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靠近病房門,劉茂的聲音就傳了出來:“我哪知道你還沒吃午飯?你也沒說一聲。”
“說了,微信。”許淮頌肯定答。
阮喻在離門一米左右的位置頓住,低頭看了眼手裡的保溫盒,一陣無語凝噎。
許淮頌病糊塗了。他是在微信上說了,但卻是跟她說的。
她就說嘛,為什麼她在挂斷語音後,會收到一條看上去語氣極其熟稔,态度十分理直氣壯的消息:中午給我帶碗粥。
後面還附帶了定位和病房号。
敢情是把打算給劉茂的消息,誤發到了她這兒?
可面對這樣的指令型句式,再聯想到許淮頌昨晚在病房輸着液處理她的案子,就算是出于人道主義,她也不可能拒絕啊。
那現在怎麼辦?進去還是不進去?
阮喻杵在走廊躊躇,忽然聽見劉茂不低的聲音再次響起:“行,我去給你買。”說完大步流星朝門外走來。
她來不及躲閃,被他撞個正着,隻好幹笑一下:“劉律師,”說着提起了手裡的保溫盒,“買粥?”
阮喻被劉茂領了進去。
許淮頌正背靠軟枕,敲着電腦鍵盤,看上去像在忙工作,見她進來,眼底閃過一抹訝異。
阮喻“呃”一聲:“那個,門沒關,我聽到你們講話了……”說着晃了晃手機,“許律師,你把消息發給我了。你的粥。”
許淮頌似乎愣了愣,低頭滑開手機看了眼:“哦。”頓了頓補上一句,“麻煩了。”
阮喻擱下保溫盒和懷裡的文件,說:“那我先走了。這份文件是反調色盤的最終定稿,我順便帶來了,你身體好點再看就行。”
劉茂“哎”一聲阻止她:“大熱天,這趟算你替我跑的冤枉路,我請你吃個冰。”
阮喻擺手說“不用”,所以在他退一步,提議“那坐會兒吃點水果再走吧”的時候,就沒好再次拒絕。
劉茂招呼她在一旁休息椅坐下,又把保溫盒放到許淮頌面前的桌闆上,替他旋開蓋子。
撲鼻而來一陣馥郁桂花香,雙層的盒子,一層裝了白粥,一層裝了紅豆沙。
這是什麼稀奇的吃法?
許淮頌卻好像非常熟悉,拿濕紙巾擦幹淨了手,把紅豆沙慢慢澆在了白粥上。
一種“多餘”的孤寂感盈滿了劉茂心頭。他好奇問:“這是你們那兒的特産啊?”
他的措辭是“你們”,而許淮頌卻很自然地“嗯”了一聲。
阮喻吓得不輕:“許律師怎麼知道,我也是蘇市人?”
“了解過。”他舀起一勺粥,用她當初的話回敬了她,一擡頭看她臉都快白了,稍稍抿了下唇補充,“你的微信資料。”
哦對,她資料裡,地區一欄寫的是“蘇市”。
還好。認了老鄉沒關系,不曉得是校友就行。
阮喻松了口氣,“呵呵”一笑,掩飾似的扯開話題:“糯米不容易消化,我沒用,口感可能差點,你湊合着吃。”
“嗯。”
劉茂覺得自己更多餘了,正打算遁走,擡頭卻看剛才被支開的陳晖回來了,一見阮喻就驚喜道:“阮小姐,你也來看頌哥啊?”
阮喻心道這純屬烏龍,但又不好真說自己不是來看許淮頌的,隻好點頭說“對”。
陳晖沖她笑笑,扭頭發現許淮頌面前換了種粥,奇怪地“咦”了一聲。
“幫我拿下紙巾。”許淮頌及時打斷他即将出口的疑問。
劉茂離床頭櫃近,把那一整抽都遞給了他,然後拍拍陳晖的肩:“走了,律所還有事呢。”
陳晖“哦”一聲,臨到門口卻又突然回頭:“對了頌哥,你今天淩晨三點那封郵件我看了,晚點就把資料給你。”
阮喻一愣。
淩晨三點她肯定“不省人事”了,許淮頌不是說他也睡着了,所以才沒挂斷語音嗎?
她目光一頓,緊接着聽見他的質疑:“淩晨三點?你夢遊?”
劉茂的反應快到脫軌:“小陳記錯了吧,那是我發的郵件。”
阮喻:“……”
這群律師,一個個的連消息對象都弄不清楚,她怎麼這麼替他們的委托人着急呢?
“是嗎?”陳晖摸着後腦勺,将信将疑出了門,到了停車場一拍大腿,“不對啊茂哥,是頌哥的郵件沒錯呀!”
劉茂拉開車門:“有點眼力見,你是不想在律所幹了?”
陳晖恍惚明白過來,上車後邊系安全帶,邊說:“這麼說來,頌哥一碰上阮小姐就很奇怪。就說他剛來那天吧,非要我演個戲,說張姐碰上了麻煩。後來我撥他語音,問什麼時候去接他,結果他莫名其妙回答‘沒吃’……”
劉茂不曉得還有這種内情,想了想,給許淮頌發了條消息:你耍心眼有個度,小事也就算了,反調色盤就别拖了。人家都拿了定稿來,再不敲定說不過去。
病房裡,剛喝完粥的許淮頌拿起手機,看完消息默了默,打出:你以為我想拖?
他跟她就像被一刀斬成對半的藕,除了案子,哪還有别的牽連。
但劉茂說得對,這件事,該告一段落了。
阮喻見他吃完,主動收拾起餐具,再次說:“許律師,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許淮頌點點頭翻開文件,等她拎着保溫盒走到門口,又說:“等等。”
阮喻回頭,目光疑問。
他說:“你的稿件,一直缺了一個章節。”
是缺了一個章節。女主角做春夢的章節。
阮喻那顆心猛地一蹦三尺。她竭力鎮定下來:“沒有吧?”
許淮頌卻根本沒給她蒙混過關的機會:“把第二十三章确認一下。”
“現在嗎?”
許淮頌點了一個緻命的頭。
她硬着頭皮走回去:“可我手頭沒有稿件。”
“網站後台也沒有?”
他一個男律師,為什麼連女性的後台都清楚?
阮喻慢吞吞打開了手機後台。
逃不脫了,但至少可以找塊遮羞布。于是她說:“網有點卡,我等會兒回去路上發給你吧。”
“這裡有無線,密碼四個六四個八。”
阮喻暗暗吸了口氣,咬咬牙,三分鐘後,把章節内容複制粘貼,拷到文檔發給他,然後說:“給你了,那我先走了。”
許淮頌卻對着電腦皺了皺眉頭。
“怎麼了?”她問。
“太長了,眼睛疼。”
他好像是因為胃才進來的吧?
“那你休息好了再看。”
“你念吧。”
“?”
阮喻揉了一把耳朵:“你說什麼?”
許淮頌阖上眼,提了下被子,躺下一半身子:“我大緻記得原作,你念一遍,我确認沒問題,就可以結束工作了。”
“……”
他沒問題了,她會有問題的。
阮喻連假笑也憋不出來:“我确認過,這章沒有問題。”
“二戰時,英美兩國為加強對戰機防護,調查了戰後幸存飛機機體上的彈痕分布情況,決定對彈痕密集的部位進行鞏固。但有統計學家指出,應該注意彈痕少的地方,因為當它們受到重創,戰機将很難有機會返航。而這部分數據,卻常常被人忽略。”許淮頌閉着眼睛,把這個故事娓娓道來。
“……”
一個反調色盤愣是扯上二戰,她這寫書的都沒這種想象力。
阮喻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上來,服氣地拿出了手機。被忽悠的,連晉江app有語音播放功能都給忘了。
行吧,給他開個戰鬥機。
不就是一段小黃文,誰還不是個成年人了?
她關上房門,擱下保溫盒,拿起手機,左手摁在右手腕上,企圖穩住自己,然後清了清嗓,用機械式女聲道出:“第二十三章……”
“章”字落,許淮頌睜開眼:“算了,不用了。”
阮喻不明所以地頓住,下一刻,聽見房門被人敲響。
站在外面的女護士隔着門說:“許先生,有位陶姓女士自稱是你的母親,正在向咨詢台詢問你的病房号。”
一分鐘後,來不及溜之大吉的阮喻,跟小黃文男主角的母親和妹妹正面相遇。
門一打開,三位女士面面相觑了一瞬,陶蓉和阮喻同時向對方點頭緻意。
許懷詩愣愣的,把阮喻從頭到腳掃一遍,似乎認出了她:“啊呀……!”
“許懷詩。”許淮頌直起身闆,沉着臉看她一眼,“今天周五,你逃課來的?”
她的注意力被拉回,一把挽住陶蓉:“哪能啊?**準的!你看你回國了也不回蘇市,還得我們特意過來。”
陶蓉輕拍一下她的手:“你哥忙。”又看了眼杵在原地的阮喻,“這位是?”
阮喻這才發現自己還保持着緊握手機的演講姿勢,放松繃緊的身體後,主動打招呼:“您好,我是許律師的委托人,來這兒跟他談工作。”
許淮頌默認了這個身份,叫陶蓉和許懷詩坐,邊說:“我說了沒大事,就是水土不服。”
“這都住院了還……”陶蓉眼眶發了紅,說到這裡卻頓住,大概終歸顧忌到外人在場,沒往下講。
阮喻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妨礙到了這家人,正打算離開,卻見許淮頌看了過來:“幫我媽洗點水果嗎?”
“哦,好。”她點點頭,轉頭去提他床頭櫃上的水果籃,走到門外才覺得有點不對勁。
幫他媽洗水果?這怎麼好像哪裡怪怪的?
她正愣神,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個脆生生的聲音:“姐姐,我來幫你一起洗!”
作者有話要說:說明:二戰對戰機的例子,是今天新鮮出爐的高考全國卷作文題目,我引用了一下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