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鑒在淮南待了兩日,了解更多關于開辟海路運輸的事宜,順便又旁敲側擊向沈哲子打聽更多那些上等軍械的事情,約定來日再作深談之後,而後才心事重重返回如今的鎮所盱眙。
接下來沈哲子也難閑暇起來,鎮中并未因為年關将近而變得清靜。首先是此前駐守淮北豫南幾郡的軍隊分批撤回鎮中,進行進行為時兩個多月的休養并整軍。如此一來,淮南在江北駐軍便隻有沈牧所部三千步卒并兩千騎兵。
之所以要将沈牧丢在外邊不召回,沈哲子也是擔心這個家門敗類若是歸鎮,還不知要引得多少鄉宗人家蠢蠢欲動,争相獻女。當然,擺在外邊雖然也不放心,但畢竟是身在戎旅有所限制,他相信沈牧也不敢放浪形骸。他這個堂兄從軍時間比他還要久,這方面輕重還是能拎得清。
如今淮南軍整體軍力在五萬之間,而在正式大規模擴軍之前,沈哲子先做的則是裁軍。這五萬甲士,雖然都可以說是參加過今次與奴國的大戰,但是參與度卻不盡相同,所以兵員水準也是參差不齊。淮南整軍的第一步,沈哲子打算将原本的五萬甲士壓縮到三萬之衆,如此一來,這三萬人便可以保證精銳水準的戰鬥力,也是未來淮南軍北伐的主力作戰部隊。
至于裁汰下來的兩萬甲士,也并不就此卸甲歸耕,而是先散入各屯所,在來年開春時與原本那些屯戶們共同參與到屯墾中,先給淮南鎮中奠定一個能夠民生自給的屯田基礎。
與此同時,在春耕結束之後,視那時情況而定,淮南将會再次征集丁壯一到三萬之間,與原本的兩萬甲士整編訓練,作為第二序列的作戰部隊,且耕且戎,主要維持地方的穩定,以及分駐豫南新收複的領土。
至于更長遠的擴軍,則就需要等到在豫南徹底站穩之後再做考慮,一來淮南眼下也不具備大肆擴軍的基礎,二來在豫南也可獲得更大的兵源。
除了軍隊的整編,還有就是洛澗軍工基地的投建。雖然眼下隆冬時節,并不特别适合大興土木,但也可借着水道枯竭的時候,先将水排之類助冶之物架設起來。
為了投入洛澗的建設,沈哲子不得不暫時停止淮南和梁郡之間的水利疏通、修葺工程,集中發力于一處。如今淮南人力是夠了,物力卻不足,而且一旦破土動工,糧食的消耗便要加倍。沈哲子就算有太多的大計劃,也不能集中在短時間内統統上馬,将人力往死裡逼用,所以在人力投用方面還是保持着謹慎節制。
洛澗的冶鑄工坊雖然僅僅隻是搭起一個框架,但就算僅僅隻是一個框架,也将沈哲子的野心之大彰顯無疑。幾乎大半條的洛澗都被囊括其中,十多個大型的水埭一起動工,洩洪防澇工作準備十足,至于水排、水碓之物更是數不清。
當淮南開始動工的時候,郗鑒又親自前來查看。沈哲子又趕去工地接待,并且繼續與郗鑒談起早前的話題。這一次郗鑒态度倒是有所改變,表示願意跟沈哲子合作,初期可以資助淮南一千戶左右的工匠,但卻需要交換能夠武裝兩千人的甲具、兵器。而這兩千人的武裝,最起碼要包括五百套宿鐵刀那種質量等級的兵器武裝。
這樣一個交易條件,應該說是淮南軍比較吃虧。要知道整整兩千套武裝,可不僅僅隻是一把刀、一柄槍那麼簡單。如果以淮南軍主力标準裝備來說,一整套甲士武裝包括一副半身甲、一張一石步弓,刀、槍擇一,以及行軍營宿雜物七八種,同時還包括營帳、炊飲器具,絕對是一批數量不低的械用,更不要說還有五百套質量上等的武裝。
一千戶工匠看似也不少,但如果投用生産的話,如果按照郗鑒這一叫價标準,想要制造這麼兩千人武裝,最起碼需要長達一年的工期。這當中,主要是高質量的武裝耗時最長。僅僅工期已是如此,如果再算上物料成本和這些工匠的飲食消耗,這絕對不算是一筆劃算買賣。
雖然這些工匠們是可以長時間生産,但是從将帥角度來看又不得不承認當下一個事實,那就是人比物賤。就算徐州軍這裡不作交換,淮南軍用這批軍械武裝自己的軍隊,用不了一年的時間也能擄掠搜集到等量乃至于超出的人口。
所以郗鑒提出這一個條件,有點敲竹杠、宰大戶的意思在裡面。不過沈哲子沒有多想,當即便點頭同意,甚至讓人歸鎮送來一半的交易軍械,就此敲定這筆買賣。在軍械方面,淮南軍是橫财入門,大爆了石虎這個運輸大隊長,财大氣粗,除了高質量軍械有點心疼之外,其他的直接在庫房就能揀選出來。
沈哲子如此幹脆,反倒讓郗鑒略感羞赧,但也能夠感受到沈哲子的底氣豪邁所在。于是他也不作推脫,收到定金之後便讓鎮中即刻組織匠戶陸續送往淮南,雙方約定在新年之前完成這筆交易。
這一樁交易,雙方可謂各有所得。在郗鑒方面,能夠獲得完整兩千套軍械,不獨可以大大提升所部戰鬥力,對于鎮中各部也有震懾之用。而且其中那五百套上等軍械,已經可以武裝一部分他的嫡系親軍。
至于在沈哲子方面,一千戶匠戶雖然相對于他的龐大計劃而言并不算多,但卻由此奠定一個交易基礎。甚至匠戶都不是他今次交易的主要目的,而是要一步一步逐漸蠶食瓦解徐州在這方面的生産能力。這種大得便利之事會上瘾的,郗鑒就算在理智上還知道要有所控制,可一旦實際操作起來,會越來越收不住。
或許郗鑒還會有存心偷師的想法,但洛澗基地想要步上正軌,最起碼還需要一年多的時間。在此之前,灌鋼法工藝仍然還會隻在烏江封地生産,不會被外界輕易接觸到。而這一年多時間,足夠他對徐州大挖特挖,等到洛澗基地正式投産,就算他請郗鑒來親自參觀流程,徐州也已經沒有能力組織起大規模的生産。
鎮中創建是一方面,還有另一方面就是人事上的事情了。
淮南大捷之後,其實壽春鎮中每天都會有人前來投靠,這當中既包括隐沒在鄉土中的寒素,也包括豫南的鄉宗門戶,還有就是江東時人。哪怕淮南天氣嚴寒,仍然難阻這些人來投靠的熱情。待到年關臨近時,單單逗留在壽春城内,自認有一技之長的時人便達數百人之多。
眼下江東朝堂紛争還未停止,沈哲子如今也還不具備取才拔士之職,所以也并不急于在公開場合接見錄用這些人。
不過也并非對這些人不聞不問,提供飲食住宿基本待遇之外,也在鎮中組織幾名頗具時譽的人選,以颍川陳規領銜為首,組成一個考察的小團體,對這些人進行甄别考察篩選。其中一些确有庶務實才之人,便也直接錄入内史府,暫作吏用,算是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淮南如今的人才缺口。
關于人才的選拔,沈哲子也是制定了幾個标準,甚至有一些考試形式的審核,相當程度上杜絕了私門求進。不過這些标準也隻在内史府内部約定,既不公諸于外,也不急于形成定制。如果鬧得動靜太大,與他而言也是一樁麻煩,無謂授人以柄。
當淮南一片忙碌創建經營的時候,建康城中也是幾乎每日都有消息傳來。雖然受限于距離,消息會有一定的滞後性,但當每日不斷串聯起來的時候,也是勾勒出一個相對完整的鬥争脈絡。
台城内雖然王導還保留了太傅的虛銜,但是琅琊王氏的影響在這場紛争中卻近乎絕迹。諸葛恢擔任揚州刺史後,俨然已經成為青徐僑門在時局中最重要的一位重臣,所以表現也是極為活躍,主要發力争取京府。
如今京府繁榮,幾乎等同建康,而當中的利益分配也是近乎穩定成熟。最重要的是,随着江北形勢逆轉,如今的京府軍事職能急劇削弱。所以無論是誰坐鎮京府,都不可能獲得太大的權力,如果想要插手介入京府的利益格局,也必須遵守早已經形成的規矩,否則便會遭到整個利益網絡的反噬。
青徐僑門,尤其是上層的舊望人家,在京府本就沒有太大的既得利益,想要在虎視眈眈的各方手中攫取利益,除非像沈充一樣直接率領數萬大軍入鎮。否則京府對他們而言,隻是一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而諸葛恢強争此位,也實在是除此之外實在沒有别的選擇。他這裡剛剛上位,如果沒作為的話也不好和鄉親交代。
至于褚翜等豫州一派,眼下也是出現了分歧。褚翜本人在對江北稍作嘗試之後,最終還是将重心擺在了荊州。随着淮南戰事結束以及奴國大亂,荊州方面的戰事也終于停止下來,石聰已經在冬日退軍。雖然荊州那裡也是力保寸土未失,但是由于沒有淮南那種舉世側目的大勝,難免相形見绌。
至于豫州另一部分,則是開始向庾怿靠攏,甚至有人想要說服庾怿挾勢再歸台城,取代眼見将要緻仕的虞潭執掌護軍府。庾怿對這一提議是不乏動心,其實經過這幾年在豫州的經曆,他也覺得自己并非方鎮之才。如今淮南俨然已經自立,他這個豫州刺史也是不尴不尬,如果借此機會歸台執掌護軍府,那麼便可與沈充配合徹底執政,獲取到早年他大兄庾亮那種權位。
而作為吳人代表的沈充,其實也沒有什麼可說的,那就是明目張膽、堅定不移的護犢子。大凡台中有任何針對淮南方面的調整,無論是好是壞,他這裡一概施加阻撓,就是為了最大程度的削弱台城在淮南刷存在感。
就在這麼鬧哄哄的氣氛中,終于迎來了新年。而在新年大典中,過去一年用事建功的文武群臣也終于迎來了封賞褒揚。其中最受矚目的當然是驸馬沈哲子,原本的烏江縣侯爵位一舉越過縣公,進封為梁郡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