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衆期待當中,今年的鄉試終于舉行。
趙瀚恢複科舉,直接就是鄉試,不用縣試、道試考秀才。
而且,傳統和新式并行。
各省中學畢業生,沒有考上大學的,皆可參加鄉試科舉。地方官府,不提供路費,一切科舉費用自理。
前朝士子,隻要能拿出秀才憑證,便可參加鄉試科舉,同樣一切費用自理。但是,年齡必須在30歲以下!
中舉之人,可從九品官做起,但需要先觀政(實習)一年。
各省名列前茅者,可選擇不做九品官,而是來年春天到南京參加會試。各省旳會試名額,沒有嚴格按照人口比例來定,而且新式學子的名額,必是傳統士子的好幾倍。
就拿人口最多的四川省來說,新式學子有60個名額,傳統士子有15個名額。
而江西、廣東、湖南三省,傳統士子的名額,被壓到隻有5個人——趙瀚故意的,這三省最早拿下,秀才混到現在還沒做官,說明都是不肯做小吏吃苦的。
甚至,就連出的卷子都不同。
傳統士子科舉,依舊沿用老一套。但減輕八股文的權重,增加公文、策論的分數。并将新式數學、物理、天文、地理、大同理論,全部作為附加題,且附加題計算分數時翻倍。
新式學子科舉,其實就是全省統考。最優秀者,進入大學公費深造。家裡不缺錢的,可以自費讀大學。不想讀大學的,那就去參加鄉試,直接就能分配九品官職,少部分可參加會試,考中進士就能做八品官。
八品、九品,在明代屬于末流佐官,會被正經進士所不齒。而在趙瀚這裡,中進士才能外放八品。
另外,大學畢業生,可直接參加會試。
大學畢業生考中進士者,要麼去翰林院、欽天院搞研究,要麼進入内閣觀政做中書舍人。
三年中書舍人做完,還是得外放正八品(縣丞)。但是這種正八品,升遷速度更快,因為他們跟皇帝和閣臣都認識,就算不熟也是肯定打過照面的!
這一整套四不像的科舉制度,屬于過渡時期的産物。
民間士子怨聲載道,是時候給他們打開一條科舉門縫了。等各省的新式教育普及,舊士子日漸衰老,傳統科舉門路就會完全關閉。
另外,南方官吏比例太大,而北方又收複較晚,到如今連中學畢業生都沒有。
為了平衡南北官場,也得給傳統士子留路子。而且,這才是最主要的,否則趙瀚才不理會窮酸文人的抱怨。
急着恢複科舉鄉試,還有一個因素,那就是現行官吏選拔制度出問題了。
根據廉政巡視員的報告,全國中低層官吏群體,出現大量任人唯親、徇私舞弊現象。即便前兩年,趙瀚對考取吏員做了資格限制,但還是沒有徹底改變現狀。
河北,天津。
李及秀已經二十九歲,曆史上,他參加了滿清科舉,考中順治四年二甲第三名進士。
可這個時空,他連舉人都不是。戰亂年月,實在不堪,他舉家逃進燕山,啃了好幾年紅薯。直到去年,他才帶着家人出山,回到玉田縣落了戶籍。
對于新朝皇帝,李及秀沒有什麼怨怼之心。
雖然數代積攢的田産沒了,但回鄉落籍的時候,官府歸還了他的祖宅。他家在鎮上的榨油坊,已經賣給外地遷來的小商人,在他拿出憑證之後,官府非常大方的補償了部分銀兩。
而且,還按照他家的人口,給他們分配了田産。
能做到這個份上,李及秀覺得難能可貴,這大同新朝确實讓人服氣。
其實吧,地方官為了政績,巴不得人口越多越好。因此才有各種政策,除了土地之外,隻要能拿出憑證,能歸還就歸還,不能歸還就補償。這樣才能吸引進山的百姓,重新下山回到原籍落戶。
在百廢待興的北方各省,人口增長是最大的政績!
鄉試這天,李及秀半夜就起床,早早來到城東南的貢院之外。
稀稀拉拉也沒多少人,因為規矩變了,皇帝不讓半夜三更折騰考生,科舉各流程都推遲了三個小時。
“這位兄台如何稱呼?”一個傳統士子問道。
李及秀說:“晚生姓李,名及秀,字公愚。”
那個士子說:“晚生姓張,名兆庸,真是巧了,也字公愚。”
兩人同字,這是緣分,頓時親近許多,又開始序各自中秀才的年份。
李及秀說:“這河北鄉試,似沒有幾個秀才參加。”
張兆庸歎息道:“哪多得起來?鞑子退回遼東時,擄走了好多士紳百姓,這河北就沒剩幾個人。秀才或許還有許多,但戰火離亂,有幾個還能拿出憑證?更何況年齡有限制,過了三十歲就不準考。”
“确實如此,”李及秀咬牙切齒道,“鞑子該死!若非聖天子出世,我全家還躲在山裡。”
張兆庸又感慨道:“對于你我鄉試而言,其實也有好處。河北的小學堂,學生都還沒有畢業,中學堂更是還沒開設。參加鄉試的新式讀書人,今年一個都沒有,前朝士子數量又少,隻要來考了幾乎必中!”
李及秀點頭說:“正是此理。”
張兆庸突然笑起來:“各省鄉試名額都公布了,江西、湖南、廣東三省,前朝士子都隻錄五人。特别是那江西,民間有無數秀才,這次科舉怕是要擠破頭。而且縣官也頭疼,陛下不開科試(鄉試資格選拔考試),須得先縣官們自行組織考試來選拔。”
李及秀竟然猜中趙瀚的心思:“便如那南北榜而已,南方官員太多,陛下已經對此不滿了,要在科舉上将南方壓一壓。”
兩人閑聊到黎明時分,貢院終于放出炮号,開始查驗身份進入考場。
整個河北省,鄉試錄取名額為30人,而參加考試的秀才隻有114個。一個新式學子都沒有。
考棚全部翻修過,皆為磚瓦結構,不用自己釘油布,甚至還有玻璃窗用于透光。
李及秀拿到考題,頓時有些無語。
傳統四書題,隻有一道。傳統五經題,也隻有一道。接下來全是考公文、策論、刑訟之類。
還有扯淡的附加題,李及秀隻自學過大同理論,其餘什麼天文、地理、數學、物理、水利全部抓瞎。
四書五經的兩篇八股文,李及秀一直到下午才做完。剩下的時間不多,他隻能加快速度,将自己會的題目趕緊答上。
大同集冊子不厚,李及秀自學背完了,此時答得也很輕松。
然後是天文:試寫出五大行星。
李及秀知道二十八星宿,也知道北鬥七星,可五大行星是什麼鬼?
南方三年級小學生就知道的題目,把飽讀聖賢經典的李及秀給難住了。好在,李及秀的本經是尚書,他能夠進行發散聯想。
中華文化,五這個數字,很容易跟五行聯系起來。
尚書舜典裡有七政,七政就是太陽、月亮和五大行星。
李及秀奮筆疾書,寫出答案:五星也,木火土金水。木曰歲星,火曰熒惑,土曰鎮星,金曰太白,水曰辰星。
地理題:試問荷蘭國與奧斯曼國,其本土距我中國孰近孰遠?(詳述兩國可得全分,答對遠近可得半分)
李及秀抓耳撓腮,這道題隻能瞎猜。
荷蘭聽起來爽利,奧斯曼比較拗口。于是,李及秀答道:荷蘭近,而奧斯曼遠也。
數學題大概類似雞兔同籠,用傳統算術方法,算對了也隻能得一半的分,必須用新式數學才能拿全分。
李及秀撕碎草稿紙做算籌,很快就得出正确答案,可他注定了隻能得半分。
物理題,考的是力學。
李及秀盯着題目看了半天,他不認識題,題也不認識他。
夜幕降臨,給燭一支,燭盡必須交卷。
李及秀把卷子交上去,有些灰心喪氣,他發現自己好多知識都不懂,甚至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無知感,比科舉落榜還更打擊人。
回家之後,一定要自學新式課堂的教材!
“及秀兄,考得如何?”張兆庸問道。
李及秀連連搖頭:“天文題大概能猜到,地理題全靠蒙。數學題給出了答案,但隻能得半分。至于物理,那什麼力學,腦子都給看暈了。”
張兆庸苦笑道:“在下也差不多。”
數日之後,貢院外面放榜。
李及秀從最後面查看,一直沒發現自己的名字,然後他掃到第一名。
這貨一頓操作,竟然考中了河北省的解元。
張兆庸在旁邊又哭又笑:“我中了,我中了,第十名,剛好可以去考會試!”
河北省鄉試錄取名額30人,隻需觀政一年,就可去做九品官。但是,隻有前十名,可放棄九品資格,明年前往南京參加會試。
李及秀拱手道:“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張兆庸哈哈大笑。
李及秀說道:“明年同往南京。”
張兆庸說:“愚弟就住在天津,雖經戰亂,卻保住了幾家商鋪,還算有些浮财。不如及秀兄,就住在愚弟家裡溫習,到時候一起南下赴京會試。”
李及秀說道:“兆庸兄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可家中還有父母妻兒,得趕回去種地務農,麥收後種下的番薯、玉米,也得在下回去收獲入倉。”
張兆庸感歎:“不料及秀兄,還要親自下地務農。”
李及秀歎息:“能躲進山裡僥幸活命,已是不易之事。回鄉之後,官府又是分田,又是補償店鋪損失,也已做得仁至義盡。河北地廣人稀,分到的田畝,隻能自家耕種,哪裡招得到佃戶?就是寒窗十年,四體不勤,莊稼着實種得不好,收成比鄉裡的農民要少得多。”
張兆庸念其不易,便說:“會試恐怕也要考那天文地理數學物理,小弟無以為贈,買一套新式教材送給閣下。”
“如此,感激不盡!”李及秀并未推辭,這正是他所急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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