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抑、曲句隐隐記得王瑜拿給劉晟的那件物事,正是大家出驿館的時候衛王親手交給王瑜的。王瑜後來和馬珍珠一起共坐一輛馬車回京,兩個人雖然挂心但是一直沒有機會問王瑜,便也不知道那物事是什麼。
但是看着劉晟盯着那展開的長副略帶草黃的白紙,目光中先滿是驚訝之意,繼而緊緊便盯着紙上不放了。兩個人因為背對着那紙卷,看不出紙上有些什麼東西來,但是也因為那卷紙比較薄,便也可以自紙後看得出那是一幅畫,而且旁邊似乎還有題跋。
可是一會兒,這邊劉晟雙目緊盯着那幅畫,臉色卻是變得一臉的嚴肅。李抑、曲句心情不由有些緊張了,卻看這一邊當事人王瑜卻悄然無聲。思酌間李抑似乎知道此事對于王瑜來說可能是好事,不由和曲句對視了一眼,兩人目光神色頓時都松了下來。
“來人!”隻聽得劉晟一聲沉喝,地下的王瑜沉定的身子不由也顫了下,人幾乎坐跌了下去。而李抑、曲句剛剛放下來的心霎時間又提了起來,不由都齊齊看向了劉晟。
兩個一直在外面候命的内宦疾步進來,劉晟卻吩咐讓兩人把那紙卷提托了起來,示意李抑兩個人也過來看,兩個人心裡松了口氣。
一眼看去那是一幅畫,一幅栩栩如生的,極其簡單的,不屬于這個時代的素描人物畫。
畫裡那個人一眼看去正是王瑜,嬌柔的王瑜坐在一株大榕樹下的石凳上,身上穿着一襲薄薄的宮紗,雙手把着一管長長的羌笛欲吹,那雙迷離的雙眸微眺看着遠處,似乎心有所思一般,雖然用筆簡單,但是畫上意思意味悠長。
劉繼興在自己的那個時代便擅長畫畫,而且畫過許多的素描、漫畫和油畫;也做過室内設計和人體彩繪繪畫。當年自己可以背上包到處旅遊,就是因為可以到每個地方都用畫畫這個技巧賺錢糊口。從小受西方三維立體構圖的影響,他的繪畫技巧和效果自然會讓古人目瞪口呆了。
這種西方寫實素描人物畫,讓畫裡的模特在紙上呼之欲出,後代各大景區各種畫師随手一大把,雖然畫功是各有優劣,可是放在了這個時代,乃至中國傳統平面繪畫技巧上來說,讓現在這個時代的文人墨客們一看,就是恍如天書仙畫一般,人間絕無僅有。
如若不是看着這個王瑜就跪在自己身邊,李抑、曲句肯定以為那畫裡的人,是王瑜的身體被人施法攝進了紙裡去。畢竟在這個時代還是鬼神、精怪畢竟更具有威力和說服力,但是看着這顯然隻是一幅畫而已。
讓人更驚奇莫名的是,那畫筆雖然也是采用了黑白對比,卻顯然非大家平時慣用的平常筆墨所繪。隻見那畫上線條雖然單一幾筆,可偏偏就把畫裡的人兒體現的似真人一般,雖然模模糊糊可是讓人感覺明暗對比強烈。
李抑平時裡便被譽為博學多才,這幾年更是隐隐漸被推為南漢文臣首要人物之一,又是自幼家門所學淵源,自然也是書畫皆精。此時卻也看不出那究竟是什麼畫風技法,一會兒他不由也看呆了。曲句雖然也學過繪畫,但是一向以武事為重,肯定對這些也不太懂,卻也知道極是好看,怔怔的在那裡發呆,不知道王瑜拿出這幅畫有什麼意思。
兩人甚至想伸手去摸觸那畫中人,可是驚覺真人就在自己眼前。兩人相對駭然間,心裡甚至真以為王瑜魂魄被鎖在畫内了。而這一邊李抑喃喃的随着念叨那畫旁的詞句:“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隻覺回味無窮。
“臣自得陛下聖意前往羅浮,于途中反複思量,心裡确實便存了堅決辭去王傅一職之心!其中緣由想陛下也能體諒!”王瑜跪在那裡似一幅畫,淡淡的出聲也似乎來自于遠方。
她輕輕說道:“可是在驿館接到殿下時,臣心裡便感覺好像哪裡有些不對了。随後一路看到的和聽到的,竟然讓臣心裡是大亂了,看着殿下那言行舉止,和接下來的一些動作和言語,臣就猶如做了一場夢一般了、、、、、、!”
她聲音悠悠的,似乎是人間不存在一般的空靈飄逸,雙目恍惚似在回憶那時的情形,娓娓的把當時見到劉繼興的情形,和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劉晟聽的很是仔細,雖然這邊有密探已經禀報了,但是哪有王瑜當事人這麼詳細啊!一時間大殿裡隻有王瑜那嬌柔的聲音在回蕩。
“臣自愧為王傅,殿下自幼才智過人,雖然頑劣也是身份所緻,如今得施真人教化,明智已開非臣可以教導,望陛下看在家祖、家父面子上,讓臣退居白雲山,自此閑居山林間吟詩作對,渡此餘生可好呢!萬望陛下成全,,,,,,!”
王瑜話音還沒有落,不出意外的便是,劉晟揮手就止住了,臉色上看不出他想什麼來。
可是讓李抑、曲句驚訝的是,劉晟不但臉不變色,而且竟然輕輕把扶着王瑜的雙手,卻是哈哈大笑的将她托了起來。“天命所歸,神人助之,幾位愛卿啊!好好安心輔佐衛王即可啊!幾位的任命馬上就會送到府上去。不做他想、不許做他想哈!”
一旁的李抑心裡卻似滾鍋的水一般沸騰了,不說那晚衛王在驿館召他們進去後說的一番話,單單隻說現在劉晟的這個決定。
要知道大漢立國之初,本僅隻為兩鎮節度之地。大漢高祖皇帝劉岩憑父兄留下的基業建立大越國,不到一年間平複嶺南之地,更乘中原大亂無暇南顧改國号大漢,自此也偏據嶺南一地自保,由于地理原因嶺南原本無以大的發展。
當時李抑的父親李殷衡身為名門之後,原來任職大唐補阙,因為祖父李德裕作為牛李黨争之首,被遠貶嶺南南海而亡。作為後人自然遭人排擠打壓,李殷衡後便也遠赴嶺南。時任靜海、清海兩鎮節度使的劉隐正想發展,得到這個人才自然厚待之。這個劉隐即後來的大漢襄皇帝,即是後來的高祖皇帝劉岩的嫡親哥哥。
劉隐逝世後繼任的劉岩雄才大略,在父兄的根基上大力發展,不久乘中原大亂之機,便割據創立了大漢皇朝。此後李殷衡作為開國文臣之一,也順利的做了大漢的禮部侍郎。而且終高祖一朝皇帝沒有設立六部尚書,李殷衡也以侍郎銜領同平章事,相當于任宰相一職二十餘年。
而如今皇帝讓李抑改授了門下侍郎,雖然此前皇帝下旨說提了他禮部尚書,但是門下省的職權多大誰都清楚?何況還另外恩加了太子少師銜,并且又是同平章事,又是三品又是二品銜,更是襲封了曾祖李德裕出身地的贊皇侯。這種禮遇顯然已經大大超過了其父李殷衡當年,李抑心中自然是又驚又喜,忍不住都有些失态了。
雖然李抑也知道皇帝劉晟這幾年身邊可用可以信任的人很少,他一直也想拉攏一些近臣來幫助自己,但是因着他的猜忌和疑心。前兩年又寵着林延遇這個内宦,這些臣子也不敢主動表态。這次皇帝挖空心思的設計,顯然是想全力打造培養衛王上位,自己可以受到皇帝重視,顯然不單單因為自己父親的關系,還有自己對劉家皇朝的忠心是主要的,不由有些意氣風發的看向身邊的曲句、交州王王瑜兩個人。
大漢在此時置身于中原諸國割據勢力之外,得以逍遙戰外大力發展經濟,其中最大的功勞,可能來自于高祖皇帝設立的一項舉措。那就是大漢的地方刺史不用武将,就是那幾鎮節度使也都是任用文人,這樣完全杜絕了地方武裝的割據自立和動亂的源頭。
這曲句曲家的發展乃來自于交州王曲灏歸漢,大漢皇朝建國後得封一門榮耀,竟有一王兩公三侯四伯,極盡恩寵傳為佳話,是當年大漢立朝後外姓第一家。
雖然如今襲爵的交州王是曲句的族侄子曲烨,才不過幾歲年紀,但是卻是曲灏的嫡系後代。曲家襲爵的嫡系沒有長壽的,其中緣由雖然沒有人去探讨,但是這種三四代的恩寵是佳話。
曲句之父乃是交州王曲灏庶子,當年那兩公三侯都離得遠,更不要說曲家各門嫡系都有傳承。何況當年當今皇帝奪位時,因曲家和皇帝的弟弟越王弘昌極近為借口,削去了曲家一公兩侯三伯的襲爵。如若不是當今皇帝昔日和南海侯曲歎關系好,隻怕當時曲家滿門遭殃都有可能。
鹹甯侯的赦封是極有來頭的,這個李抑、曲句都明白。當年南海黎民作亂漸成氣候,初登大寶的皇帝劉晟意氣風發,派出自己的好友南海伯曲歎去鎮壓。曲歎将門虎子不負重托平息動亂,可偏偏在南海染上了暑熱,不出幾日便在海南身故了,劉晟深為悲痛欲加爵侯爺。因為曲歎沒有子嗣,本想過繼本家的叔伯兄弟承襲他的爵位,用以來承繼曲歎這一房的衣缽。
偏偏恰好劉晟當時想殺越王弘昌,而曲家又一向和越王親近。這使得一向連自己的兄弟們都忌憚的劉晟,那會容看曲家坐大枝繁葉茂。便借故将曲家消爵,更表面假意說念在曲歎份上,給曲家保留了一公一侯一伯的爵位。至于曲歎的南海侯襲爵之人,自然也是不了了之,追封了曲歎侯爵後,更将南海自此設為鹹甯、常安兩縣,李抑當初就做過鹹甯知縣。
自此後曲家人戰戰兢兢夾着尾巴,想不到如今劉晟又想起這個爵位來,而且将曲句封為鹹甯侯,自是大有深意啊!曲句和曲歎是堂兄弟,昔年都是曲家十大精英之一,但是曲歎是嫡系子孫,曲句不過是庶出後代。曲句看到劉晟此舉提拔自己,雖知用意心裡也感慨萬千。
劉晟繼位後也沒有設立兵部尚書,朝中如今的兵部侍郎是曾經率兵大克馬楚,先後奪得馬楚十餘州的指揮使吳珣,其實已然在興王府養老。突然間又加曲句為兵部右侍郎,這可是朝廷軍方實職啊,不知道劉晟賣的什麼藥,但是顯然對曲句是好的。
雖然劉晟口頭下旨,但是大家都知道君無戲言,這件事肯定改變不了。但是想起另外一事來,個人面色怪異起來,一時大殿裡諸人心思各異,便聽到外面有内宦奏請傳聲“侍中盧大人求見陛下!”。
清澈的江水緩緩的流向遠方,平靜舒緩的江水似乎帶着活力。這裡是京城興王府外東邊的一個小村莊,村莊挨着江邊也沒有住幾戶人家。江岸邊細榕繁茂,春末的新葉襯得多了幾分新意。
江邊一個光腳挽着粗布褲腿的漢子,正一動不動的坐在一塊稍微有點平的,一丈見方不過米高的褚色大石頭上,手裡輕輕把拿着一竿竹釣,正悠然自得的在垂竿釣魚。
他身上穿着一身深色但是洗的有些泛白的麻布衣服,一頭長發在腦後輕輕用布條綁了下,看起來随意不拘小節。他五官分明勻稱,颌下留着三縷輕須,看去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鄉間男人。
此時夕陽正散發着最後的餘晖,映照在江面上泛出五顔六色來,波光蕩漾間美麗而且讓人沉醉。時而可見有不知名的小魚兒躍出水面來,顯示着它的活力和生機。
這個男人那棱角分明的唇線,忽然微微上揚,眼角便有了一絲會心的笑意。隻見他手中的竹竿不動,長長的尖細的竿頭已經彎了,那魚線卻也繃緊了。一條大大的江鯉躍起,不時在水中掙紮遊弋,這個男人哈哈大笑起來。
“好運氣啊!看樣子潘某有口福啊!”一把淡淡的聲音自後緩緩響起,一字一頓清清楚楚,也不快不慢卻讓人舒服。隻見一個身高足有七尺的男子背負着雙手,着一身蜀綢藍色長儒衫,緩緩自沿着江邊的小道走了過來。
他似乎走的很慢,可是眨眼間人竟然已經到了眼前,就似會縮地成寸一般。他看起來也就三十來歲年紀,偏偏一雙眼睛似乎飽含滄桑,帶着一臉的輕笑,可是整個人在夕陽下給人一種特别高大的感覺,偶爾迎着夕陽看去,就似泛着精光一般籠罩着。
釣魚的男子卻頭也不回,隻是收杆把魚線拉着,任那條魚兒在水裡遊走,看看那魚兒似乎不動了,方才把它拉近來到岸邊,長長的手指抓住了取鈎。看看這條青鱗江鯉足足有四五斤重,他笑意更重的慢慢取下鈎來,又随手便放在了身邊的一個半浸放在水裡的敞口竹簍裡。
後來的錦衣男子似乎絲毫不在意他的舉動,靜靜的負手一邊站着看他忙着。錦衣男子身形挺拔銳利,偏偏又給人感覺風度翩翩,他看着這釣魚男子取鈎拿魚,又上鈎挂餌下線,似乎也看得很是專心。
釣魚男子輕輕拿着竹竿,雙眼平靜的看着江面,自始至終也沒有看這個錦衣男子一眼。但是他還是開口了:“潘将軍一向國事繁忙,怎麼有空來這荒野之地散步。”他聲音聽起來有些悅耳,男人的那種獨有魅力十足,讓人感覺他那平淡的容貌看着也舒服起來。他偏偏很是自然随意一般,但是那對盯着江面的雙眼卻一動不動,好似那裡有個美女一般出神。
這個錦衣男子潘将軍微微一笑,答非所問道:“思惕兄有幾年沒有見過衛王了吧!”他右手緩緩回到眼前,似乎說了句毫不相幹的話來,在他手指間裡有朵剛剛摘的野雛菊,開的嬌豔。“潘某也有足足三年沒有來見思惕兄了!”
“三年時間!不長不短,潘将軍可以達到精氣内斂、返璞歸真的境界後更把先天真氣穩固,這已經比許多人強出許多了!”釣魚的男子一雙眼睛看起來似乎更清澈明亮了,他雙目迎着那夕陽,也不怕那夕陽的餘光晃眼一般,喃喃的似在回憶什麼“我當天可是整整花了四年另一百七十天哩!”
這個潘将軍竟然苦笑了一聲,但是眼眉間突然似乎有了絲傲氣一般道:“不說思惕兄現在修為高出潘某一大截,就是前幾日看到令傈兄也讓潘某感覺汗顔啊!隻怕現如今自咱們大漢朝高祖皇帝始,身後的三位可以跻身奇藝榜的人物,潘某要退居最末了啊!”
釣魚男子沒有理會潘将軍的感慨,而是淡淡的輕聲說道:“潘将軍有事?怎麼名震天下的霸刀潘崇徹心情似乎有些微瀾啊!”他仍然紋絲不動,在夕陽下越拉越長一般的身影看起來模糊了。
原來這個錦衣男子潘将軍,竟然就是大漢朝鼎鼎有名的軍中大将潘崇徹,也是江湖名人奇藝榜排名第七的霸刀。昔年他和大漢有名的另外一個将軍謝貫一起攻打郴州,擊退了南唐有名的大将,同樣是跻身名人奇藝榜人物的生佛邊鎬,為大漢鞏固了新晉的馬楚湘南十餘州,名揚天下也威震大漢軍方,奠定了他後來大漢第一将的威名。可是如今在這個人面前卻是一直謙虛,此人是誰!
“思惕兄閑情逸緻,似乎更加超凡脫俗啊,潘某欽佩至極,潘某居于朝堂一顆俗心無法放棄,故而有俗事想請教思惕兄哩!”他手輕輕一揚,手裡的雛菊飛了起來,輕柔的旋轉煞是好看,竟然緩緩的落向了江水裡。“衛王對于思惕兄來說可能沒有興趣,但是如果是白衣銀槍夏輕侯呢!”
釣魚男子第一次有了反應,他雖然沒有動,但是那一雙平淡的眼睛,突然精光四射。
“潘某門下探知,夏輕侯竟然突然随同衛王一起回京,而且随他進宮了!據說此前為了嫁禍潘某,有人派了不少的高手去阻殺衛王,想必都被夏輕侯好好教訓了一頓哩!”潘崇徹臉上有了笑意,那是一種開心的笑意。“今晚的宮宴思惕兄不和潘某一起去看看?”
“昔日先帝身前數人,隻有你、某家、和令傈三人可以跻身奇藝榜,絕非僥幸,都是深受先帝大恩指點,方有今日的成就。如今也隻有你仍居職軍中,個人追求不同,你們心裡的想法我也不想揣測。不過還是很感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我也告訴你一個消息,明王昨日派人飛鴿傳書來給我,說多年未見了,他這些年收的一個弟子高思明想過來讓我指點一下!”釣魚男子頓住了話頭,看向了潘崇徹,嘴角微微翹了起來。“如果見到夏輕侯後我還可以回來釣魚,我倒是想先看看這明王座下近年來首推的首席弟子哩!”
潘崇徹的臉色緊了起來,語速仍然淡淡的說道:“沉寂多年的明王想出來了麼!”他偏頭看向江面,神色似有所思的沉吟,緩緩的說道:“夏輕侯來興王府顯然沒有它意,對于我家那小輩來說可能有些麻煩。作為名揚天下的鬼手師吾,思惕兄對于衛王的心機,大可不必上心,今晚進宮一起盡情暢飲一番如何,據說潘某來時,令傈兄已經去了夏輕侯處半個時辰了罷!令傈兄一身修為思惕兄應該心裡最有數罷!哈哈哈哈哈!”
原來這個釣魚男子竟然就是傳說中的鬼手師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