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禥的儀駕在重重護衛之中向大内宮城行去。
全永堅轉頭看了一眼,離開了忠王府,轉回全府。
他穿過前庭,看到一中年婢女站在那恭候,于是向她點了點頭。
這婢女名叫“蓮娘”,是全玖最近收在身邊伺候的近侍……賈似道送來的。
“進廳說吧。”
“是,大郎不必對奴婢如此客氣。”蓮娘道:“奴婢來守着門。”
“呵呵。”全永堅進了廳,道:“忠王答應将事情栽到葉夢鼎等人頭上了,他原來不傻……哦,原來很聰慧。”
“兄長這便認為是聰慧了。”全玖低頭繡花,柔聲道:“那大哥真是……”
她後半句話卻又不說了。
全永堅想了想,也知道又是在罵他,臉一闆,低叱道:“父親走後,你越來越沒大家閨秀的教養了。”
“忠王承認被李瑕诓騙了?”
“沒有,他從頭到尾都沒提過李瑕……”
站在門邊的蓮娘一邊掃視着庭院,一邊聽廳内兄妹二人低語,待到全永堅将事情從頭到尾說完,她轉身行了個萬福。
“九姐兒,奴婢出門去買些白布回來嗎?”
全玖點點頭,吩咐道:“讓門子駕車送你去。”
“謝九姐兒體諒奴婢。”
這一主一婢端莊溫婉地對答過,蓮娘出了門,上了驢車,采買了布匹。
很快,布店掌櫃便将消息送到了廖瑩中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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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王殿下還是聰明的。”
“看和誰比。”賈似道淡淡道:“與全永堅比,那真是聰明的。”
“隻怕殿下還是相信李瑕?”
賈似道不耐煩地指了指廖瑩中,再次強調道:“别被迷霧晃了眼,看清楚官家要什麼。官家要皿脈承系,那誰都别提殿下的身世,别提,别給官家招煩心事。隻要把一切推到葉夢鼎頭上,是葉夢鼎與李瑕合謀,與殿下無關,這就夠了。”
廖瑩中道:“可殿下似乎還以為他是李墉的……”
“他不在乎,懂嗎?我也不在乎,那就是李瑕一個謊言。而李瑕、葉夢鼎一死,萬事無憂。為什麼連殿下都明白的道理,你這麼聰明的人還在想?”
賈似道話到這裡,雙手一揮。
“抛掉繁枝,看根,看官家要什麼、看殿下要什麼、看我們要什麼。”
廖瑩中閉上眼,甩了甩頭,似乎要将局勢中的迷霧甩開。
化繁為簡。
“官家的心思……”
“對,這才是關鍵。”
“官家之前沒查到是李瑕殺了榮王,一直以為是四郡主所為,故而才繼續用李瑕。”
“并非無人可用,李曾伯、呂氏兄弟、高達、李庭玉等等,有太多人可用,但牽一發而動全身,官家不願費這個力氣。”
“現在不同了,證明榮王是李瑕所殺,官家必殺李瑕,不願費力換蜀帥也得費力。”
賈似道笑了笑,他最清楚趙昀心裡最重要的人是誰。
瑞國公主、慈憲夫人、榮王、忠王、全氏,之後才是大宋宗室,是皇親。
再之後是他賈似道這樣的,是國戚。
這些,都是趙昀的親人。
李瑕是誰?外臣。
“外臣敢弑殺皇親,必死。”
廖瑩中緩緩道:“但顧慮到慈憲夫人,顧慮到事态與社稷體面,官家決不會将事情擺在明面上,隻會在暗中殺了李瑕。”
“此事必然不露聲色,李瑕之死因為何呢?回程路上染病而亡。”
“阿郎一舉三得也,既除李瑕,又除葉夢鼎,還能借此赢得忠王信任。”
廖瑩中話到這裡,又想起一事。
“對了,董大官傳回消息,季修儀已接了唐安安入宮。”
“敢背叛我?讓這言而無信的小女子長長見識。”
這不過是樁小事,賈似道又仔細想了一遍,唯一的擔心已僅剩李瑕狗急跳牆,如刺殺趙與芮一般……
“安排下去,李瑕死之前,加強全城與大内戒備,莫讓人知道我去了何處。”
賈似道說着,親自褪下他那紫色官袍,換上一身布衣。
“呵,膽魄?玉石俱焚?焚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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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山,李府。
顧奕大步穿過庭院,轉頭四看,眉頭深深皺起。
過了一會,何仲景領着人快步走來。
“不好了。”
“我知道,這邊說吧。”顧奕走了幾步,低聲道:“李瑕得到風聲逃了。”
“真棄官了?”
“不棄官?他晚一步走,我們必要他性命……多年未遇到如此警覺的兔子了。”
何仲景不敢相信,再次四下一掃,低聲道:“他從川蜀帶來的護衛也全不見了,這必是一開始就存了叛逆之心,否則不可能做到。”
“是,過了年才二十歲,竟如此居心叵測,誰能想到。”
“該死,他要投蒙古,封鎖城門吧?”
“陛下再三叮囑,不可聲張。”顧奕沉吟道:“這樣,你先去回禀陛下,李瑕帶回朝的皆是心腹,此人已有叛心,請旨以謀逆大罪追捕。”
“你瘋了?想把事情鬧到多大?”
“不然呢?他帶了三百人回朝,也許此刻就在市泊司那幾艘大船上準備叛逃。”
何仲景壓着聲音道:“萬一他沒這般想,反而被我們逼反了,擔不起。”
顧奕道:“據實回禀,由陛下考慮吧……至少,加強宮城守備。”
“好,你去哪?”
顧奕臉色沉重,道:“我去市泊司查查他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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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節帥?”
一個時辰後,候潮門上,守城的校将擡手一指錢塘江,道:“就剛才,李節帥的船已出了城門,順錢塘江而下了。”
“什麼?”
顧奕先是去了市泊司一趟,耽誤了些許工夫,不由又是眉頭一皺。
“你确定?”
“那麼大的三艘船,怎能不确定?對了,都知請看,這是出城的文牍,李節帥奉旨回鎮川蜀……沒錯,文牍俱全。”
顧奕大步走向城牆,眯着眼向東望去,隻見錢塘江上船隻絡繹不絕。
夕陽如皿。
遠遠的,三艘大船上旗幟飛舞,漸漸消逝在畫面裡。
再望向北岸的觀潮台,還能看到有女子揮舞着手帕,哭喊着“李節帥”。
一切都顯得那樣平靜。
李瑕逃了。
在皇城司奉旨擒殺他之前,竟這般逃出了臨安。
顧奕不知如何是好,陛下新的旨意還未到。
他隻能揣測着,李瑕下一步會如何。
回川蜀?
不可能,走錢塘江水路,順流入海之後,隻能從華亭入長江,溯長江而上。
到時,朝廷必已派重兵封鎖長江,同時還會遣大将入蜀鎮定局勢。
李瑕敢回蜀,必然活不成。
那隻有投降蒙古這一條出路了……
顧奕閉上眼,知道此事一旦傳開,便是朝野沸騰。
陛下又要大發雷霆了,本是暗殺了李瑕就能解決,如今鬧到如此地步。
他想了許久,等他再睜開眼,卻發現西邊的殘陽已完全沉進群山之中,天色已暗,入了夜……
身後有腳步響起。
何仲景提着一杆燈籠趕過來。
顧奕一瞥,見是宮城的燈籠。
“見過陛下了。”
“匆匆做了禀報,陛下還在考慮。李瑕人呢?”
“走了。”顧奕指了指月光下的錢塘江。
“真走了?”
顧奕開口,卻遲疑了一下,喃喃道:“真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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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山,宮城之外西北方向,上教場。
一排排火把亮起。
“動作快!今日增守宮城,都他娘給老子列隊……”
遠處的道路上,楊鎮聽着這呼喝聲,大口嚼着嘴裡的驢肉火燒,暗罵不已。
他本來都打算好要去青樓飲酒了,将軍卻偏要将他這個沒實職的勳官喊回來,沒來由讓人煩燥。
“籲!”
馬車忽然停下。
楊鎮轉頭一看,罵道:“還沒到呢,叫我走過去不成?”
“六郎,有人擋道。”
“這裡還能堵了?”
楊鎮掀簾一看,奇道:“咦,你怎麼過來了?”
“沒答應定藩去功德寺,心裡過意不去,來賠個罪。”
“哈哈,沒去功德寺了,沒去了。”楊鎮忙不疊擡手便招了招,道:“我楊定藩哪有那般小家子氣?來,今夜陪我投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