一擰繼而俯身呢喃道:“我是長大了,你、你也大得很……”

  暖熱氣息拂過臉色,沈哲子已是情不能忍,一擰身便直接将女郎覆于身下,當那交融一刻,興男公主在深吸呢喃之後蓦地抱緊了沈哲子:“我是有膽量的,沈哲子。
賢名你要分我一半,罵名、罵名我也要和你共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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