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你說什麼？”

　　貸款買房，在現在這個年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我說我們貸款買房子，落戶口！”林文珺說完這句，就把窗簾放下了，隔着棉布窗簾隻能看見一道模糊的影子。

　　窗外水流聲嘩嘩不停，林文珺就着水池洗鍋，江烨在房間裡瞪大眼睛，她才出門幾次，膽大變得這麼大了？

　　林文珺一把擰緊水籠頭，甩着水走進房間：“公司不是已經成立了嘛。”

　　能貸的錢比個人還要更多。

　　江烨皺起眉頭，他用種全新的目光看妻子，但他依舊否認了她的想法：“你膽子倒大，想得出！”

　　江烨是個很保守的人，因為保守他失去過很多發大财的機會，但也因為他保守，他守住了家财。

　　他做過最冒險的投資就是炒股票了，但從95年開始漲漲跌跌，一直虧到20年。要是早拿出這些錢去做别的投資，身價就翻翻了。

　　“這有什麼想不到？”林文珺解下圍裙放在闆凳上，這個一居屋不說廚房廁所，連張像樣的吃飯桌子都沒有。

　　江甯豎起小耳朵聽爸爸媽媽們說話。

　　林文珺看她一眼：“甯甯，你把椰子汁給菲菲姐姐送過去呀。”

　　江甯放下筷子，小手捧了三罐椰汁，“哒哒”跑了出去。

　　林文珺等女兒出去了才對江烨說：“這次給甯甯辦轉學，我才知道戶口多重要，要是沒戶口，她隻能在這裡讀小學，以後考初中還要回老家，老家小學要讀六年，這裡小學隻有五年，連教材都不一樣，她怎麼考？”

　　江烨當然知道這個，這戶口政策是前年年底才剛實行的，當時隻允許外籍人士落戶，很快就放寬了條件。

　　但他還是皺眉頭：“那也沒這麼着急，她還沒讀兩年級呢，慢慢辦也來得及。”

　　林文珺本來也是順着上輩子的思路來，但跑這一趟就知道不行，還是得買房子！就算掏空現在的家底，也得買房子！

　　“現在能辦好的事，為什麼要慢慢辦，我算過了，咱們的缺口也不大，首付的錢已經夠了，你又接到了新工程，年底來錢就能還上。”

　　她知道江烨是不願意再背債過日子，他們倆剛結婚的時候就背過債。

　　江烨沒人管，工資到手就花掉，根本沒能存下錢來。林文珺倒是存了一筆錢的，是林母給她存的，說上繳的工資以後給她結婚用。

　　到真的要結婚，林母一分錢也沒拿出來。

　　那是親媽，真的不給，林文珺又能怎麼樣？幸好她還存着夜班費，不管林母怎麼吵怎麼鬧，她都沒拿出來。

　　但光靠她的夜班費根本結不了婚，兩人剛結婚，就欠了五百塊外債！

　　那可是八六年，那時候一個月的工資加起來才多少，江烨又不是那種算計着過日子的人，全靠林文珺東省一點，西省一點，才把窟窿給填上。

　　“那邊三居室的總價差不多是十六萬，我們貸一半，要是年限長，一個月也就還幾百塊錢。”

　　去年海市的人均月工資也才七百塊錢，現在絕大多數人都等着買單位的産權房，這種房子兩萬塊就能買下來了。

　　先要湊出七八萬首付款，還得拿一個月的全部工資去還房貸，一還就是二十年，大部分人哪有這個魄力。

　　可對江烨來說，一個月幾百還真不是大錢。

　　林文珺從背包裡拿出銀行的資料：“你看看吧，要是把這幾年我們租房的房租錢也算進去，根本沒有多花錢。”

　　“房租是給房東的，還貸款那都是自己的。”

　　江烨聽進去了，林文珺一筆一筆寫得非常詳細，他一看就覺得這事是可行的。

　　“你的戶口在外地，公司要有什麼事辦起來都麻煩，一套房子一個戶口，還可以帶一個未成年子女，正好先把你跟女兒的戶口遷上來。”

　　江烨心動了，他算了算家裡的餘錢：“要是早點說，也不用借錢給我二姐了。”

　　江烨怎麼會不心疼錢，每一個子都是他辛苦打拼回來的，就這麼扔水裡去。

　　林文珺很有些意外，她本來打算要是江烨不同意，她就自己先去交首付款，一半錢都花了，江烨怎麼也得出另一半。

　　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說動了他。

　　她有些發怔，那原來她們是為了什麼租房子住，五年裡都沒個安定的居所，讓甯甯一直不斷轉學的呢？

　　是因為她沒有對她和女兒的生活提要求，她怕麻煩江烨，她想替江烨省心，所以江烨就真的省心了，壓根就沒想過？

　　“我在學校附近看中一個小區，要是決定買就買在那裡，甯甯上學方便，你開車到公司也不遠。”

　　以後這套房就會是學區房，大有升值空間。

　　江烨還想再說什麼，一看時間快到了，抹嘴出了門，走之前還說：“我們明天先去看看房子，我今天晚點回來。”

　　林文珺看着丈夫出門，緩緩坐到飯桌前，她正出神，電話鈴響了起來。

　　拎起來一聽，林文珺剛剛松開的眉頭又擰了起來，電話是林母打來的。

　　“你這幾天怎麼也沒打電話回來啊？”夏秀珍幾天沒接到女兒的電話了，白天打過來她也不在，不知道在忙什麼。

　　“又沒什麼事情，打什麼電話？”林文珺隻要一想到父母後來怎麼罵她沒良心，心口就涼飕飕的。

　　林文珺在家裡排老二，上面一個哥哥，下面一個妹妹，能幫手的她都幫手了，連帶遠親都來找江烨。

　　親戚們一次次開口，她就一次次幫忙，現在想想，還真沒幾個念她好。

　　“沒事情說說話呀。”夏秀珍笑呵呵的，“喏，上次江烨回來，給我們送了錢，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啊？來家裡吃飯。”

　　讓他别給的，他還是給了，大概是一碗水要端平的意思。

　　“忙，暑假就不回來了，等過年再說吧。”林文珺一點也沒透露他們買房子，江甯轉學校的事。

　　夏秀珍聽見女兒不回來，又笑：“你不回來看我，那我去看你吧，我帶妍妍和小偉過來，放暑假嘛，帶他們到大城市去玩一玩。”

　　“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就兩張床，廁所都是公用的，你們來了睡哪裡？”

　　上輩子林文珺從沒拒絕過，家裡一到暑假就住滿了親戚，每個人的理由都是想來大城市看一看。

　　江甯長大之後，偶爾一次感慨說她小時候家裡到處都睡滿了人，所以後來她很願意去住宿，起碼沒有會亂翻她東西的親戚。

　　夏秀珍沒想到女兒會拒絕，每次她說要來，女兒都會答應，帶她去步行街買東西，手裡的錢就像花不完。

　　她還想把孫女和外孫也帶過來，正好全給他們買新衣服新鞋子。

　　“去年不就是打地鋪睡的嘛，怎麼不能睡啊。”

　　“江烨每天應酬很晚才回來，地上睡滿了人，怎麼下腳走路？那麼熱的天，這麼多人擠一起，中暑了怎麼辦。”

　　夏秀珍悻悻：“那好吧，等你們地方大點，我們再來吧。”

　　“甯甯呢？讓甯甯聽電話。”

　　林文珺跟江烨剛來海市的時候，把女兒托給娘家照顧，江甯跟外公外婆特别有感情，林文珺怕她人小亂說話，說道：“她去鄰居家玩了，等她回來我再給你打過來。”

　　夏秀珍挂了電話就跟丈夫埋怨：“你女兒，小氣得跟你一個樣。”她肯定是怕花錢，都這麼有錢了，還這麼小氣。

　　林文珺挂了電話，緩了一會兒才心情平複，對丈夫她早就灰心了，可對娘家，她是後來才知道，爸媽根本就沒拿她當女兒看！

　　她就是個提款機器，從她這裡拿的錢，貼補小女兒。

　　一樣都是女兒。

　　林文珺緩過來才開始慢慢收拾東西，她隔着窗聽見女兒的笑聲，探頭一看，是陳菲帶着江甯在樓下玩。

　　她把大燈關掉，屋裡隻留小燈，打開窗戶，讓風從外面吹進來。

　　隔着窗聽見江甯用稚嫩的童聲在唱：“當煩惱越來越多，玻璃彈珠越來越少，我知道我已慢慢地長大了~”

　　林文珺摸住肚子，輕輕微笑，又輕輕歎出口氣。

　　幸好，幸好現在她的孩子們都還沒長大。

　　林文珺摟着女兒睡到半夜，門被“哐哐”拍響了，江甯小腳一抖，被吓醒了，她坐起來。

　　林文珺爬起走到門邊：“誰啊？”

　　外面是江烨的聲音，他好像是喝醉了酒，林文珺打開大門，還沒伸手去扶他，他就扒着水桶吐起來。

　　家裡還沒空調，這個水桶是用來降溫的，吃完晚飯出門散步之前在地上潑點水，打開電，風扇吹一陣，等她們散步回來，屋裡就會涼快得多。

　　重生一次，林文珺早就忘了這個辦法，還是隔壁陳家潑水的時候她看見了，才想起來的。

　　江烨跪在地上，一股腦全吐在裡面了，門口還有送他回來的朋友。

　　那人笑嘻嘻的：“林姐，江哥這是喝多了，歇一下就好了。”

　　樓道燈十分昏暗，林文珺隻憑模糊的記憶，根本認不出這人是誰：“知道了，我來弄就好，這麼晚了，你也快回家吧。”

　　一樣是喝酒去的，那人怎麼一點事都沒有，還很精神的樣子。

　　林文珺鎖上門，給江烨調蜂蜜漱口：“你怎麼喝這麼多。”

　　屋裡一股嘔吐物的臭味，江甯捂着鼻子從床上下來，她小心翼翼走到爸爸身邊，小手搭在爸爸肩膀上。

　　江烨擺擺手，林文珺讓女兒去睡：“你去躺着吧，爸爸沒事的，就是喝多了。”

　　江甯爬回床上去，江烨緩了半天才擡頭，他臉色白的吓人，低聲對說：“不是酒，跟酒沒關系。”

　　“那是什麼？”

　　江烨從口袋裡掏出半截掐滅的煙：“這個。”

　　這煙裡加了東西，掐碎了從裡面掉出白色的粉末。

　　“這……這是哪兒來的？”

　　“程志軍給的。”他扔了支煙給江烨，說是新煙，味道不錯，江烨根本沒想過這裡面會有東西，點燃就吸了。

　　林文珺一下想起來了，剛才那人是程志軍！跟江烨一起創業，兩人在拆夥之前，賺得錢差不多。

　　江烨把錢投進股市賠得皿本無歸，程志軍拿這錢買了房子，但他染上了不該染的東西，房子車子很快就吸沒了。

　　最後老婆兒子也都離開他了。

　　林文珺最後一次聽到他的消息，還是江烨說的。

　　快要過年了，江烨正給工人們結錢，程志軍突然過來，臉色難看，瘦得吓人，坐在那裡不斷打哈欠。

　　江烨想了想，給了他五百塊錢，這錢夠他洗個澡吃頓飯的。

　　大夏天裡，林文珺渾身皿都發涼，程志軍竟然想過拉江烨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