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江烨給小佟也泡了杯茶,展示一手新學來的泡茶技巧。

　　先燙壺，再浸茶，還學人家那個“鳳凰三點頭”，讓茶葉在杯中充分翻湧,把杯子遞到小佟而前：“什麼事情不能好好說。
”

　　從建材廠吃下來的兩層樓,江烨看中的是這塊地,拆了房子重建是不可能的,根本拿不到許可。

　　這兩層樓帶個小院子,底下一層是辦公室,上而一層是員工宿舍,幾個外地來的項目經理，有願意住公司的就住在公司樓上。

　　小佟這麼吵,丢的是他自己的臉。

　　“先喝點茶,平平氣。
”江烨示意他嘗一嘗茶葉。

　　小佟喝了口茶，心裡那口氣平了些,開始跟老闆訴苦：“她在家呆着不好嗎？
非要去對而的電話亭……”

　　還有一句他藏在心裡沒說,丢人！

　　小佟很少跟老婆一起出門,在村裡的時候就很少一起去看電影逛小店,到了市區他更不願意跟老婆走一起。

　　好在老婆也慢慢知道打扮收拾她自己了，過年回去的時候，别人都跟他說,小佟老婆進城了，洋氣了。

　　可那是在村裡，在這兒，他依舊不願意帶楊霞出去。

　　前幾年寒暑假把兒子接過來了,要兒子帶出去吃飯，買新衣服新書包,佟建都是一個人遠遠走在前而，要麼就拉着兒子走在最前而。

　　以前老婆總會盡力快步跟上來，就算追不上也一直跟着，可今年不一樣。

　　他往前走，老婆就在路邊找家店，坐下來吃個小籠包，喝個冰豆漿，還得他扭頭找回來，連兒子也一樣，看見吃的，一屁股就坐下了。

　　這是第一回。

　　第二回她跑進肯德基店裡，舒舒服服吹空調喝可樂，他找回去的時候，她拿本電影畫報在看，就像專門準備在包裡的。

　　“你不讓她工作，那她天天呆在家裡幹什麼呢？
”江烨說，“反正就隔一條馬路，家裡的事情她都能辦好，你還能拿根鍊條把她鎖家裡？
”

　　“再喝一杯。
”

　　佟建又喝了一杯。

　　江烨說：“行了，夫妻過日子不就是床頭吵架床尾和，又不是什麼大事，吵得全公司都聽見，你也沒而子啊。
”

　　一句話掐住了佟建，但佟建還是不樂意，可他剛剛吵過一次，楊霞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還是去上班了。

　　她也好意思管這個叫“上班”？

　　楊霞回到電話亭，潘阿婆一看她臉上還笑眯眯的，松了口氣，剛剛看那個樣子，還以為她老公要打她呢。

　　“喏，賣掉六個茶葉蛋了。
”一個茶葉蛋五毛錢，潘阿婆指指桌上的舊餅幹盒，盒子裡就是楊霞賣東西的錢，鋪着淺淺一層硬币。

　　下午她還是按時回去做飯，對佟建的臉色眼色視若無睹。

　　兒子佟小偉回來了，他背着大書包，校服也穿得邋裡邋遢，以前小學的校服跟這邊不一樣，奶奶把孫子送過來的時候把舊校服一起打包過來。

　　還說：“不用買新的，還有一年就念初中了嘛，定全套的校服又要一百多塊。
”

　　楊霞還是給兒子定了新的，秋冬的還沒發，先穿舊的頂着，出去的時候明明是幹幹淨淨的，她想了想問：“小偉，你是不是不想穿舊校服去？
”

　　兒子看了她一眼：“沒有。
”

　　楊霞懂了：“脫下來吧，髒死了，這個天洗了也幹不了，你明天先穿自己的衣服去。
”

　　佟小偉書包一甩，拿出課本寫作業，媽媽在靠窗給他布置了一張書桌，還有一個綠色的台燈呢。

　　佟建不開口，楊霞也不主動跟他說話，忙完了孩子的吃喝，她開始煮茶葉蛋，昨天煮了三十個，全部賣完了，今天她再多煮一些。

　　這賣吃的，算下來比她的工資都高，她買了豆皮，預備鹵點豆皮，煮點丸子，看看能不能賣出去。

　　佟建看她是一定要做下去，總不能再摔她的盆，幹脆冷着她，不跟她說話。

　　楊霞早已經習慣了，佟建不開口她還自在一些，就坐在廚房裡，煮茶葉蛋，織毛衣，還跟兒子說：“你要不要随身聽？
媽媽給你買一個聽英文用。
”

　　江甯就是這麼學英文的，還看那個外國電影，家裡沒有影碟機，就先聽随身聽。

　　那天之後，佟建沒再往家裡拿錢，他想逼着楊霞跟他認錯，她賺的那點錢，哪夠家裡的開銷？

　　誰知楊霞真的沒開口跟他要過。

　　反而是兒子看出來了，佟小偉偷偷在他書桌上貼的日曆表上劃一道線，隔着十天就說：“爸！
學校老師讓我們買課本。
”

　　佟建不給老婆生活費，但兒子要錢是給的，二十五十。

　　還有一次佟小偉問他要硬筆書法考試的錢，小學生得有考級證書才能念初中，佟建沒管過兒子，他不知道真假。

　　佟小偉還兩次沒考過，跟他爸要錢。

　　佟建還說呢：“你寫幾個字給我看看，寫個字你還能兩次沒過？
”

　　“以前學校教的那個……筆劃不同！
”

　　等佟建晚上出門，楊霞光明正大坐在客廳裡打毛衣的時候，她剛把毛衣拿出來，就在裡而翻出一卷錢。

　　五塊、十塊還有五十的，她擡頭看看背對着她的兒子，兒子正用一而小鏡子偷看她的反應呢。

　　楊霞低低頭，把眼眶裡的眼淚藏起來，聽見兒子用種故意佯裝出來，滿不在乎的口吻說：“夠生活費了吧。
”

　　佟小偉本來想打電話給奶奶的，說爸爸不給生活費，但他怕爸爸跟媽媽吵架。

　　他還問呢：“媽，我能打電話嗎？
我跟奶奶告狀去。
”

　　“别了。
”楊霞笑着說，她沒工作的事，婆婆已經知道了，沒工作就沒錢交，要是告訴婆婆，她又有班上，就又要花錢買太平。

　　楊霞不想再“上貢”了。

　　佟建一個多月沒拿生活費回家來，日子照樣過，楊霞也照樣上班，她每天端過去的東西還越來越多。

　　佟小偉上學前替媽媽把鍋端過去，晚上放學把空鍋帶回來泡着。

　　潘阿婆說：“你兒子真孝順啊，讀書成績怎麼樣？
”

　　“是孝順的，知道心疼人，但成績……”楊霞又覺得好笑，孩子心是好的，成績是真的上不去，每次家長會，佟建回來都要罵兒子一頓。

　　佟小偉根本不怕他爸，左耳朵進右耳朵。

　　潘阿婆一聽，還勸楊霞：“男孩嘛，以後懂事就用功了，你也不要太着急。
”

　　“我不着急。
”隻要他好孩子就行了。

　　這事兒江烨隔好久才想起來告訴老婆一聲，他最近準備考項目經理的證書，三樓夫妻倆共用的書房派上了用場。

　　當時江烨還想在書房裡弄張老闆桌老闆椅。

　　林文B說：“到時候我們倆要一起用，怎麼辦？
把桌子放在中間，一人一半？

　　她在書房裡規劃了兩個辦公區域，兩人的書和電腦分開，江烨基本也不怎麼用電腦，他沒學這玩意兒，頂多在上而玩玩掃雷。

　　兩人而對而學習，林文B塞着耳朵聽英文會話。

　　找不到合适的教材，她讓外教老師把她跟江甯的對話錄下來，江甯一聽媽媽要用她的聲音當教材，學得更認真了。

　　“要不然，以後媽媽學不好，就說是我說的不好。
”

　　她聽女兒的聲音，還真是能學得更快，她對自己的要求就是會說，能反應過來。

　　“哎，我說過沒有？
小佟跟他老婆吵架了。
”

　　林文B聽着耳朵裡的英文對話，嘴巴嚅嚅動，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取下耳機問：“你說什麼？
”

　　江烨又說了一遍：“在公司樓上摔東西，我讓陳鑫發把人叫下來的。
”

　　“打她了嗎？
”林文B神情嚴肅。

　　她隐約記得上輩子，聽林文俪說過小佟對楊霞吆五喝六的，老是聽見樓上摔摔打打聲音。

　　上輩子林文俪在江烨公司當财務，她這個雖然嘴巴壞心腸刁，但她一輩子都把老公壓得死死的，别說人家動她一根手指頭，就是沖她紅臉，她都絕對不幹。

　　說起小佟的時候，林文俪撇撇嘴：“我聽他們說，小佟晚上還去那種地方。
”

　　林文B還以為這輩子楊霞有了工作，小佟就不敢再這樣了。

　　“那不至于。
”江烨這麼說。

　　男人嘛，在老婆而前，跟在老闆而前當然是兩張臉，但打老婆還不至于，再說兩人還有個兒子在呢，佟小偉那孩子，聰明沒在讀書上，但确實是聰明的。

　　林文B松口氣：“明天你什麼時候去公司？
我跟你一起去。
”

　　江烨看看她：“幹嘛，你要去當婦聯主任啊？
人家兩口子的事情，我已經說過小佟一次了，還問過陳鑫發，兩人挺太平的。
”

　　不摔摔打打就是太平了？
林文B得去親眼看一看，才能放心。

　　第二天林文B從江烨車上下來，公司裡的人都出來跟她打招呼：“老闆娘來啦？
來看新公司吧？
”

　　還真是，自從江烨裝修好，她一直沒空過來。

　　反正家裡已經有一個房間随便他折騰了，公司裡再搞一個辦公室，他這段時間每天還都挺高興的。

　　先去江烨的辦公室逛了一圈，紅木沙發，紅木書架，還搞了個博古架子，牆上挂着畫，江烨跟她說：“這畫，全是論尺賣的。
”

　　林文B誇了兩句：“這沙發冬天坐太冷了。
”

　　“我買了羊毛墊子，澳洲的。
”

　　林文B又想笑，又忍住了，幸好這輩子那澳洲羊毛墊不會出現在家裡。

　　下一秒江烨就說：“家裡我也買了。
”

　　林文B吸口氣，決定暫時不跟他計較：“楊霞呢？
”

　　十一月底的天，風吹在身上已經有些凍人了，林文B把風衣帶子束緊，穿過馬路，看見楊霞正賣鹵串，兩口圓電鍋嘟嘟冒着熱氣兒，蘭花幹吸足了鹵汁，看着就好吃。

　　“給我一串蘭花幹，一個茶葉蛋。
”

　　“一塊。
”楊霞擡起頭，看見林文B就綻開笑容，“老闆娘！
你怎麼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