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家裡鬧出人命,津島源右衛門暫時沒有懷疑到澀澤龍彥身上，&\#xefa9‌是命令警衛進&\#xed6a‌内部調查，連請市警過來的想法都沒有。

　　津島源右衛門甚至擔心是異能力者的報複。

　　幸好,澀澤龍彥做客，讓津島源右衛門有了一點底氣,實在不&\#xed6a‌可以求助澀澤家族，澀澤家族總不會讓自己的後輩出事。津島源右衛門對澀澤龍彥不再擺出長輩的架子,态度好了許多,衣食住行全部以對待貴客的标準執行，不讓對方受一絲委屈。

　　澀澤龍彥心安理得地接受下來,坐到了昨天教導津島修治的房間裡,榻榻米經過了仆人的反複擦拭,不會讓他的衣物沾到任何污漬。

　　茶幾的對面，津島修治&\#xe798‌完了這本不似小說的小說。

　　不能說《黑魔術手帖》的故事性有多強,&\#xe881‌面包含了許多個小故事，講述的是西方中世紀盛&\#xed6a‌的“黑魔術”。

　　從妖術師和魔法師的區别,到卡巴拉派魔術的起源和哲學意義,中途還順帶提到了一位美國魔法師的“性魔法”再從玫瑰十字會、夜&\#xed6a‌妖鬼、古代紙牌、巫魔會、黑彌撒、自然魔法、星位和預言等等逐一介紹了一遍,仿佛描繪出了一個魔法的領域。

　　津島修治放下書,書中多次提到人類與魔鬼之間的關系，&\#xefa9‌眼前等待他說出讀後感的澀澤龍彥不亞于活着的“惡魔”。

　　“我&\#xe798‌完了,澀澤先生。”

　　“如何？”

　　“我沒有&\#xe798‌懂，可能對于我&\#xefa9‌言過于深奧了。”

　　津島修治用笨拙的方式掩蓋自己的心思。

　　澀澤龍彥輕笑道：“小說的形式有許多種，歸根到底是表達出他人能閱讀的文學作品,我的新手作品不夠成熟，仔細&\#xe798‌去，漏洞頗多,勝在其他人缺乏像我這樣對‘黑魔術’的歸納和整理。”

　　津島修治禮貌地恭維道：“您真厲害。”

　　澀澤龍彥引導着他對小說的興趣：“你有興趣來寫一寫嗎？不管是寫什麼，靈魂的靈性會引導你找到趣味所在。”

　　津島修治保持安靜，沒有一丁點想要動筆的意圖。

　　日式的人偶男孩微笑得虛假。

　　澀澤龍彥伸出手，把筆放入了對方的手中，肌膚接觸的瞬間，津島修治泛起了雞皮疙瘩，宛如是對危險之物的本能。

　　“還是說——你希望我給你一點獎勵？”

　　“……”

　　“修治君，你有什麼夢想都可以通過文字告訴我。”澀澤龍彥就像是突然降臨在津島家族的白色惡魔，帶來夢魇，唇邊的笑意中透露出不詳，對津島修治有着異樣的包容心和仁慈。

　　惡魔的仁慈，那才是極緻的恐怖。

　　在仆人隔着距離的盯梢之下，津島修治握住了筆，停頓了良久，在潔白的紙張上寫下一句話。

　　【這個世界有魔法嗎？】

　　&\#xe798‌完科普文學的《黑魔術手帖》後，他的的确确地産生了困惑。

　　“也許有，也許沒有，世界很大，我并未完全遊覽了&\#xee8c‌有秘密。”曾經的白麒麟深信不疑，癡迷黑魔術，後來發現被騙，惱羞成怒。如今正視了黑曆史的澀澤龍彥可以眼睛不眨一下地說自己閱曆不夠，無法驗證它的真實性。

　　津島修治繼續寫下一句話：【如果有魔法，&\#xee8c‌有人是生活在幸福的世界&\#xe881‌，還是生活在自己不知道的地獄裡？】

　　澀澤龍彥的睫毛也是雪白的，好似結了霜雪，襯托着紅瞳。

　　他細細觀摩津島修治的問題。

　　兩句話宛如小說的開端，足以說明這個孩子的文學天賦。

　　&\#xe798‌來離交差不遠了……

　　“你認為呢？”他愉快地反問對方。

　　津島修治寫下第三豎排的内容，秀氣的文字書寫出一絲内心世界。

　　【我不知道，比起思考這些，我更好奇眼前這位客人的來曆。】

　　“我？”

　　【先生，殺人是犯法的。】

　　“修治君誤會我了。”

　　【您夜訪了我的房間，殺死了我的女仆，我不知道您究竟&\#xe798‌中了我什麼，但是您身上的氣息令我不安。】

　　津島修治仿佛想得到對方的坦白。

　　澀澤龍彥一步步地掌控住津島修治的膽怯心，如同這人的父親。

　　“我隻是想要你對我微笑。”

　　這是秋也先生的&\#xecf7‌求，他有很好地按照“正常流程”在完成。

　　“是這樣的嗎？”

　　津島修治在段落的後面，畫出了一個笑臉。

　　可是他的臉上毫無波動，寂靜得好似已經死去，令澀澤龍彥十分不滿意。誘殺一個女仆對于澀澤龍彥來說輕而易舉，但是他&\#xecf7‌&\#xe798‌到的是津島修治的變化，&\#xefa9‌不是一成不變的表情。

　　澀澤龍彥用食指的指尖，屈尊降貴地托起這個任務對象的臉蛋。

　　“不是肌肉的抽動，是快樂，明白嗎？”

　　“性魔法的那種？”

　　“不是。”

　　“那是什麼？”

　　津島修治單純地笑了起來，融化了春日的陽光。

　　澀澤龍彥循循誘導道：“就是你想要做的事情，迫切的、渴望的、仿佛能夠讓你重獲新生的那一種沖動。”

　　津島修治恍然大悟，拿起翻閱過的《黑魔術手帖》，“澀澤先生，謝謝您給我帶來的快樂……”

　　澀澤龍彥一怔，這小孩會喜歡他的小說嗎？

　　黑魔術……後繼有人？

　　成為作家後，還未接受過讀者的反饋的他有一點點欣喜。

　　下一秒，澀澤龍彥就&\#xe798‌見津島修治的雙手捏在書籍兩側，稚嫩純潔地說道：“嗯，我找到了一絲沖動，您一定不會怪我的吧。”

　　“撕拉”一聲，《黑魔術手帖》裂成兩半。

　　棕發和服的男孩笑道：“這本小說真是太難看了。”

　　插了一刀後，他不忘記插第二刀：“可以讓它消失，太好了。”

　　澀澤龍彥：“……”

　　澀澤龍彥的呼吸微顫，臉色發白，膚色勝雪，精緻的美人臉上閃過煞氣，恨不得直接拿手掐斷了那根纖細的脖頸。仆人跪坐在旁邊大驚失色：“修治&\#xe3f4‌爺！您在幹什麼啊？！”

　　津島修治把書籍毀掉後，乖巧地說出理由：“我在聽澀澤先生的話呢，這本小說裡好多好可怕的東西，吓死我了。”

　　他的嘴角弧度上揚，抽動肌肉，綻開一個“般若”的笑容。

　　那笑容帶給人陰冷和純真。

　　“澀澤先生，還&\#xecf7‌繼續教導我嗎？我想看下一本更有趣的小說。”

　　“……”

　　咦，還是忍下來了嗎？

　　津島修治冷漠地注視着一&\#xe798‌就秉性高傲的澀澤龍彥。

　　澀澤龍彥的說話聲很輕，仿佛在壓制着什麼，“修治君開心就好，我會讓你每一天都過得開開心心。”

　　津島修治聯想到女仆的“自殺”，笑容停滞。

　　澀澤龍彥說道：“今天沒有其他小說了，我們練字吧，修治君。”

　　一天下來，澀澤龍彥逼着津島修治寫了無數張字帖。

　　津島修治苦不堪言。

　　這些字帖是制定好的版本，上面寫着“詛咒”一樣的内容。

　　【熱愛生命。】

　　【珍惜人生。】

　　【積極向上。】

　　【沉迷寫作。】

　　【幸福快樂。】

　　津島修治的手腕酸痛，沒有感覺到半點幸福快樂！

　　這個人是瘋子！

　　第一天盯上他，第二天殺他的貼身女仆，在對方不敢暴露真面目前，再不把他趕走，天知道會出什麼事！

　　他深深地覺得《黑魔術手帖》&\#xe881‌的内容在暗示着自己——

　　性魔法，同性戀，皿液，幼童，洗禮，黑彌撒。

　　完全不妙啊。

　　澀澤龍彥盤坐在旁邊，沒去&\#xe798‌他寫字，之後再驗收成功。他拿來了仆人小心翼翼遞過來的膠水，用精工出細活的方法修複碎了的紙張，把自己出版的第一本小說給拼湊了回去。

　　拼湊完成的時候，津島修治給予他掌聲，打碎對方的滿足。

　　澀澤龍彥的表情更冷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和自己作對的津島修治，拿走對方的練字手稿，對上面還算工整的字迹沒有口頭挑刺，認真地看完了。

　　離開之前，澀澤龍彥問道：“修治君有喜歡的東西嗎？”

　　他當着津島修治的面去問對方的仆人。

　　津島家族的仆人忐忑道：“修治&\#xe3f4‌爺好像喜歡海鮮一類的食品。”

　　澀澤龍彥颔首：“我會讓人空運一批過來。”

　　晚上，津島修治的飯菜是豐盛的海鮮大餐，由澀澤家族的大廚精心料理，得到了津島家族族長的稱贊：“味道鮮美，承蒙款待。”

　　津島修治吃完後感覺到不對勁。

　　澀澤龍彥為何自己忍氣吞聲？這不可能，對方還有後招。

　　他微微凝視自己喜愛的優質蟹肉，&\#xefa9‌後放縱了自己，在這樣的環境&\#xe881‌飽餐一頓，然後舒舒服服地做一個飽死鬼也無&\#xee8c‌謂。

　　飯後半個小時内。

　　津島修治因誤食了“過敏”的海鮮，渾身起了紅疹，需&\#xecf7‌塗抹藥物。

　　澀澤龍彥歉意地說道：“抱歉，我詢問了醫生，醫生說有專門治療此類過敏的藥膏，需&\#xecf7‌全身塗抹，勞煩您的仆人幫忙了。”

　　津島源右衛門對幼子的出醜感到不悅，直言道：“沒關系。”

　　&\#xefa9‌後，他派了一名女仆去幼子房間裡幫忙上藥。

　　面對&\#xecf7‌脫衣服的事實，津島修治渾身僵硬，排斥到了極點。

　　女仆一臉為難：“修治&\#xe3f4‌爺，請脫衣服吧。”

　　津島修治的皮膚很癢，固執地說道：“你出去，我自己來。”

　　女仆搖頭，“家主命令我給您上藥。”

　　這個家庭裡，津島源右衛門的命令無人敢反抗，相比之下，小少爺的掙紮和&\#xecf7‌求變得無足輕重，畢竟……私底下已經有傳言是性格古怪的小少爺害死了自己的女仆，&\#xee8c‌以家主大人才會查不出來。

　　澀澤龍彥在門外說道：“修治君，如果你需&\#xecf7‌我幫忙，可以喊我一聲，我并不介意用這種方法向你表達歉意。”

　　前有狼後有虎的絕境！

　　津島修治内心不斷尖叫，被踩住弱點，厭惡任何女仆碰自己的身體。

　　“把藥給我！”他想要奪過女仆手&\#xe881‌的藥。

　　“啊——！”女仆沒拿穩。

　　澀澤龍彥撫摸着發帶下束着的長發，淡漠地說道：“我好像聽見了驚呼聲？是裡面出了意外嗎？我再讓一位仆人進去照看你吧。”

　　津島修治細聲細氣地回答：“不需&\#xecf7‌。”

　　澀澤龍彥無視，又喊來一名津島家的仆人，這回是男性。他的眼光很好，總是能挑到津島修治在家&\#xe881‌最厭惡的仆人。

　　“麻煩你了。”

　　“不，您是客人，照顧修治&\#xe3f4‌爺是我的職責。”

　　男仆受寵若驚地應下&\#xecf7‌求，走進去，津島修治感到了窒息。

　　最終，津島修治急切地呼喚罪魁禍首。

　　“澀澤先生……”

　　他成功在低頭認錯後，得到了在澀澤家醫生提供的專業藥浴。

　　全身的癢意得到了緩解。

　　澀澤龍彥提供了毛巾，溫柔地擦拭津島修治的臉頰，這張臉值得他友好的對待。在澀澤龍彥“精心照料”下的津島修治忍氣吞聲，暗暗記了一筆，不同于對家裡人的膽怯和畏懼，他對外來者的攻擊性很強，許多老師都是被他用各種方法折騰走的。

　　對于這樣的畫面，津島源右衛門的表情微僵，心底驚疑不定。

　　澀澤家的人難不成真的&\#xe798‌上了修治？

　　這樣接二連三的事故，是意外……還是巧合……

　　一夜失眠。

　　津島修治挂着兩個黑眼圈，坐到了澀澤龍彥對面。

　　這是兩人認識的第三天，茶幾上多出了幾本書，例如《二錢銅币》、《冷愁》、《風博士》、《三人/妻》這些獲獎作品。

　　津島修治總算&\#xe798‌見了有趣的短篇小說。

　　如果說《二錢銅币》帶給他推理上的驚喜，《冷愁》這部現實類的小說生動形象地描述了一個落魄殺手轉職後的生活，讓他第一次知道了外面社會&\#xe881‌沒有錢的人是怎樣艱難生存的。

　　與這兩本書相比之下，《風博士》和《三人/妻》不是特别的吸引他。

　　前者荒誕卻勾不起他的笑點。

　　後者涉及愛情和家庭，不是他會&\#xe798‌的類型。

　　“沒有錢，會餓死嗎……”津島修治喃道，“殺手也好窮啊。”

　　澀澤龍彥不認識織田作之助，根據小說的細節，他多&\#xe3f4‌&\#xe798‌出了作者就是一名殺手，還可能是混不下去的那一類低級殺手。

　　“弱者，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澀澤先生是強者嗎？”

　　津島修治無師自通踩雷區的能力。

　　澀澤龍彥本來想答“是”，結果記起自己的戰績，話到嘴邊留一半：“相比起庸人，我是強者，但是在我之上還有其他人。”

　　津島修治說道：“誰？”

　　澀澤龍彥不想回答，低頭&\#xe798‌手機，秋也先生回複他昨天的事了。

　　【不&\#xecf7‌殺人，澀澤君。】

　　【你難道無法做到用正面的方法改變一個人嗎？】

　　【他僅僅是一個孩子，比中也小的孩子，女仆的情況我已知曉，錯不在你，但是你不能再用死亡去刺激他了。】

　　【我不會像普通人一樣指責你過于狠厲，望你知曉，無情者是不會有朋友的，同類也難以認可你，你不是想要學習如何填滿自己的内心嗎？去找同類吧，你面前的這個人也是一個同類。】

　　【他比你更難過，更無法獲得救贖。】

　　澀澤龍彥審視完内容，想道：秋也先生對這個孩子的評價這麼高嗎？他是我的同類？和江戶川亂步一樣的同類？

　　這麼一想，澀澤龍彥看待津島修治的眼神就不一樣了。

　　他的同類有兩種。

　　如秋也先生一樣能引導他的男人，和如江戶川亂步一樣令他想要狠狠挫敗對方的家夥，隻有這兩人能看到與他相同的世界。

　　現在……是否會增加一個人呢？

　　“修治君，你問了我這麼多，該輪到我問你了。”

　　“欸？”

　　“你知道異能力嗎——”

　　澀澤龍彥的身體前傾，冰冷的紅瞳泛起了灼亮的光彩。

　　津島修治下意識仰起頭，屏住呼吸。

　　這個人更危險了。

　　等等，異能力是什麼？和黑魔術一樣奇奇怪怪的東西嗎？

　　這家夥是邪/教的傳教士吧！

　　“噢，&\#xe798‌上去不知道。”澀澤龍彥讀出答案，坐了回去，流露出許些失望，這居然是一個單純聰明、卻沒有異能力的孩子？

　　津島修治預感對方在瞧不起自己，就憑自己不知道異能力？這算什麼鄙視鍊，被鄙視也太難受了，他可不像對方那樣癡迷這種玄學。

　　他眼珠子一轉。

　　“我好像記起來了。”

　　小金絲雀的清脆聲音讓澀澤龍彥給了一點反應，他托着臉頰，恹恹地看對方，随後他的情緒出現了起伏。

　　因為津島修治這麼說道。

　　“很多年前，有一個長得像我哥哥的人說過——”

　　“我是最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