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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下

咬上你指尖 蘇景閑 3934 2024-01-31 01:10

  楚喻從派出所出來時,手裡多了一個透明塑料袋,裡面全是被女民警強塞進去的水果糖,滿滿一小袋子,花花綠綠。

  選了顆樹莓味兒的,剝開糖紙放嘴裡,楚喻想起什麼,轉頭問旁邊站着的陸時,“那個……同學,糖,你要嗎?

  他跟陸時對視,還有點怕,尾音都是虛的,總覺得比起裡面蹲成一排的大花臂,眼前這位更吓人。

  風很大,天氣悶熱得厲害,陸時心裡躁,看了眼左手腕上戴着的手表,拒絕,“不要,先走了。

  “哦,好。
”楚喻點點頭,習慣性地想說再見,又飛快地把話咽回來——再什麼見啊,再也不見才好。

  等人走遠連背影也看不見了,楚喻在派出所門口站了會兒,發呆,忽然記起自己來青川路的目的——他的牛肉!

  猶豫兩秒,對自己找路的水平感到由衷失望,楚喻決定拉下面子,去旁邊的便利店買瓶水,再趁機問問路。

  陸時就住在青川路,三十年前的老式樓房,外牆是灰撲撲的水泥色,樓門矮,過道狹窄,樓梯欄杆上的綠漆一塊一塊地掉,露出内裡的鐵鏽,牆角還有蜘蛛結網。

  他有點不輕不重的潔癖,回家先沖了個澡,特意把手多洗了三遍,左手臂上的傷口被水浸的發白,陸時看也沒看,懶得管。

  換上幹淨的白色T恤,陸時正擦頭發,手機就響了。

  “石頭?

  電話對面,魏光磊一驚一乍,粗着嗓子,“我草他祖宗!
陸哥,趙家強那棒槌是不是帶人堵你了?

  陸時:“誰?

  “……”魏光磊跟被掐了脖子一樣,滿肚子的火噴不出來,他隻好先耐着性子解釋,“就那個喜歡穿個紅褲衩,紋滿膀子的青龍,走哪兒都愛說自己是青龍幫老大的強哥!

  陸時把人和名字對上号,“嗯,中午在街後面的巷子裡堵我了。

  “真堵了?
”魏光磊又急了,“陸哥,我親哥欸,你沒把人打殘吧?
人還活着吧?

  還真不是他喜歡瞎腦補,實在是陸時才搬來青川路的時候,不少人見他初中剛畢業的年紀,家裡也沒個大人,走哪兒都是孤零零一個,身上穿的腳上踩的又還不便宜。

  就像突然闖進來的羊羔,全身上下寫着“我有錢我特别好欺負”,就有人起了心思。

  青川路這一片挺亂,全是沒輪上拆遷的老房子,三教九流什麼人都住的有。
特别是到夏天,人火氣旺,後巷裡聚衆鬥毆、持械火拼,天天熱鬧到半夜,有時候還得提前占地方,否則人擠人施展不開。

  所以起初,連着挺長一段時間,陸時幾乎天天都有架打。
但到後來,整個青川路,鮮少有人敢跟陸時動手了。

  衆人達成共識——打不過,惹不起,這他媽哪兒是羊,明明是匹野狼!

  曾經有個膽大心黑的,不信這個邪,見陸時年紀小長得好看,半夜去撬鎖,當晚就被陸時摁樓道裡把腿打殘了。
那人的痛嚎聲,整條街都能聽見。

  陸時扔開白毛巾,從冰箱裡拿了礦泉水出來,擰開喝了兩口,“沒出事,有人報警,大家一起進派出所了。

  魏光磊沒想到還有這一出,“然後呢?

  “他們還在裡面,我先出來吃飯了。

  魏光磊籲了口氣,又奇怪,“這他媽誰報的警?

  青川路暗裡的規矩,什麼事兒拳頭解決,報警的都是孬種。

  陸時話裡難得多了點兒笑,回答,“一個共青團員。

  “哈?

  天上烏雲黑壓壓積了一片,平地起大風,陸時走到魏光磊家的汽修店門口,喊了聲“石頭”。

  魏光磊從裡間扯着嗓子,“洗澡!
兩分鐘!

  陸時嫌悶,也沒進去,就站在門口。

  周邊都是一二十年沒換過招牌的老店,陸時漫不經心地看過去,視線突然定了一下。

  對面的老楊牛肉館門口,站了個人,背影眼熟。

  魏光磊穿了件運動背心走出來,見陸時盯着對面看,“我剛聽了一耳朵,陸哥,你前兩天不是幫楊叔給那什麼破公衆号投了軟文打廣告嗎,沒想到還挺有用,這不,替楊叔忽悠了一個新客過來!

  陸時視力不錯,看清了,确實就是下午那個共青團員,叫楚喻的。

  手上還拎着那一小塑料袋的水果糖,沒往裡,就在店門口的桌子坐下。
估計是有點嫌棄塑料凳上結塊兒的污漬,楚喻還挺耐心地彎腰,拿紙巾來回擦了好幾遍,才猶猶豫豫地坐下了。

  收回視線,陸時看向頭發都還在滴水的魏光磊,“吃什麼?

  “我媽打牌前特意炖好的雞湯,說你要開學了,次次考年級第一拿獎學金,這當學霸多辛苦啊,得補補腦!
還叮囑我少喝點兒,我就很失落了,這待遇是親生的嗎?
再有,離開學還有大半個月,這麼早補什麼補……”

  一邊瞎哔哔,魏光磊兩下把立牆角的折疊方桌在店門口擺好,陸時拿碗筷端湯鍋,兩個人拖過塑料凳就開始吃飯。

  飯沒吃完,醞釀了大半天的陣雨終于下下來了,瓢潑一樣。
青川路排水系統挺一般,街上沒一會兒就積滿水,撒了苗馬上能養魚。

  透過層層雨簾,陸時能看見楚喻吃完飯,挺開心地跟楊叔說話,還打包了一份牛肉準備帶走。
楊叔又拿了傘出來,估計是在問楚喻需要不需要。
楚喻擺手拒絕了,但也沒走,坐凳子上,吃那一小袋子水果糖。

  魏光磊正在長個兒,幾口就解決一碗米飯,他喝完半碗雞湯,準備中場休息一分鐘,又提起了強哥的話題。

  “那個強哥據說瞄了你好幾天了,一直沒敢動手,多半是顧忌着那些傳聞呢。
昨天他們幾個人收流動攤販的保護費,跟人起了口角,不知道怎麼的,扯你身上了。
今天帶人攔你,估計是想證明證明自己的大哥地位。

  說了這麼多話,魏光磊把後半句說出來,“都是兄弟,我媽就是你媽,祝知非那小子的媽也是你媽,反正吧,我意思就是,真進派出所了要找人撈你,直接給我媽打電話就行,她一天不是在牌桌子上,就是在去牌桌的路上,閑得很。

  陸時不愛麻煩人,能解決的他自己想辦法解決。

  但對上魏光磊的眼睛,他“嗯”了一聲,“行,謝了。

  陸時繼續垂着眼皮吃飯,身形修長又清瘦,不管坐姿也好,捏筷子的姿勢也好,都有點兒說不清的别緻。

  每到這時候,魏光磊就覺得這個兄弟坐得近,但隔得很遠。

  他突然就想起他媽跟住陸時隔壁的靜姨聊天,說陸時剛來青川路沒多久,就有那種穿一身西服的保镖,開着電視上才能見着的豪車過來找陸時,沒過多久就走了,後來再沒來過。

  這時,魏光磊注意力被吸走,放下碗爆出句髒話,“我日,這車,七八百萬吧?

  陸時擡頭,順着魏光磊的視線看過去,就見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破開雨幕,緩緩停在了老楊牛肉館門口。

  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一個穿制服戴白手套的司機撐着把黑色大傘下車,腳步匆匆地繞過車屁股,到了楚喻面前。

  交談兩句,楚喻起身,先跟楊叔道别,随後躲進傘下,被司機護着走到車前,又等司機打開車門,才坐進了後座。

  這做派,把魏光磊驚了兩驚,“這哪家的豪門小少爺來我們這兒體驗生活?
楊叔估計開心了,能吹大半年!

  勞斯萊斯開遠,陸時收回目光,端起碗喝了口湯。

  想起派出所門口,楚喻拎着一袋子糖,問他要不要一顆的時候,眼睛顔色淺,陽光下像盛了一盞琥珀光。

  呵,确實是個眼裡幹幹淨淨、沒半點陰霾的小少爺。

  車上,楚喻被冷氣吹得有點涼,他偏頭往車窗外看,但玻璃上全是水,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他總覺得剛剛上車時,街對面坐着的,好像就是中午那個社會哥,但沒來得及确定。

  可确定了又能怎麼樣?

  沒再讓自己想下去,楚喻提了提手裡的水果糖,跟司機說話,“陳叔,糖要不要嘗嘗,我有好多!

  陳叔從後視鏡看了一眼,見楚喻腮幫子鼓鼓的,笑道,“小少爺别吃了,這種糖不好,吃着不舒服,對身體不好。
我剛剛看着,那家牛肉也是,嘗個新鮮就行,不幹淨。
家裡你蘭姨給你做了綠豆糕,我聞着挺香。

  楚喻有點兒失落,想說牛肉真的特别特别好吃,公衆号的軟文沒騙他。
這糖也挺好吃,吃了沒有不舒服,握着塑料袋子沒松手,他又想說自己今天跟着一個社會哥、一群大花臂進行派出所半日遊了,但都憋着也沒敢開口。

  不想拂了人的心意,最後楚喻隻說了句,“真的啊,那我回去嘗嘗。

  陳叔沒察覺出來他低落的情緒,繼續道,“夫人今天上午回家取重要文件,問了句你在哪兒,我說小少爺跟同學出去玩兒了。
夫人留話說,最近忙,就不回來住了。

  楚喻捏着彩色的糖紙,指尖蹭了丁點兒糖漬,黏糊糊的難受。

  怔了一下,他才點頭,“謝謝陳叔。

  陳叔照例勸道,“小少爺不要覺得夫人不在乎你,夫人心裡記挂着你的,隻是先生走得突然,壓力都落在了夫人肩上,這一忙起來,自然就顧不上家裡。

  這種話楚喻從小聽過不知道多少遍,他轉過眼,看着車窗外雨幕裡的街景,隔了會兒才低聲回答,“嗯,我知道的。

  一到家,楚喻根本沒淋雨,還是被蘭姨緊張地推進浴室泡澡。

  泡的有點久,楚喻四肢綿軟,換好衣服,他照照鏡子,發現自己頭發好像長長了點兒,指甲明明昨天才剪過,今天又長了一截出來。

  難道是又進入生長發育期了?

  他沒多想,晚上躺床上玩兒遊戲,臨睡前,自己給自己講故事催眠,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楚喻夢見自己從火山口摔下去,渾身熱的不行,皿管都要爆炸了一樣。

  又夢見曲曲折折的巷子裡,日光耀眼,陸時偏頭朝他看過來,眉目黑沉,眼神冷戾尖銳,左手臂上的傷口,還潺潺流着鮮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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