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出島,韓澈雖是主人,但他的職位和性子都擺在那裡,哪裡有可能是個管雜事的?臨了到了最後,這繁瑣的領頭的任務當然是落到了朝氣蓬勃、渾身有使不完勁兒的蘇杭身上。
蘇杭那叫一個累啊,從小在學校都沒當過班長,不是他學習成績不好啊,那是他本人不待見那吃力不讨好的工種,他們蘇家也不需要他某這些個虛職。
領着公司這一班小高層,可沒把他折騰壞了。
終于到了自由活動的時候,蘇杭一屁股往沙灘上一坐,怎麼也不肯起來了。
扭頭看見一旁矮桌上的聽裝可樂,還沒拉開口子,他也沒問,不客氣的一拉環,“跐溜”一聲氣體冒了出來,揚起脖子便朝嗓子眼灌。
這整個一系列的動作,算不上驚天動地吧,好歹也算是擲地有聲了,但旁邊那一位,自始至終安靜的坐着,别說睜眼,斜眼也沒瞅他一眼。
蘇杭一拍腦袋,自己這是想什麼呢?人袁夢倒是想看,可也得看得見啊!
蘇杭覺得袁夢有些不對勁,本來從飛機上下來,還是興高采烈的,瞅那樣子吧,也和未來總裁夫人沒兩差了。
怎麼這才過了一夜,她倒是擺出了這麼一副哭喪的臉來?韓總也是,兩眼就盯在她身上沒離開過,卻總是保持在她方圓五米到一米之内,既不靠近也不遠離,這叫什麼?最佳距離?
“哎,鬧嘛呢?”蘇杭将手裡的可樂遞到袁夢手上,立即感覺到韓澈殺人般的目光射過來。
他吓得心裡直犯嘀咕,怎麼了就,不就是一聽可樂嗎?他可完全沒意識到,那是他喝過的,袁夢要是接過也喝了,他倆就算是間接接吻了——調戲總裁夫人,這罪名可就大了!
蘇杭覺得後頸直發涼,韓澈已經走了過來,奪過他手上的可樂:“别給她喝,她不能喝這東西。”
他現在知道了,她的眼睛為什麼會看不見,那天她又為什麼在他懷裡哭着說眼睛治不好了!并不是什麼車禍傷,真真還是那個真真——正在因為腎病逐漸衰退的真真。
“呃……是。”
迫于韓澈的淫威之下,蘇杭極為狗腿的“跪安”閃到一邊,順便帶走了那聽差點給他引來殺身之禍的可樂。
搖頭晃腦的離開,委屈的咕哝着:“媽的,我的口水有毒嗎?喝一口能怎麼的了?”
袁夢聽到韓澈過來了,故意側過身子,背向他。
其實過了一晚上,她心裡已經沒那麼氣了,和一個已經去世的人吃醋,她覺得自己不是小氣,是很小氣。
但是一整天韓澈都沒和自己主動說過一句話,那本要熄滅的火焰,就理所當然的又死灰複燃了。
拿不準她的心思,隻知道她現在的樣子似乎看上去還在生氣,韓澈癟癟嘴,正待要離開。沙灘鞋磨着細沙的聲音,敏銳的刺激着袁夢的聽覺。
“你!”袁夢氣急的轉過身來,眼睛睜的老大,惱怒的低吼:“你要去哪兒?”
“我……”
韓澈多精啊,聽話聽聲,鑼鼓聽聲——這意思不就是不想讓他走嗎?一溜煙轉身在她面前蹲下。
“哪也不去,這不在這嗎?”
韓澈倒是會順着杆子往上爬,立馬揪着袁夢的小手往自己臉上貼,在沙灘上近乎成直射角度的陽光下,含住她粉紅色的指甲蓋——她和從前一樣從來不用指甲油,絕對不用擔心吸入化學成分而中毒。
酥癢的感覺從指尖傳遞到袁夢的口底,她不由彎着唇角低頭笑了,手上卻微微用力往回縮:“别,好多人呢?再說,樂樂也在。”
“沒事,兒子跟蘇杭沖浪呢!”
韓澈憋了一天,好容易得到機會跟她親近,哪裡肯就此放手?
“昨天……”
“昨天……”
異口同聲,相對莞爾。韓澈望進袁夢眼底,熟悉的感覺在體内叫嚣。他的真真,怎麼就一點沒變呢?
還是那個隻要有他,就什麼都無所謂的小丫頭,對待愛人,從不懂得什麼叫做索取。
“嗯……是我不好,我小氣了。”袁夢歪着腦袋靠在韓澈身上,也許是天氣太熱了,也許是帶着那麼一點羞赧,透白的臉頰上飄起兩朵绯色的雲朵。
韓澈未置可否,隻有他最清楚:他的真真,從來都不小氣,她隻是惦記的太多,真正小氣的那個人,恰恰是他,他從來都隻想到自己!
——可是,真真,我改了,我真的改了,你看到了嗎?
“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韓澈擡手覆上她黯淡空洞的雙眼,那眼裡的明澈動人,如今再也看不見。
懷裡的人略僵住了,但隻是短暫的一瞬,随即便釋然了,還保持着原來姿勢,隻是拿開他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握在掌心裡。
“我身體不好,駿馳說,是生來就這樣的,遺傳性腎病,聽過嗎?他認識我的時候,我就是這樣的了,這些年,我一直都在堅持治療,病情算是控制的好,不過……”
袁夢沒有說完,側耳聽見身邊微妙的動靜,身邊的男人仿佛在吸着鼻子?
“你……怎麼了?”
兩手慌亂的尋找着韓澈的臉,韓澈躲了躲,她愈發急了:“别躲,想看我着急上火嗎?”
韓澈隻好不動了,任由她兩隻柔若無骨的手在他臉上肆虐,他很丢臉的弄濕了她的手指。她的手指突然頓住了。
“哭了?”
眼角滲出的那兩滴潮濕的液體,并不洶湧,卻足夠讓袁夢震驚。袁夢慢慢垂下雙手,扭動着手指:“是不是怕我也會……死?”
“閉嘴!别跟我提這個字!我他媽煩這個字!”
韓澈紅了眼,惱怒的朝着袁夢大聲吼到。天知道,他被真真的死折磨的是如何痛不欲生!可是,他現在不怕了,真真可不還活着呢嗎?現在誰還敢和他提這個字,那就是跟他對着幹!就是她自己也絕對不行!
溫熱的掌心快穩準的包住他的臉頰,穩住他激動的情緒。
“噓……不說了,我不說……我不會那……啥的。
我雖然一直都知道這個病很難治,不過,我從來沒覺得我會那麼輕易的……我其實挺舍不得的,有那麼可愛的兒子……現在還有了你,我不想……真的不想。
在遇到合适的腎源之前,什麼治療我都會做的,你别看我這樣,其實啊,我挺能忍的,生樂樂的時候……”
靠在韓澈的肩頭,将那一段他所不知道的往事盡數道來,韓澈靜靜的聽着,内裡已是心潮澎湃。
——畜生!
韓振天活着的時候,最喜歡用這個詞來罵他,那時候,他最不愛聽的就是這兩個字。每每他總是反唇相譏:他是畜生,畜生的兒子可不就是畜生?
可現在,他覺得,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畜生,他都做了什麼!真真需要他的這些年,他都他媽死到哪兒去了?
“韓澈,你别擔心,我會好的,隻是有些困難,不是治不了的病,對不對?”
“嗯……”
“你說,我以後換了腎,眼睛還是能看見的吧?”
“嗯……”
“我們後天回去嗎?”
“嗯……”
……
“韓澈……”我不想死,我好容易對一個有了這種感覺,真的想為他活着。
“嗯……”我不會讓你死,世界這麼大,你跳下海都能回到我身邊來,我就不信,我治不好這病,找不到合适你的腎源。
——合适的腎源!
韓澈猛的坐直了身子,真真,你不會死的,邵婷……她還活着,她是你的親生母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