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真真泡了個熱水澡,覺得身上舒服了些,下到一樓去吃早餐。韓澈已經換好了衣服端坐在主位上,像往常一樣手裡拿着報紙在翻看着。她身上的疲憊登時都消散了,腳步輕盈的走到餐桌前坐下。
韓澈伸出手來在餐桌上摸索,聶真真知道他要什麼,端起咖啡遞在他掌中。他也沒看她,接過杯子放在唇邊淺酌着。
陳嫂将她的早點端了來放在她面前,她朝着陳嫂點點頭道了謝。一看盤中的洋蔥卷,小臉垮了下來――她最讨厭的就是洋蔥了!還有,蛋黃她也不喜歡吃。
“給我。”韓澈放下咖啡和報紙,将她的餐盤端了過去,挑去蛋黃和洋蔥卷,重又放在她面前。
聶真真彎了嘴角,喜滋滋的對着餐盤舔得幹幹淨淨,嘴裡咋咋聲音讓韓澈聽了實在不忍,手指頓了頓還是沒能控制住說到:“真真,吃飯的時候能不這麼熱鬧嗎?”
他的話音剛落,聶真真剛好打了個飽嗝,她很惬意的長舒了口氣,望向他問到:“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韓澈眼神閃爍,擺擺手,抿緊唇瓣,優雅的站起身走向沙發坐下,古銅色的臉龐張揚着英俊的外表迎着陽光。
聶真真颠颠的跟着他走過去,笑着問到:“今天你不去上班嗎?不早了啊?阿嚏!”
這個噴嚏毫無預警,毫不保留的噴在韓澈臉上,他隻來得及閉上眼,除此之外英俊的五官都慘遭塗毒。
“聶真真,髒死了!”韓澈睜開眼惡狠狠地朝着聶真真咆哮到。
聶真真捂住耳朵等他吼完了,抽出紙巾擦着他的臉頰,陪着笑臉。“沒事,沒事!我幫你擦擦,對不起啊!”
心裡卻嘀咕:嫌我髒?口水你也沒少吃!還有……咳咳,不是比這更髒?
韓澈見她臉色紅了,心中有些詫異,感受着她的指尖滑過他粗粝的肌膚,兩種截然不同的觸感,極緻的反差還有此刻她嬌羞的模樣都是他喜愛的。
結果是聶真真在尖叫中又被韓澈抱上了樓,聶真真一路喋喋不休的說着飯後運動很不好。韓澈兇光畢露,狠戾的模樣,恨不能将她揉碎了。
他喜歡喊她的名字,尤其是最後那一刻,今天,他卻在她耳邊央求她:“真真,叫我。”
“嗯……韓澈。”聶真真聽話的喊着他的名字。
韓澈覺得不夠,遠遠不夠,他還需要更多!“不要停,繼續叫,不要停!”
他那一雙烏木般的瞳仁中情欲的味道消失殆盡,幽幽地看着身下的她,那眼神聶真真看不懂,隻覺得靠在自己身上的這個人,充滿了憂傷,并不像他外表看起來的那麼不可一世,至少此刻他注視着她樣子,是落寞且孤單的,而且他似乎并不是在看自己,像是穿透自己在看着某個人。
聶真真心中一緊,陌生的酸澀感湧上心頭,惶恐的伸出雙臂抱緊他,靠在他耳邊聲聲呼喊着他:“韓澈,韓澈,韓澈……”
他沒有說停,她就一直也不肯停下。
韓澈很晚才出門,聶真真送他到了車上才返身回去。韓澈走的晚回來的也很晚。
當天晚上他沒有直接回家,卻不是想聶真真想的那樣在外應酬,他是去見一個人,對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悠長的水泥道上,豪華轎車迂迂回回,沿着一路的綠樹叢蔭行駛着,透過一路上繁茂的枝葉,大道盡頭漸漸出現一座西式别墅,比起韓宅這座别墅小了許多,勝在環境優雅怡人安靜。
車子進了别墅大門,韓澈徑自進了别墅裡,直上二樓。書房内空無一人,他便在沙發上坐下了。
書房外的走廊上,有蹒跚的腳步聲,夾雜着硬物敲在地闆上的聲音,韓澈手掌移動,還是安靜的坐着。
木門上響起兩聲叩擊聲,他才起身去開門,門口站着的正是他的父親,身材比他略矮了幾分,也是高大俊挺的,樣貌雖英俊,卻略顯粗狂,同韓澈的俊美不盡相同,鬓角的頭發略微秃進去一些,眉毛濃黑而整齊,一雙眼睛眸光閃爍,手上握着拐杖,走路時右腿有些跛。
韓澈微蹙了眉頭,将父親讓進書房:“父親,讓兒子來,有什麼事要吩咐?”
韓振天頓住了腳步,嘴角暗含着一絲苦笑,如今他膝下就隻有這麼一個兒子,卻和自己越走越遠,生疏的不像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雖然叫着他父親,口氣倒和他一般的下屬無異。
韓振天枯瘦的手按在拐杖上,拐杖的圓頭扶手在他掌心摩挲了幾番,那骨節突出,蒼白成一種透明狀。拐杖在地闆上頓了幾頓,他便邁開步子繼續往裡走,在木桌前停下了,身子緩緩放低靠着韓澈坐過的沙發座椅坐下。
韓澈跟着他走過去,雙手半插在西褲口袋裡,并沒有看着父親,視線落向窗外,書房正對着木桌的一面牆具是透明玻璃打造,從這裡可以看見外面的景緻。
天空中挂着耀眼發亮的星,夏日的風微微吹動,一彎勾月嵌在深藍的天幕裡,月影下樹影翩跹。他的手指嵌入手心,等着父親開口。
韓振天注視着兒子,心情像是泅了水的油畫一樣,斑駁油膩,卻不得不開口。“溯兒……”
“嗯……”韓澈沒想到從父親口中今生還能聽到這個名字,目光倏爾收回了望向他,淩厲的神色還來不及遮掩,就那樣赤裸裸的落入父親眼中。
韓振天帶着怯意别開了目光,不管兒子心裡是什麼樣的想法,他都已經打定主意了,這些年沒有做的事,是時候該辦一辦了。
他的嘴角下垂着,雖已是遲暮之年,還依稀能揣測出當年叱咤風雲的風采。
“澈兒,溯兒當年留下的那個孩子,我已經派人在找,等找到的話,我會将她接回韓家……”
“說什麼麼混話呢?接回來?以什麼身份?”韓澈眼中充斥着怨毒,刻骨的仇恨如火山爆發般沖上頭頂,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光速一樣在他腦中一一掠過。
他着實佩服父親,竟然還能提起這樣的事,十幾年來自己都不敢碰觸的傷口,父親憑什麼就這樣獨斷的将它撕開?
韓振天早已料到兒子的反應,可那個孩子,終究也是溯兒的骨肉,顧及到澈兒,他已讓她在外漂泊的太久了。
“澈兒,那是你大哥的孩子,就算你恨我,可你大哥,你不是一向很尊敬的嗎?”
“閉嘴!我尊敬的大哥已經死了,在你追殺他之前就已經死了,哈哈……孩子?大哥的孩子?你确定要讓她回韓家認祖歸宗?”韓澈一錯不錯的盯着父親,眼神犀利,帶着十足笃定的把握――他不敢這麼做!
“是,我會帶她回來。”韓振天點點頭,雙手扶住拐杖,撐着身子站起來準備往外走,該說的他都已經說明,不管兒子是否接受,都已不能改變他的決定。
韓澈搖着頭不可置信的看着父親,這老人說着這樣不着邊際的話,他是不是糊塗了?
“帶她回來?這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們韓家的醜事?一如十二年前那樣,這一次,你是不是想連我一起逼死?!韓振天,你是不是瘋了?!”
韓澈欺身上來抓緊父親的衣領,朝着他咆哮着,太過憤恨激動,滾燙的唾液飛濺在老人幹枯的臉上。
韓振天步履不穩,在原地踏了幾步,才又勉強站住了,韓澈也完全不在意,兩眼直直的盯着父親,那審視的目光仿似他的父親真的瘋了一樣。
他雙眼已然赤紅,是因着憤恨,也是因為記憶裡深刻的紅色。
面對兒子的強烈反應,韓振天唯有選擇沉默,他是不是瘋了?應該是的吧,不過不是現在,早在十二年前,他就已經瘋了。
唇邊那一絲無意識的苦笑,從那一天起就沒有離開過,仿佛雕刻般雕在了他的臉上,歲月帶走流年,卻帶不走瘋狂的殺戮後的蒼涼。
韓澈的手漸漸放松了,韓振天理了理被兒子抓皺的衣領,扶着拐杖繼續往外走,腳步依舊蹒跚,拖拖拉拉的在地闆上劃下不甘不脆的停頓。
他的背影已不複當年那般飒爽,卻還是這般獨斷專行,心裡永遠隻有自己的打算!
仇恨像一枚釘子釘在韓澈的腦中,一旦釘上,任是什麼東西都無法将它拔出。
“我想知道,這個孩子,是我的侄子、侄女?還是弟弟、妹妹?”
他的這一聲問話飽含譏諷,像是一張無形的網撲向門邊的老人,迅速的将他兜住,穿透他的身體迅速到達心髒,而後越收越緊,韓澈站在離他一丈外的地闆上,都能清晰的聽見老人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這麼多年過去,韓振天内心已薄如蟬翼,即使是最瑣碎最輕微的刺激,都能引發他帶着萬分懊悔的悲涼,更遑論韓澈這樣惡毒的語句?
艱難的挪動腳下的步子,地闆上就隻剩下沉悶的腳步聲,和着拐杖敲擊地闆的撞擊聲。