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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他定有過人之處 天如玉 6200 2024-01-31 01:10

  神容毫不停頓就被拉出了門。

  山宗甚至沒有讓她騎自己的馬,直接拉着她到了他的馬旁,抱着她送了上去,翻身而上,扯馬就走。

  東來在道旁見狀,立即上馬,帶人跟上。

  他動作太快了,神容被箍在他的兇膛裡,臨走前還能聽見裴少雍在後面追出來的呼喊:“阿容!”

  尚未能回頭看一眼,隻聽山宗聲音自頭頂冷冷傳來:“送蘭台郎出幽州!”

  說罷手臂一振,馬就快馳了出去。

  道上有一排軍所兵馬等着,個個坐在馬上,手中持兵,如同剛下戰場,兵器上尚有殘皿,皆在戒備當中一般,見他上路,齊齊調轉馬頭往前開道。

  山宗策馬極快,一路上都沒說過話,隻有呼吸陣陣拂在她後頸邊,神容知道他大概在她身後稍低了頭。

  她忍着什麼都沒說,因為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一隻手不自覺抓緊衣擺,由着迎頭而來的涼風呼嘯而過。

  至幽州城附近,看見了更多的兵馬。

  神容雙頰早已被風吹涼,轉頭看去,接連不斷地有兵馬自軍所方向而來,在遠處分開成兩股,一股往幽州城而來,另一股往山中。

  天色更暗了,越發接近的城頭上,守軍似乎也增加了許多,有守軍在上方揮了揮令旗,下方城門才緩緩開啟。

  山宗摟緊神容,疾沖了進去。

  城中也有些不一樣,街道空蕩了許多,看不見幾個百姓,有的店鋪還正在關門,反而多了許多兵卒。

  神容随着疾馳的快馬粗略看了一遍,不知道她去見裴少雍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好像幽州的情形已徹底變了。

  ……

  官舍裡,廣源聽到動靜趕出門來迎接。

  快馬奔至,山宗一跨而下,将神容直接抱了下來,抓着她手進門。

  廣源當做沒看到,迎他們進府時如常一般道:“郎君和貴人一早就入了山,因何到此時才回,瞧着倒像是趕了一番路的模樣,還是快進屋歇一歇,已備好飯菜了。”

  他說的沒錯,他們往幽州邊界這一去一返,幾個時辰就過了,自然是趕了一番路。

  山宗拉着神容一直不放,直到送入屋中,榻邊小案上果然已有飯菜,尚有熱氣袅袅。

  他終于松開手,一路騎馬太快,兇膛尚在起伏,抛開手裡的刀:“先歇着。”

  神容卻忽而抓住了他的護臂,自己的兇口也在起伏不定:“你已聽到了是不是?”

  山宗停在她身前,臉色沉定:“聽到了什麼?”

  “我二表哥的那句話。”

  “哪句?”

  “你是……”她輕輕抿一下唇:“你是罪……”

  話音被吞了,山宗猛然低頭堵住了她的唇。

  神容唇被重重含住,呼吸一寸寸被奪去,抓着他護臂的手更緊。

  山宗放開了她,一聲一聲低沉地呼吸,一隻手不知何時又牢牢抓着她的胳膊,像怕她會消失一樣:“是,我聽到了。”

  神容呼吸反而更急了,聲很輕:“那份密旨……是真的?”

  山宗盯着她,眼底幽深:“若是真的,你可會後悔?”

  神容心頭瞬間急如擂鼓,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山宗緊緊抓着她的手臂,另一隻手移到她腰上,收着手臂,聲沉得發悶:“可還記得我當初送你回長安,離開前說的話?”

  當初送她回長安,離開前說的話……

  神容心中紛亂,許久才想起來,他說過:“你不慫,那你就再也不要去幽州,否則……”

  “否則你就是真後悔也沒用了。”

  他盯着她雙眼,又問一遍:“我說過你就是真後悔也沒用了,就算那份密旨是真的,我也不會放手,所以如今你可會後悔?”

  神容久久無言,當時隻覺他語氣裡藏着絲難言的危險,如今才知藏着的是這樣的事。

  直至手臂快被他抓得沒有知覺,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始終不信:“不可能……若是真的,你怎麼還能任幽州團練使,你所犯何罪?”

  山宗喉頭一滾,緊抿着薄唇,到後來,竟然扯開了嘴角,臉上在笑,眼裡卻深幽如潭,聲隻落在她耳邊:“你隻要記着,隻有那份密旨是真的。”

  神容出神地看着他,心潮起伏不定,看見他突出的眉峰低低壓着,那雙唇在眼裡抿了又啟開,似乎話已在口邊,又咽了回去,牙關緊咬,臉側繃緊。

  隻有那份密旨是真的,那他的罪呢,又是不是真的?

  “郎君,有客。”外面廣源的聲音一下傳入,似有些急切。

  屋中的凝滞似被撕開了一個缺口,山宗松開了神容,緊閉着唇,轉身大步出去。

  神容的手指此時才離開他的護臂,指尖發僵,才意識到方才抓得有多用力。

  官舍回廊上,站着急喘的裴少雍。

  山宗快步而至,面前迎上一個兵卒,貼近耳語幾句:蘭台郎不願返回,以官威施壓,非要追來。

  說完迅速退去。

  山宗冷冷地看過去:“我讓你走,已是給足了顔面,你竟還敢追來。”

  裴少雍面帶汗水,臉色蒼白地走近一步:“你如此不管不顧,是想扣住阿容不成?”

  山宗霍然大步過去,一手扯了他衣領就進了旁邊的廂房。

  房門甩上,他才松開了手,裴少雍踉跄兩步,扶着桌子才站穩,聲音低低地道:“你想幹什麼,被我發現了罪行開始慌張了?”

  山宗逆着光,沉沉站着,竟然森森然笑了:“我的罪,何罪,你可曾親見?”

  裴少雍愣一下,沒有,他沒有看到他犯了何罪,隻知道他被特赦了。

  “雖未知何罪,但你被關在幽州是事實!”

  “那你倒還敢入我這森羅大獄?”

  裴少雍悚然一驚。

  領口一緊,他人被山宗一隻手提着拽起來。

  “那是先帝密旨,就該永不見天日,你妄動已經犯禁,還想将神容扯進來!”山宗一字一句,聲壓在喉中,力全在手上,烈衣烏發,渾身一股難言的邪佞。

  裴少雍既驚又駭,縱然見識過他的狠勁,也不曾見識過他這般模樣,仿若被激怒的兇獸,若非壓制着,已經對自己動了手,平複一下氣息,仍忍不住急喘:“我是不想叫阿容被你蒙騙,她是長孫家至寶,何等嬌貴,怎能嫁給一個罪人!”

  “還輪不到你來給我定罪!”山宗手上用力,指節作響,牙關都咬出了聲:“馬上走,回你的長安,不想落罪就把嘴閉嚴!我這點容忍是給神容的,我的事,勸你少碰!”

  裴少雍被一把推開,連咳幾聲,捂住喉嚨,心中被他的話震驚,久久未平。

  再擡頭,眼前已經沒有山宗身影,隻剩下大開的房門。

  幾個兵卒魚貫而入,手持兵器,齊齊抱拳:“請蘭台郎上路返京!”

  裴少雍想說要見神容,扶着脖子還沒開口,領頭的兵冷肅地重複:“幽州戒嚴,恐有險情,請蘭台郎即刻上路返京!”

  兩聲之後,幾人上前,不由分說,請他出門。

  裴少雍被半脅半請地送去官舍外時,回頭朝裡看了一眼,沒看見神容,就連山宗的身影都沒再看見。

  天不知何時已經快要黑下,他騎着馬,被這群兵卒快馬圍着,強行送往幽州邊界,與自己的人馬會合。

  半道所見皆是往來的軍所兵馬,整個幽州城在身後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鐵甕,遠處山嶺間還有兵馬奔馳的黑影。

  裴少雍在被迫遠去前最後一點清明的神思,是察覺到幽州的确戒嚴了。

  ……

  翌日,天還未亮,紫瑞已經入了房中,隻因瞧見房中早早亮了燈。

  “少主起身如此早。”

  神容坐在妝奁前,對着銅鏡,默不作聲。

  紫瑞在旁低低說着話:“昨日聽聞裴二郎君來了一下,随後就沒動靜了,也不知來此何事。”

  神容便明白了,當時山宗忽然中途離去,一定是去見他了。

  紫瑞又在小聲地說着外面情形:“山使好似也起得極早,昨夜城中四處調兵,城外也忙碌。”

  神容知道山宗起得早,或許他根本就沒睡,半夜尚能聽見他在屋外走動,馬靴踏過門外的磚地,一步一聲,但始終沒有進來。

  直至後半夜,有兵卒報事,他的腳步聲才沒了。

  裴少雍說的事,再無從說起。神容始終記得他離去前的神情,像是想說什麼,又生生忍住了。

  因為那是密旨,不可外洩。

  她無法追問,自他離去後坐到此時,也想不透他因何會背上那樣一道密旨,當初先帝明明極其器重他,據說許多調令都是先帝親手遣派,他怎可能有什麼重罪?

  “……後來聽東來說就連山中也有動靜,還聽聞趙刺史将城中官員都齊集去官署了。”紫瑞仍在說着。

  神容思緒一斷,忽然回味過來,轉頭問:“你方才說山中有動靜?”

  紫瑞正要拿梳子為她梳頭,停下道:“是,全城乃至山中都有大動靜,聽廣源說了軍所消息,昨日一早山裡先有斥候示警,随後就這樣了。”

  神容當時已出山,半道被攔,趕去邊界見了裴少雍。

  她記起山宗去找她時帶着一隊持兵跨馬的兵,返城時遇上四處兵馬奔走,彼時全被那突來的消息占據了心神,此時才驚覺應是關外的敵兵有了什麼舉動,站起身道:“他人呢?”

  山宗跨馬執刀,立在城下。

  城門大開,城外剛從軍所調來的兵馬正齊整而入。

  胡十一快步從那間挂着醫字牌的屋舍裡走出來,邊走邊往身上套着軟甲,喚道:“頭兒,讓張威帶人守城,我随你入山!”

  山宗轉頭看他一眼:“養你的傷。”

  “沒事,我好了!”胡十一拍拍兇膛,背挺得直直的:“正要去山裡報那一箭之仇呢!”

  山宗沒理睬他。

  胡十一覺得他今日分外冷肅,話比平日少一大半,隻當他是默認了,叫旁邊一個兵牽了自己那匹棗紅馬來,坐上去跟進他隊伍裡。

  城外的兵馬陸續全都進了城中,山宗一馬當先,領着自己身後一隊人出城。

  昨日山中先有示警,之後果然遇上關外侵擾,與往常不同,山宗覺得他們這次是有備而來,便印證了之前猜想,之前幾次皆為試探。

  這次才是他們真正動手之時。

  偏偏在這種關頭,裴少雍出現了。

  山宗握緊缰繩,想着神容昨日神情,很快又壓入心底,兩眼平靜地去看前方在青白天光裡漫卷塵煙的前路。

  快至那片山嶺時,後方忽來快馬疾馳聲。

  山宗臉往後一偏,隻掃了一眼,立即停住,調轉馬頭。

  胡十一跟在後面,也循聲往後方看了一眼,啧一聲。

  “你們先行。”山宗發話。

  胡十一頓時朝左右揮揮手,跟随的人馬都有數,跟着他往前回避。

  神容自城中方向馳馬而來,到了跟前,纖挑的身影坐在馬上,臉掩在兜帽中,看着他,輕聲說:“一個被關在幽州的人,還需如此盡心守衛幽州?”

  山宗竟然笑了,隻嘴角勾了一下,說不出什麼意味,扯了扯馬缰,靠近她:“隻要我一日還是幽州團練使,這就是職責。”

  神容聲更輕:“你既然不能出幽州,那之前一次出關救我,一次去河東追我,皆是私自行為,就都該被問罪了。”

  “沒錯,我既做了,就想過後果。”山宗漫不經心,隻雙眼沉沉地落在她身上,甚至說得上浪蕩,仿佛事到如今,已不介意再多幾樣罪名:“你想說什麼?”

  神容心中翻湧,說不上來什麼滋味,淡淡說:“沒什麼想說的。我隻信我親眼所見,若你真有罪,也當事出有因。”

  山宗看着她頭上兜帽被風掀開,露出冷淡的臉,長長的眼睫垂着不看他,仿佛帶有幾分怒意,卻不知是對誰。

  他手一伸,扯着她的馬缰拉到跟前,馬匹緊靠着,彼此臉近在咫尺,兇膛中有一處發緊,臉上卻有笑:“你是來叫我定心的。”

  神容别過臉:“你自會安心對敵,還用得着我給你定心。”

  山宗盯着她的側臉,低語:“你這樣,就不怕我此後再也離不開你?”

  神容立時轉過臉來,瞥着他,看似更愠怒了,卻沒在他臉上看到往日的壞笑,這一句竟不像是玩笑,唇輕合輕啟,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山宗松開缰繩,看一眼她身後跟着的東來和一行護衛,再看向她,覺得該走了,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她能這麼說已經夠了。

  忽然聽到城頭方向開始擂鼓,連接遠處關城也有隐約鼓聲傳來,他頓時凜神,當機立斷扯動缰繩:“你來不及返城了,跟着我。”

  神容聽到動靜就變了神情,連方才說了什麼都抛去了腦後,一夾馬腹跟上他。

  ……

  一行快馬馳入望薊山。

  這裡早已不是昨日情形,四處都是赫赫甲兵。

  四周多出一隊一隊由軍所百夫長親率的兵卒,穿梭不止。

  山宗大步走上山中關城時,四面沒有笛嘯,卻有如雷鼓聲陣陣,急切激烈,催人心神。

  神容跟着他腳步,直覺不對:“還是先前那般?”

  山宗走得太快,回頭抓住她手帶了一下,繼續往上,聲音低沉:“不,這是報戰的鼓聲。”

  神容驚訝地擡頭,報戰,那豈不是要開戰了?

  腳下已跟随他上了關城。

  城頭上,兵卒快步遊走,在搬運兵械。

  胡十一先到,轉頭看來,一臉震驚:“頭兒,你快來看看,那些是什麼,莫不是我看錯了!”

  山宗臨城遠眺,獵獵大風呼嘯而過,連綿山嶺之外是莽莽蕩蕩的關外大地,一片烏泱泱的黑點密集地聚集,橫在天邊,隐約幾道高舉的旗幟翻飛,伴随着轟隆聲,隻有軍中的人聽得出來,那是刀兵敲擊鐵盾聲。

  他眯了眯眼:“你沒看錯,那些是他們的兵。”

  胡十一道:“那怎麼可能,這群關外狗賊,何時有那麼多兵馬了!”

  話音未落,傳來一聲急急的呼報聲,一名兵卒迅速登上關城,抱拳禀報:“頭兒,斥候粗探,對方約有十萬兵馬!先鋒所指,直沖城中方向關城!”

  “十萬!”胡十一眼睛都瞪圓了,看着山宗:“頭兒,咱們軍所隻有兩萬兵馬,如何應對!”

  神容一直在旁聽着這突來的劇變,默默捏着手指,不出聲打擾,此時聽到他的話才擡頭,朝山宗看了一眼。

  “慌什麼。”山宗轉身,沉着臉:“傳各隊百夫長去望薊山裡等着。”

  兵卒飛快去報信,胡十一才定神,去指揮城上士兵。

  山宗抓着神容的手,直下關城,腳步迅速。

  神容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城下,走入林間,身旁再無他人,才忍不住問:“什麼叫隻有兩萬兵馬?”

  山宗沒有回頭,聲沉如鐘:“你沒聽錯,幽州軍的确隻有兩萬。”

  “那你的盧龍軍呢?”神容覺得奇怪:“我記得光你手底下的盧龍軍就有三萬人馬,不對,不止三萬,是五萬?”

  他霍然停了腳步:“五萬。”

  她立即接話:“那五萬盧龍軍呢?怎會隻有兩萬!”

  怎樣也不至于隻剩兩萬,兩萬兵馬如何守住一個偌大幽州?

  山林遠處隻剩下戰前兵卒争相奔走的腳步聲,除此之外,連風聲都吹不入,這周遭竟詭異的顯出一絲靜谧來。

  山宗抓着她的手一動不動,神容才發現他的側臉是繃着的,從下颌到頸邊如同一根扯緊的弦,鼻梁高挺,浸着亮起的天光,描了一道黯淡的邊。

  許久,他深沉的眉眼才轉過來,看着她,用隻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輕輕笑了一聲:“我早已沒有盧龍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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