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夏秀珍坐在床上,林文B抱着胳膊靠書桌站着，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母親，夏秀珍的臉上是那種她自小時候起就非常熟悉的笑。

　　盡力讨好的微笑。

　　小時候每到月末，夏秀珍就是這麼帶着她,去二舅舅家裡借錢的。

　　林文B心底一酸,她知道夏秀珍是不敢說,她怕挨罵。

　　小時候她一直覺得夏秀珍兇悍,個頭不高,但罵起人來能一口氣都不歇,站在門口罵上半小時。

　　什麼院子裡的雞生的蛋丢了,誰家在背後閑言碎語了，那會兒家裡鬧耗子,抱了一隻貓來。自己家裡都吃不飽呢,那貓沒吃的，咬死了别人家的雞崽。

　　其實家家都鬧耗子,也幾乎每家都有貓,可怎麼就認定是她們家的貓咬死的呢？

　　不過是看着一個女人帶三個孩子,好欺負罷了,非要夏秀珍賠一隻雞。

　　為了一隻雞，堵在門上罵了三四天，夏秀珍吵是吵了,但也把那隻貓抱出去丢了，回來坐半天說：“它懂事兒呢，沒吃自己家的雞。”

　　是等到林衛東長大，夏秀珍才漸漸不罵街了,有些事兒不用吵，根本不會發生了,因為家裡有個成年的男丁撐腰了。

　　“這事，你沒跟爸說吧？”

　　夏秀珍搖頭，她不敢，女兒和兒媳婦，每年都給她這些的，金戒指還是她跟丈夫一人一個，是對戒。

　　可怎麼就迷迷糊糊的，覺得那兩人說的都對，會把手上的戒指脫給他們？

　　林齊盛算她的錢算得很緊，有幾件東西也清清楚楚，她都瞞了半年了，馬上要過年，這些東西肯定要戴，瞞不住了。

　　林文B心裡歎口氣，微微點頭，答應她：“就這一次，不是不給你買，每年也沒少給你買這些，下次再被騙，不給你補了。”

　　夏秀珍一下就笑了，心裡一塊大石頭落地，這下好了，隻要不被發現就好了。

　　“下午上街的時候，我給你補吧。”

　　林文B到廚房幫馮蘭洗碗收拾，馮蘭輕聲問她：“媽找你什麼事兒？是不是提文俪那事兒？”

　　“不是。”林文B拿塊毛巾把馮蘭洗好的碗擦幹淨收起來，到廳裡去，摟過圓圓，又指給她看垃圾桶。

　　圓圓看着媽媽，不知道媽媽要說什麼。

　　“幼兒園裡不是教過你們不能浪費食物嗎？”林文B從沒在浪費上費心教過圓圓，圓圓在吃飯上從沒讓她操過心。

　　她吃飯吃得可香了，每天都能拿到幼兒園發的小紅花。

　　幼兒園每周一會公布本周菜單，發給小朋友們帶回家，圓圓除了不太愛吃芹菜，别的菜全都吃。

　　周五有一頓面食，那是圓圓最喜歡的，有時候是餃子，有時候是馄饨，圓圓吃完自己的還要多添一個。

　　一學期結束，圓圓拿了“健康寶寶”獎狀。

　　拿回來江烨就笑，甯甯在幼兒園裡拿的是故事大王獎狀，圓圓拿的是吃飯獎狀。林文B說：“甯甯是大班拿的獎狀，圓圓這才小班。”

　　那張獎狀貼在圓圓的房間裡。

　　祝賀櫻桃班江安小朋友獲得本學期“健康寶寶”稱号！

　　林文B想了想，拆開一包蜜棗，拿出一顆咬開，露出裡面的沙軟的芯。

　　圓圓微張着嘴，她盯着這顆棗子，把頭湊過去咬一口，嘗到了裡面的甜味，軟軟的，甜甜的。

　　看看媽媽手裡半顆，再看看垃圾桶裡的，圓圓眼睛眨巴眨巴不說話。

　　江甯替她翻譯：“圓圓大震驚！”

　　“下次我們寶寶就知道了對嗎？”

　　健康寶寶圓圓用力點頭，還時不時的看一眼垃圾桶，林文B趕緊把那袋垃圾收走了。

　　下午圓圓睡午覺，林文B帶夏秀珍上街，買了個款式差不多的金戒指，她還不舍得扔袋子，林文B問她：“要是小票袋子被翻出來，你怎麼說？”

　　夏秀珍這才把袋子給她，把新戒指戴在手上，走幾步就擡起來看兩眼，手指頭不住摩挲，這下她總算能安心過好這個年了。

　　第二天何原林文俪請吃飯，何原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他拿手的松鼠桂魚開好刀口，一直等到江烨一家都到了，才下油鍋。

　　炸得金黃酥脆，再澆上酸甜醬汁，一上桌江甯就挾了一大塊。

　　“兒子呢？”江烨問他。

　　“奶奶家去了，我們根本就看不到他，就愛呆在爺爺奶奶家！”何原穿着圍裙，把珍藏的好酒拿出來。

　　林文俪也忙進忙出，問江甯和圓圓：“喝什麼呀？有旺仔牛奶，要不要喝？”

　　圓圓喜歡旺仔紅罐頭上的大眼睛娃娃，林文俪在臉盆裡倒上熱水，把杏仁露椰奶和旺仔全都浸在熱水裡面。

　　“溫一溫再喝。”

　　何原就說她：“你真是，早就該先熱起來嘛。”

　　林文俪笑笑，看了他一眼，何原不再說了，他舉起杯子：“吃菜吃菜，連襟，我們這一年到頭，就過年聚一聚，今天肯定要喝點，也不貪多，八兩總得喝了。”

　　林文俪坐到姐姐身邊：“這個醬方，我今天一大早去陸稿薦買的，等你們回去之前我再買點，給你帶回去吧。”

　　她客氣，林文B當然也不會冷着臉：“不用了，現在買這個肯定得排隊。”

　　每到過年過節，陸稿薦門口就排長隊，還就是觀前那一家排的長，大老遠都要去這家買，小時候能嘗一嘗醬方才叫過年了。

　　“不麻煩，我讓何原去排隊，還有什麼要吃的，一起買了。”

　　“酒釀餅！”江甯插嘴。

　　“不一定有，到時候讓姨父去看看，給你多買幾個啊。”林文俪殷勤備至，“明天早上想不想吃湯包？我買了給你們送過去？”

　　江烨嘗一口魚：“不是我說，你這個手藝，真該開個店。”

　　正中何原下懷，他看一眼林文俪：“我們還真打算開個店，我那個單位，要死不活的，肯定是不行了，就想早點找找出路。”

　　上輩子且沒這麼一出，林文俪一下崗就找姐姐姐夫幫忙，先是在本地找了個小公司幹了一年，很快那公司又不行了。

　　那會兒林文B懷上了江辰，林文俪一半算是照顧姐姐，一半是去上班。

　　何原的單位說是半死不活，說倒閉又一直沒倒閉，就拿最低工資，反正有林文B貼補，又有老婆的工資，他一輩子都沒想過自己上進。

　　後來他們倆的兒子，大學畢業到海市創業被騙，欠了一屁股債，夫妻倆把能借的都借了，掏空家底填窟窿。

　　不僅把自己的口袋掏空了，還把何原爸媽的口袋也掏空了。

　　林文B剛回來的時候，滿腔憤懑，這麼對她好，這麼幫她，換來的結果是給多少，她都覺得姐姐太小氣了。

　　真把她兒子欠的那一百萬全掏了，才算是當長輩的。

　　林文B反思過，确實是她把林文俪的胃口一點點養大的，林文俪是從小就自私，但也有一半錯在林文B自己。

　　江烨笑了，才一杯酒下肚，他看一眼老婆，又看一眼何原：“準備做點什麼？店要開在哪兒？”

　　“我們倆想把門面買下來。”何原說了個地名，舔舔嘴唇，“還差五萬塊錢。”

　　一聽這個數目，林文B就知道他們倆是把能借的都借了，門面房子怎麼也得三十五萬，比買套房貴得多。

　　江烨一看老婆的臉色，笑眯眯說：“不是什麼大事，吃完飯再說。”

　　可就是沒答應借不借。

　　林文俪臉上的笑容淡下來，但何原還跟原來一樣：“行啊，再給你倒點兒？”

　　何原在桌子底下踢了老婆一腳，林文俪就又笑起來：“圓圓，鍋裡有剛蒸的松糕，你想不想吃啊？”

　　“想~”

　　江甯低頭吃菜，她聽懂了，姨媽姨父想借錢。

　　回到家，江烨問：“借不借？”

　　林文B沒出聲，江烨覺得挺奇怪的，她都肯把錢借給楊霞開麻辣燙店，怎麼輪到自己妹妹反而不肯借了？

　　“他們就差五萬，店面房子在那個區的，少說說也要三十萬，肯定是把能借的都借過了，家家都借了，就咱們不借？”

　　傳出去不好聽。

　　親戚朋友們，誰不知道江烨和林文B在海市做生意發達了。

　　林文B顧及的就是這點，站的高度不一樣了，看問題的角度當然就不一樣。

　　百年在蘇城有專櫃，年底的時候在談景區的業務往來，分公司想把園林景區紀念品這一塊給談下來。

　　越是小地方，越是講人情的。

　　馮蘭找過去，人家一問就笑了：“百年啊，我跟你們林總見過面，還一起吃過飯呢。”

　　馮蘭打電話告訴林文B，對方一口就答應了，本來馮蘭都打算找找關系的，沒想到林文B就有這個關系。

　　“你也不早點說，你跟他怎麼認識的？”

　　林文B想了半天，還是問江烨，才問出來的，那個景區負責人，就是江烨去年同學聚會的時候，“初戀”的丈夫。

　　林文B那天姿态大方，還替他們解圍，禮數也周到，他一直記得，一聽是百年來談，看看合同很合理，馬上就同意了，一點也沒為難馮蘭。

　　景區裡的紀念品店，賺的錢并不多，但影響力大。

　　八方來客都能看見百年絲巾，百年的品牌影響力，就不止圈在江浙一帶了。

　　“你這一年又上電視，又上報紙，在老家的名氣比我還響亮，公司以後還要再做大呢……”

　　就連林文B也不得不承認，江烨說的是對的，這确實是她最該考慮的。

　　“那就是你要借的，我可不管，你也别把這帳算在我身上。”林文B一邊剝桔子一邊說。

　　屋裡太濕冷，空調怎麼也打不熱，開着取暖器取暖，圓圓幾乎就挨在取暖器邊上，坐在小闆凳上仰頭看電視。

　　江烨笑了，嘴硬~

　　他剛要伸手去拿林文B剝好的桔子，桔子就塞到他手裡，老婆還給他下達了一個任務：“錢我借，你讓她寫欠條。”

　　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第一筆不借，親戚朋友隻會在背後質疑林文B有錢就不認親，不如就花這點小錢。

　　“我跟你打賭吧，我賭她最先還的就是你的錢。”江烨幾瓣桔子塞進嘴裡。

　　林文B來了興緻：“好呀，賭什麼？”

　　“賭……搓背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