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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0205拜舅姑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732 2024-03-06 00:56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清晨時分,當公主坐于窗前,低語問起沈哲子裝扮是否合适時,沈哲子腦海中下意識浮現起這一句詩來。當他坐在晨光中低語湧出時,便見公主神态發生了變化,心内頓生一種受人膜拜的優越感。

  “這人呆了,我問他衣衫,又沒問眉毛。”

  公主小聲對身邊的宮人說道,再看向沈哲子時,眼中便帶一絲略帶噱意的悲憫。

  沈哲子聞言後神情卻是一滞,跟這女郎談什麼風雅情趣,都是對牛彈琴啊,跟她老子都是一樣的不解風情,讓人沒有成就感。

  帶着一種不被人理解的感慨,沈哲子歎息着離開房間。

  見沈哲子立在庭門外,公主才擺擺手讓侍女取來筆墨,伏在案上神情專注的将那七言抄錄下來,捧在手心裡低語念誦幾遍,然後才小心翼翼收進了奁盒中。待吩咐侍女将奁盒收起,興男公主趴在妝案上,看着鏡中那不算清晰的影像,想要仔細看看眉毛。隻是看着看着,小臉便又羞紅起來。

  沈哲子坐在庭門前的石台上,整個内宅中彌漫着一股艾草香氣,用以沖淡昨夜宴席留下的酒菜油腥味道。另有家丁仆婦們在宅院中忙前忙後,沖洗打掃。當行過沈哲子面前時,臉上都是喜色盎然施禮。

  沈哲子亦能感覺到這些家人們笑容中的打趣,時下雖然早婚乃是習俗,但像他這個年紀成婚實在也不多見。尤其夫妻兩人加起來才堪堪過了二十多歲,不要說别人,就連他自己以前都以為自己成婚尚要一些年歲,不是什麼迫在眉睫的事情。

  可是現在,不知結了婚,就連洞房都已經入完了。雖然該做的事還沒有做,但有個嬌俏小娘子擺在房裡,剩下的也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劉長帶着幾名屬下匆匆行來,腳步尚有一些虛浮搖擺。作為沈哲子的親随,他在宅中莊人們當中地位也頗高,昨夜宴飲一直到黎明才各自散去,回房洗一把臉換身衣衫,便又匆匆趕來。

  看到劉長這副宿醉未醒的模樣,沈哲子便忍不住感慨,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這劉長看起來較之他兄長劉猛的穩重實在差太遠。劉猛雖也飲酒,但向來都有節制,絕不至于因酒誤事。不過這劉長雖然不夠穩重,但勝在機靈,自己身邊也需要這樣識得察言觀色的人。

  隻是稍有要禮拜父母,若将這個模樣的劉長帶過去,這家夥少不了要被老爹訓斥。沈哲子便笑斥道:“怎麼飲成這副樣子?快滾回去睡一覺吧,今天不必再跟着我了。”

  聽到沈哲子的笑斥,劉長尴尬笑笑,繼而解釋道:“昨夜實在欣喜忘形,貪杯忘形。郎君大婚已是一樁大喜,我家尚有一樁小喜事,二喜登門,實在暢懷!”

  沈哲子聽到這話倒是一奇,便笑問道:“你家有何喜事?說出來我也替你高興一下。”

  “我家小兒,昨夜終于得家兄應允,入選了龍溪卒!操練上幾年,待到郎君選官任事後,便可拱衛郎君左右,出入相随!”

  劉長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線,顯然暢懷到了極點。

  “你家小兒不是在少年營,怎麼又選了龍溪卒?莫非在少年營裡待得不自在?”

  沈哲子也知家中龍溪卒都要在少年時代便在莊人中選取,而後便是長久的操練,一旦操練出營,便是能夠以一當十的精兵悍卒。一旦有武事發生,自家衆多部曲集合之後,便由龍溪卒擔任基層的武官。

  龍溪卒的訓練,獨立于家中衆多産業之外,如今管事的乃是他爺爺的兄弟沈勉。沈哲子眼下也不許過問,要等到他老爹接手然後再傳給他。如今他也隻知道龍溪卒的營地在武康山中,每年都要撥發大量的錢财糧草。

  劉長聽到沈哲子的問題,便憨笑道:“少年營是郎君親自教導的子弟,自然也是極好。隻是我家幾代都在龍溪卒有任事,這個傳承可不能在我家兄弟手裡斷了。大兄他隻一小女,我家小兒怎樣都要入選營中,才算沒有辱沒祖宗!”

  對于劉長這一家,沈哲子倒也并不陌生。幾乎先漢時就為自家蔭戶,到如今除了姓氏之外,幾乎已經與家人沒有了區别,甚至比一些别支族人們還受信重。因而劉長有這想法,沈哲子倒也并不意外。

  劉長又欣喜道:“本來我家小兒距離入選尚有些差距,隻是今天入選一批增多,才有幸被選中,否則我便要再加把力氣再抱一子。哈哈,如今家裡掌兵者越多,也更需要能任事的自家人聽用。”

  沈哲子聞言倒是莞爾,這本就是他的構想之一。

  雖然北伐用兵必然要更重北地流民,南人并不适合大批量渡江北上。但想要掌管龐大軍隊,自家也需要有足夠的底蘊。要知道那些流民為兵者,可不是什麼苦哈哈任由兵主擺布,其中錯綜複雜的鄉裡宗族關系。如果主将本身便無強大的親衛,分分鐘被架空嘩變都有可能。

  所以,今次歸鄉後,沈哲子除了整頓商盟和隐爵接洽的事情之外,也存了練兵的打算。沒想到他還沒提出來,自家長輩便已經将這事提上了日程。雖然按照龍溪卒的标準去練兵算得上有些奢侈,耗費驚人,但如今自家也不再完全仰仗田畝所出,大量财貨入門,若全都屯在庫房中,實在愚不可及。隻有花出去,财貨才有意義。

  “這倒是一樁喜事,稍後去龍溪莊裡支取一些錢糧,算我給你家小兒的賀儀。”

  沈哲子笑着擺擺手,讓劉長退下了。

  在門外又等了片刻,公主才在侍女們簇擁下行出房來。今早禮拜舅姑之後,她才算是正式入門,成為沈家的人。

  沈哲子在門口轉頭看,隻見公主穿了一件绛色直文羅袴,頭上頂着新婦盤髻,兩縷鬓發直垂下來,竟有了一絲這個年紀罕見的端莊秀氣。

  見沈哲子有些詫異,公主略有幾分得意,語氣卻帶些不耐煩:“快些行了,若去得晚了失禮舅姑,可不是我的錯失!”

  于是沈哲子便領着公主行往老爹和母親那裡去,一路行過,家人們早得了吩咐,灑水洗塵,将道路沖刷的幹幹淨淨。

  沈充與夫人魏氏端坐在堂中,身後侍立着數名姬妾。廳中人數衆多,左邊是各房長者,右邊則是沈充這一輩的堂兄弟,以及出嫁的姊妹,今日也都回到家裡,等待新婦禮拜。

  原本吳中禮節乃是新婦入門行過大禮後,次日禮拜舅姑,然後去各房拜見長輩。但今次沈家迎進門的乃是公主,各房長輩自然也都不能擺譜,早早便來到這裡等候。

  似乎是想到自己初為人婦時的情景,夫人魏氏見待遇如此不同,心内便有幾分吃味,郁郁道:“新婦禮見,衆多長輩都已經來了這麼久,卻還不見新婦蹤迹……”

  沈充也是宿醉,強打起精神坐在那裡,聽到夫人這話,便有幾分不悅:“少年人渴睡晚起,夫人又計較這些做什麼?”

  “我隻是可憐我孩兒青雀,這麼知禮名事的小郎,求我吳中哪家女郎不可得?帝室雖貴,終究際遇有差,未必識得溫婉體貼夫郎……”

  魏氏有些遺憾道,她對這樁婚事确實不怎麼中意,在她心目中,皇室雖然尊貴,但終究太遙遠。她家家境殷實豪富,兒子也不怎麼仰仗母家提攜,最相稱的自然還是吳中的顧陸之流高門女郎。

  “真是婦人之見!”

  沈充低斥一聲,繼而正色道:“這話你不要在青雀和新婦面前說,罷了,以後都不要提。孩兒自有福氣擔當,閑言冷人肺腑。”

  魏氏聽到這話,便不敢再多說,從侍女懷中接過小兒子沈勁,那小家夥兒一手持着糕點往母親口中塞,讓夫人有些傷感的心情轉好過來,心内決意日後小兒子婚配,一定要選吳中高門。隻是又想到那長子青雀數年前也偎在身前嬉戲,如今卻是兒大不由娘,已經成家,再難多嘴管束了。

  又過片刻,沈哲子領着公主走入房中來。堂中衆人紛紛起身,待兩人趨行至堂中才各自入席。

  沈哲子先行一步,跪在了鋪在地上的錦帛上,公主稍落後半分。再拜而起,如是者三,沈哲子起身退到一旁去,公主則膝行上前,接過侍女奉上的湯羹茗茶,垂首捧上:“請舅姑飲茗。”

  沈充見狀後,已是笑逐顔開,彎腰離席接過茶杯,随手一指,便有仆從遞上一個錦盒。沈哲子接過錦盒打開來看,又不免感歎老爹真是大手筆,前溪的三座莊子并上千頃的良田,統統撥給自己以作成家之禮。不過這也隻是取個禮節而已,老爹給或不給,如今家業都是他在打理。

  魏氏見公主膝行而來,早先禮拜公主的怨氣也削減許多,臉上有了一絲暖色笑容,連忙放下小兒子,彎腰接起茗茶:“新婦快請起。”

  魏氏也有許多禮品贈送,大多數都是婦人房中所用佩飾妝點之類,隻是有一樁事物卻讓沈哲子大開眼界。那是一方竹制鑲銅的腰牌,乃是天師道道官腰牌,這對母親來說,應該是極為珍重的禮物了。

  隻是沈哲子卻看得心疼,要換來這麼一枚道官腰牌,還不知花了自家多少财貨。他不免有些後悔讓家人幫忙填上母親嫁妝産業的虧空,就是要緊巴一點,才能讓這佞道的母親收斂一點。

  公主起身後,視線卻落在了案角邊上瞪大眼望着自己的小沈勁,笑語道:“小叔真乖巧,我家也有一個兄弟阿琉,也如鶴兒這麼可憐。”

  聽到這話,魏氏臉上喜色更濃,親自起身将公主拉近了席内。

  公主入席後,對着沈哲子揚了揚下巴,狀态極是得意。她又不是傻子,女誡抄了那麼多遍,總也學到一些東西。舅姑之愛己,由叔妹之譽己也。雖然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家的阿琉可愛,但眼下這麼說,卻是讓夫人魏氏大感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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