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一個宮中,沒有了蓮華的庇護,她一個小小的宮女,能做什麼?
任人罵?任人侮辱?任人踐踏?
那是皇宮,是會吃人的皇宮,隻要一個不小心,她就會被那張早己張大了的嘴結結實實的吞到肚子裡去,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下。
可是不行,她不能死,她還背負着對娘親的承諾,她對娘親說,隻要活着,就一定會查清楚當年那件事情,就一定會還慕容家一個清白!
所以她要忍,她要學習,她要反擊!
她要适應這個地方的生存法則,要好好的活下去,要盡她的所有,去完成娘的遺願。
一旦決心下定,做起來,似乎并沒有想像中困難。
爾虞我詐,陽奉陰違,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心腸硬上三分,手段狠上三分,機謀深上三分,偌大一個皇宮,有什麼地方我去不得?
不會再因為看到有宮女小厮吃不住打就心軟去求情,反正求也是無用。
不會再因為害怕廚娘的冷言冷語就餓肚子,身體是自己的,還要留着派上大用處。
也不會再在年長嬷嬷的銀威下任打任罰,還要苦苦隐瞞,隻需假作不小心将傷處露在蓮華的眼前就好,蓮華自會處置,她從不允許,有她以外的人,傷了自己。
當一切做成習慣與本能,有一天突然回頭,卻發現這個人,連自己都不認識。
有一天樂池怔愣着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問她:“薔薇姐,你還是薔薇姐麼?”
她呆站在原地許久,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就是從那一天起吧,她斂了心性,收了狂肆,低眉順目,神色淡然。
與她無關的人,不幫,沒有觸及她底線的仇,不報。
她學會了四個字,獨善其身。
原來這樣清清淡淡的,其實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本想一點一點從赤焰的皇宮中挖出真相,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一場誰都料不到的奇襲,終是亂了她的步調。
從再見到流光的一瞬間起,所有的一切就都亂了,那時的慌亂無助,那時的隐忍刺痛,那時的心如刀割,那時的運籌帷幄,那時的開懷暢笑,那時的嬌羞不勝,她從不知道,原來自己還可以有這麼多的情緒。
到如今,竟然連闊别多年的宮廷手段都開始冒出頭來,她才發現,當初那個隻想安安生生查出真相的薔薇,早己不知去了哪裡。
剩下的這個薔薇,以流光為她的天,以流光為她的地,以流光為她的骨皿皮肉,流光給什麼,她就受什麼,流光需要她什麼樣子,她就會變成什麼樣子。
往事辛酸,如何細表,能問出口的,也非是一句:“靖王,你信也不信?”
流光看着薔薇,一雙流波美目中波瀾萬千,洶湧而來又迅即消逝,思及自己在赤焰為質時曾親眼見證了她從消沉到偏執再到恢複清澈的過程,忽然後知後覺的發現,也許那段日子,她所經曆的事情,她所走過的心境,要遠比自己所看到的,艱難複雜的多。
輕歎一聲,伸手牽起薔薇,用幾近細不可聞的聲音問道:“對太後的觀感如何?”
薔薇神色一凜,之前表現出的那種敏感急智立刻湧上,低聲答道:“八風不動,不可揣度。”
從頭至尾,太後面對他們都是一副慈和的樣子,借着對傅雪嬌亦嗔亦罵,将一切不妥當的地方都安置的妥妥當當,達成了自己的目的還叫人覺得無比受用。
流光輕望一眼薔薇,面無表情的向前緩行,小道的盡頭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荷塘,此時己是九月,多數荷花都己謝了,殘枝斷杆也早己被收拾幹淨,隻留一汪清淨的湖水。
此時夕陽己經完全沉下,暮色漸漸合攏,池塘上倒映着周圍樹木的影子,黑黢黢的一片,倒顯得平日裡清瑩的湖水深不可測,如一隻擇人而噬的獸,正張大了嘴等待着。
流光在那池邊停下,忽然指着池水說道:“這水看起來平靜,其實底下卻是暗流洶湧,輕易不得下水戲玩,否則再想上來,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不過對于站在岸上的人來說,現在後悔不想下去,倒也還來得及。”
薔薇先是微微一愣,弄不明白流光這些沒頭沒腦的話是怎麼冒出來的,這樣涼的天氣,又是小小一個荷池,怎麼可能會有什麼暗流洶湧?更不可能有人下去玩水。
然而腦中一個閃念,理解到流光言下之意後,薔薇卻隻覺心中蓦的一暖,他的心裡,畢竟是有着一點她的,否則,又怎麼會在即将把她帶進風暴之中的時候,還要停下來勸她一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輕輕一笑,薔薇伸手反握流光的手,面上笑靥如花,柔聲說道:“臣妾膽小,向來不敢單獨戲水,每次戲水,必有人相陪,臣妾相信,那将臣妾帶入水中之人,也一定會将臣妾拉出來,靖王,您說呢?”
流光修長身軀輕輕一震,薄薄的唇抿成一線,卻是一語不發,良久,才輕聲說道:“時辰差不多了,我們也是時候和太後一起去前殿赴宴。”
“恩。”薔薇巧笑輕輕點頭,乖順的随着流光向來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