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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1谕中原檄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354 2024-01-31 01:10

  陳留故城的淮南軍向雍丘示威的時候,沈哲子則召集衆将商議高熙所送來那千具将士屍骸該要如何處理。

  原本淮南都督府對于陣亡士卒,是有一個安葬撫恤的流程,這也是淮南練軍諸多舉措中的一個步驟。雖然淮南軍将士們鄉土各自不同,但長達數年的磨合,足以培養出他們對淮南的歸屬感。

  淮南軍埋葬陣亡将士,在壽春附近有一處專門的陵園,名為诰園,取義《尚書》大诰篇章。每年祭祀之日,除了沈哲子等淮南官長親望拜祭之外,對于那些诰園烈士家屬也都會有一份饋贈慰問。這既是擡高士卒們的地位,也是瓦解鄉宗部曲私兵的一種手段。對于那些士卒們而言,一樣都是賣命,毫無疑問給淮南軍賣命,這條命會賣的更加值得。

  眼下正值盛夏酷熱,這些陣亡将士屍首又在亂軍那裡保留過一段時間,已經開始出現程度相當嚴重的腐爛。如果還要強運回壽春,且不說是對亡者的折磨,若是因此滋生什麼疫病則是更加嚴重的問題。

  不過沈哲子也不打算就地草草掩埋,一方面他是真的心痛這些死得憋屈的将士,另一方面也是以此當作一個警鐘,警示告誡一下如今已經稍有驕狂的淮南将士們,包括他自己在内。

  部将們對此并沒有太建議,凡有戰事必有傷亡,披甲持戈之後,他們已經深知宿命所歸,如果看不開而有畏懼怯懦,死亡反而會來得更快。至于說将陣亡将士擡到多高的程度上,這并不是他們所擅長的事情。

  所以眼下,主要隻是沈哲子與随行的江虨和謝艾在讨論。至于謝艾,眼下還是跟随在沈哲子身邊積累學習階段,還并不怎麼熟悉淮南都督府的做事手法和節奏。因此主要還是沈哲子和江虨在讨論。

  首先就地埋葬是肯定的,日後淮南軍将要轉戰各方,并不止局限于淮水沿線,想要将所有陣亡将士都送回淮南诰園埋葬也不現實。青山處處埋烈骨,無謂馬革裹屍還。百戰中原華夏地,萬裡辟疆有诰園。

  其次便是要舉行一場盛大的儀式,告慰亡靈之餘,也要回挽稍有頹喪的士氣,順便敲響警鐘。淮南軍雖然已是天下有數的強軍,但也并不意味着就能戰無不勝,銳勇之心不可失,輕敵之念不可有。

  除此之外,還有江虨的一個提議,那就是趁着祭奠将士亡魂之餘,順便拜祭一下鄉土名臣名士。這一舉措,也是為了拉近與收複區鄉人的距離。

  時下人鄉土之情濃厚,而那些留名史冊的名臣們,往往本身就是鄉土豪宗所出,一個名号往往便意味着一個根深蒂固的鄉土宗門。重新彰顯懷念一下他們先祖的忠義事迹,那些鄉宗們縱然對淮南軍再有抵觸,接下來态度多少也會有所軟化。

  江虨如此提議,一方面自然是因為有感于淮南軍的強硬施政态度頗受鄉宗抵制,雖然這些政令關乎原則問題,以後也不可能會做出太大讓步,那麼在人情方面,不妨稍加恭維一些。前一刻還滿懷崇敬拉着他們給他們的先人上墳長勢,總不能下一刻他們就即刻翻臉反撲淮南軍吧?

  而且,如果這件事形成定勢的話,那麼未來就會成為淮南軍手中一個籌碼。華夏曆史悠久,大體什麼地方都出過一些載名青史的良臣,他們或許早已經斷了皿脈傳承,或者後人仍是鄉土望宗,或許家道中落、寂寂無名。淮南軍大軍所向一路祭拜過去,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在梳理曆史。

  在這樣一個門第傳承觀念濃郁的情況下,誰又不希望自家祖先能夠再次揚名于當時?這不僅僅隻是面子問題,更關乎到實際的利益,尤其在北方較之江東要更注重傳統的維持。所以如果這件事能夠運作得好,将會是未來淮南軍手中一大殺器,哪怕他們軍隊還沒有開入地方,手裡已經抓住了一些當地鄉宗門戶的脈門。

  “先漢舉孝廉,生民多破家。如今王師北上,諸胡肆虐,所對乃是諸夏三代以降所未有之大浩劫,士、民皆懵懂,不乏虧于大義,正宜重彰諸夏威烈,先輩風骨,壯勢之餘,也能使生民壯氣,輕蔑雜胡,難堪奴役。”

  江虨不乏沉痛說道。

  沈哲子聽到這裡,眸光已是大亮,首先是欣慰于這些共事者們随着曆練日久,無論能力還是才具都已經有了長足的進展。類似的想法他也一直有,隻是一直沒有找到一個合适的切入點。

  從某方面而言,也是心理陰影在作祟,他是深知那些鄉宗門戶們是個什麼貨色,給點陽光就燦***如後世北魏為了加快漢化,促進融合,扶植起了一批門閥巨姓,所謂五姓七望,固有傳承暫且不提,那種近乎統治輿論的能量,大多從那個時期開始累積爆發起來。

  這些門閥巨姓們,牛逼與否,又給世道貢獻多大暫且不論,若從道德瑕疵角度而言,這見風使舵的本領絕對是宗師級的。所以沈哲子下意識的不想給這些人做出什麼讓步,哪怕這會令他北伐的腳步變得苦難重重,但這些門閥巨姓一旦壯大起來,反過來就會成為困鎖住他的枷鎖。

  因為這些人還不同于江東那些所謂高門,江東門戶更多的是追求一種政治特權,但在鄉土的根基其實非常薄弱。但是北方則不同,這些人深植于鄉土,努力将根系發展壯大,如此才能在亂世中存活下來。如果給予他們太多的讓步,隻怕還沒等到徹底掃滅胡患,整個華夏又将會是割據群起,亂成一團。

  但正如江虨所言,這些人不是沒有脈門,兩漢察舉孝廉,比的是誰更孝順,親長在世時暫且不論,死去後風光大葬那是絕對不能馬虎的。因此兩漢厚葬成風,甚至有人為之傾家蕩産,這就是取士制度對價值觀的導向,死人過不好,活人就沒未來。

  所以後世那些盜墓賊們,真正該拜的是兩漢這種察舉制度。如果沒有這種制度對社會風氣的導向,發丘中郎将們又能發個鬼啊。

  淮南都督府如今的宣傳造勢手段已經極為強大,印刷、戲曲等等諸多手段配合下來,在這樣一個民智尚未普開的年代,絕對擁有能夠把一兩個平平無奇之人打造成為亂世巨星的能力。這一道理古今皆同,要知道就連後世民智已經普開的年代,冉闵都能被塑造成某一部分人信之不疑的華夏救星。淮南都督府所掌握的手段渠道,絕對是領先于整個時代的。

  而江虨這一番話其實也是蘊含着一個樸素道理,那就是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人能夠做到所謂的為萬世開太平,古人或忠或奸,究竟在那個世道又做了什麼,其實并沒有什麼窮究深辯的意義。他們僅僅隻是逝去曆史長河中一線波紋或是一道駭浪,能夠在後世再掀起什麼波瀾,主要還是其人其事能夠迎合後世某些需求,這也算是一種以史為鑒,各取所需。

  當然,江虨在此刻提出這樣一個建議,其實也是存有一些私心的。圉城是他的家鄉,雖然此處風物在他看來分外陌生,但毫無疑問,如果論起圉城的前賢,他的父親江統絕對是一個繞不過的人。尤其在淮南軍矢志北伐的當下,單憑一篇《徙戎論》,江統就給他的子孫們留下一筆挖掘不盡的寶貴遺産。

  沈哲子在稍作沉吟之後,便同意了江虨的這一提議,無論江虨有無私心,江統都絕對是一個值得大書特書的人物。不過眼下再過分宣傳《徙戎論》,其實還是略顯單薄,頗有幾分事後諸葛亮的意味,頂多隻是讓人感慨幾句江統果然真知灼見,預料成真。

  所以除此之外,沈哲子也是準備親自提筆再寫一篇祭文,而這篇祭文,将會成為日後北伐戰争的綱領性文件。當然他不是自負有那麼高的雄壯文筆,而是因為他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比較合适的選擇,那就是明太祖朱元璋北伐時所發布的《谕中原檄》。

  與腦海中其他千古名篇一樣,《谕中原檄》的全文沈哲子也記不清楚,但其中一些彪炳千古的名句,沈哲子相信後世隻要是讀過書的人,就沒有不知道的。

  近年來沈哲子已經很少再有新的文篇問世,所以在聽到都督要親自撰寫祭文的時候,一時間哪怕那些粗通文墨的武将們都興緻高昂,一個個瞪大眼望着坐在書案前已經提起筆來的沈哲子。

  沈哲子寫文,自有一種不同常人的習慣,那就是先勾勒起骨架,然後再填充細節。首先提筆将那些名篇名句精華寫出來,然後再搜腸刮肚的回憶,實在回憶不起來的,那就自己給拼湊上。畢竟經過這麼多年的熏陶,他的文學造詣已經不凡,再加上那些流傳千古的名句映襯,落筆成文之後,無論如何都不會太差。

  “驅逐胡虜,恢複中華,明綱典紀,救濟斯民……”

  朱元璋北伐的時候,已經是名正言順、自立門戶的吳王,自然可以提出立綱陳紀的口号,可是沈哲子眼下還是江東晉臣,他現在要立綱的話,那也真是一個可大可小的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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