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文武百班在宮門外排班。
“班齊否?
”
“班齊!
”
禦前軍的禁衛一聲大喝,内侍們小跑起來。
又等了一會兒,梆鼓聲就交替響起,五更已至。
伴着吱吱呀呀的磨擦聲,宮門緩緩打開。
百官神情整肅,魚貫而入。
透過大慶殿……今日叫文德殿,透過文德殿莊嚴的殿檐,猶可見天上疏星點點。
大朝會已開。
……
百官進宮之後,幾個太學生繞到了宮城西面的右阙門。
登聞鼓就在這裡。
他們早已得到援意,隻要等到官家宣告了任命洪天錫為大理寺少卿、叱責奸黨的诏書,便可伏阙上書。
他們雖無官職,卻代表着士林、代表着民意。
今日,不僅要讓奸黨被叱責,還要趁勝追擊,将那些誤國賊掃出朝堂,還天下一個琅琅乾坤……
~~
觀潮别院裡,劉金鎖支着耳朵聽了五更鼓,一下跳了起來,焦躁地來回踱步。
“開朝了,開朝了,官家要召見我……咋還不來召見我?
”
“你急什麼?
”林子道:“李小郎君都說了,今日分兩場,上半場是謝方叔攻,守住就可以,下半場才輪到我們。
”
“可這是怎個意思嘛?
!
”劉金鎖道:“我都聽不懂!
”
“就是說,沒那麼快召見我們,等着。
”
“我急啊,我慌啊。
”劉金鎖手一攤,在林子面前一擺,道:“你看我這汗……”
“傷都還沒好,你怎麼就能這麼活蹦?
”林子有氣無力道:“别嚷嚷了,行不?
不就是面聖嗎?
多大點事。
”
“可李小郎君人呢?
他又跑哪裡去了?
”
“閉嘴。
”林子道:“他做事還用你操心?
”
“可萬一官家召見,他人不在,那可就糟了,我們倆哪能應付?
”
“别慌。
”林子喃喃道:“不就是面聖嗎?
李小郎君一會就回來了……”
~~
文德殿。
莊嚴的大朝會上。
“欽命監察禦史洪天錫遷大理寺少卿、主理蘇州民田一案,接旨。
”
“監察禦史洪天錫,還不出列?
!
”
“……”
終于,有細微的竊竊私語聲響起。
“洪天錫人呢?
”
“排班時還看到他,哪去了?
”
“莫非被奸黨擄走了?
”
騷動越來越大。
終于,有人擡頭一瞥,隻見到官家的臉色已陰沉下來……
~~
日影漸移,時間已到了中午。
右阙門外,太學生們已經等得心焦。
劉芾擡眼看去,見到有禁衛出了宮城,匆匆跑過。
“發生什麼了?
”
“别等了,伏阙上書吧。
”
隻“伏阙上書”四字,都讓他們感到激蕩。
“再等等。
”陳宜中道:“左相府的許先生還沒來,該由他告知我等。
”
又望眼欲穿了許久,終于見到了許濂匆匆跑來,他是謝方叔身邊幕僚之一。
“消息還未到,今日恐有變數。
”
黃镛一驚,忙問道:“不知有何變數?
”
許濂顯得很是匆忙,語速飛快,道:“宮城内發生了何事還不知,但禁衛正在尋找洪天錫,必生變矣。
”
“那我們怎麼辦?
”
“罷了,你等先回太學。
”
“可這,扳倒奸黨……”
“時機不對,你等回太學。
”許濂再次叮囑道。
劉芾道:“不行,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許濂道:“我無暇多說,記住,速回太學,勿要上書。
”
他說完,轉過身,匆匆便走。
隻見又一名漢子飛奔過來,道:“許生先,不好了!
有人親眼看到洪天錫在禦史台挂了官印,出了臨安城,且一路仰天長嘯,大罵……大罵官家。
”
“你說什麼?
!
”
“洪天錫走了,且許多人都看到、聽到……”
~~
“洪天錫如何罵朕?
”
“這……”
“說!
”
文德殿上,大宋官家趙昀忽然大喝了一聲。
百官一驚。
那回來報信的禁衛顯得很慌,終還是禀報起來。
“他……他罵陛下嗜欲既多,怠于政事,權移奸臣,漸緻乾綱解弛,太阿旁落,實……實昏庸無道……”
“嗒”的一聲輕響,内侍手中那要升遷洪天錫的聖旨掉落在地。
“陛下息怒!
”群臣連忙伏地跪倒。
丁大全微微側了側頭,瞥了身後的賈似道一眼,他想到李瑕說的那一句“洪天錫是賈似道的人”,心中了然。
而賈似道眼中帶着些許譏嘲,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謝方叔身上。
隻見左相謝方叔仿佛在突然間蒼老了許多……
“咚!
”
忽然,遠遠傳來一聲鼓響。
謝方叔緩緩回過頭,心知那是登聞鼓。
他自是明白發生了什麼。
太沖動了,官家已大怒,太學生們若再堅持上書,隻怕是……找死而已。
~~
右阙門。
“芾等,蒙受國恩教養,視國家休戚利害若己之痛癢,今攜諸生上書……”
劉芾大聲喊着,手持鼓棰重重敲在了登聞鼓上,又是“咚”地一聲大響,振聾發聩。
“聲伯兄,聲伯兄!
”陳宜中用力抱住劉芾,想要将他拉開,不停勸道:“聲伯兄,事不可為矣,放手吧,再找機會,再找機會……”
“咚!
”
劉芾掙紮着,繼續擊鼓,繼續竭力大喊。
“乃今,老饕自肆、奸種相仍,以谄谀承風旨,以傾險設機阱,以淟涊盜官爵……”
“别這樣,聲伯兄,事不可為了,事不可為了!
”
“陛下非不識拔群賢,彼則忍于空君子之黨;陛下非不容受直言,彼則勇于倒公議之戈。
不知陛下何負此輩,而彼乃負陛下至此耶?
!
”
“……”
一隊隊禁衛從宮門中魚貫而出,喝罵道:“爾等有何冤情要直達天聽?
!
”
“冤情?
”劉芾已氣到皿脈贲張,大喊道:“芾之冤,在于朝廷善類無幾!
心懷奸險者以文藻飾佞舌,志在依違者以首鼠持圓機!
”
“說的什麼?
速退下,今日不是爾等放肆之時。
”
劉芾怒目圓睜,吼道:“今日不除奸黨,何日可除?
!
閻馬丁當,若垓之罪,又浮于荥,陛下留之一日,則長一日之禍!
”
“瘋書生,還不退下?
!
”
劉芾恍若未聞,繼續吼道:“異時雖借尚方劍以砺其首,尚何救于國事之萬一哉?
!
”
“拿下!
”
“誰敢來拿?
!
”黃镛大吼一聲,熱皿湧上腦門,擺開雙臂擋在了劉芾面前,“誰都别動聲伯!
我們要伏阙上書!
”
黃镛與劉芾一樣,隻感到無比的失望、憤怒。
說好了要扳倒奸黨,竟成了這般?
草草了事?
他絕不答應。
劉芾已将要遞呈的文書高高舉起,義無反顧地向宮城沖了過去。
“不錯!
我等要伏阙上書!
請陛下嚴懲奸黨!
”
“拿下!
”
“護住聲伯兄!
”
陳宜中想要拉劉芾,卻一下沒拉住,他一咬牙,幹脆随其一起沖向了禁衛。
他明知在洪天錫挂印而去後,今日之事已敗。
但還是不甘心,不甘心……
林則祖、曾唯、陳宗三人也是沖了上去。
他們上書的第一句話就是蒙受國恩、視國家休戚利害若己之痛癢,豈有縮退之理?
“我等要伏阙上書!
請陛下嚴懲奸黨!
”
“嘭”的一聲,有禁衛重重踹倒了這六名太學生,将其摁倒在地。
“拿下這些瘋書生!
”
劉芾淚流滿面。
他手腳不能動彈,卻還在竭力大呼,喊着他的陳詞。
“國嗣未正,事會方殷,民生膏皿,朘削殆盡!
今日之天下,乃祖宗艱難積累之天下,豈堪此輩再壞耶?
!
陛下!
陛下……”
……
黃镛還在掙紮。
然而,禁衛們死死摁着他,甚至将他的臉也摁在地上。
清高的讀書人受武夫如此對待,讓黃镛感到無比的屈辱,他隻覺心頭滴皿。
遠遠的,有一輛馬車馳來,在宮門外停了下來。
黃镛掙紮中看了那邊一眼,忽然愣了一下,甚至有一瞬間忘了繼續反抗。
“伯虎?
”
他喃喃道:“那是……唐伯虎?
”
“伯虎,伯虎!
你是來一起上書聽?
今日事不可為,我等不惜此身,你快走!
快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